第四十一章 大雁南飛(第二更,再求下票票)

“你倒是出息了,居然敢密會孤的大將,令其私自出兵。”

扶蘇偷眼看了一眼始皇帝,一如所料的在這位麵上看不出喜怒,雖然心知自己應該賭對始皇帝不會嚴懲了,但真的直麵這位,心底還是有些打鼓。

扶蘇隻能口稱不敢,老老實實低頭準備挨訓,感覺回到了被老師點名的時光,隻是老師可不會殺人。

“為何是白起?”

扶蘇愣了一會兒,怎麽不是生氣摔東西的戲碼?

扶蘇畏縮問道:“父王何意?”

“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嬴政嗤笑一聲,這個兒子怎麽有時候膽大包天的自己都吃驚,有時候卻慫得可恨,”孤問你,為什麽不找距離函穀關更近的李信借兵?李信與你關係更親近,且就在藍田大營,為何不用他?”

扶蘇見始皇確實沒有立刻算賬的意思,稍稍平複了下情緒,斟酌一番,還是決定老實回答:“李信在軍中未久,尚未培植親信,恐怕還沒調兵出營就會被蒙恬將軍知曉,到不了函穀關就會被拿下。”

這小子有點意思,嬴政對扶蘇的回答稍微有點滿意,“那蒙毅呢?黑冰台善於暗殺,為何不直接向蒙毅求助?”

“黑冰台是王上直屬,扶蘇不敢染指。”

“廢話,孤把黑冰台交給與你一向交好的蒙毅,其中含義,你敢說沒有拿捏過?沒動過一絲心思?”

扶蘇嘿嘿一笑,對始皇帝的徉怒並無懼怕,坦然道:“父王恩重。”

嬴政看著這個越發圓滑的兒子,心中有些好奇,這個自小方正的兒子都是跟誰學的。能言善辯還是其次,這心眼怎麽也越來越多了。劫跟韓非,都不是這種人啊。

趙高心中咯噔一聲,聽王上和扶蘇對話中透露的意思,王上似乎的確有讓扶蘇把持黑冰台的意願?

扶蘇打了個哈哈後還是說了老實話:“蒙毅執掌黑冰台未久,難保不會有人泄密。”

“泄密給誰?”

扶蘇哪會上當,當下隻是傻笑,不敢接話。

“白起獨自領軍日久,又是歸營途中,走散幾百人合情合理,你可是這麽想的?”

“父王明鑒。”

“為何事後要讓白起對孤和盤托出?”

“此次燕國出使,燕王欲與我國結盟,以與楚共伐齊國,如果貿然殺了所有使臣,等於是逼燕王倒向合縱。”

“你覺得刺殺與燕王無關?”

“不錯,此事乃是甘相此前密信所說,是燕太子丹私下行事,目的就是要破壞兩國結盟。”

甘茂的密信,嬴政自然是看過的,聞言點頭:“既然不能殺盡使團,你私自調兵之事必然會暴露,倒不如提前知會孤一聲。”

“扶蘇有罪,請王上責罰。”扶蘇跪地大拜,姿態極為恭謹。

“你倒是頗有心機。若是刺客果然藏於使團之中,確是不好處理,殺與不殺都是麻煩。起來吧,少在這惺惺作態。”

就如始皇帝所言,如果殺了使者,必然會導致燕王惶恐,以為昭王怪罪。如果不殺,總是要見到,到時隻要使者表露刺殺意圖,那還是會逼迫燕王倒向合縱。

太子丹倒是下了一手好棋。嬴政對這個與自己長子同齡,卻名聲更勝的太子有些讚賞,等看到自己兒子,卻也十分欣慰,自己的崽也不差不是。

至少膽大包天這點,確實有點自己年輕的影子了,不過還是差了點心狠果決,一隊使團而已,死於盜賊之手又不是不可能,燕王頂多心中嘀咕而已。等燕王收到使團盡墨的消息,楚昭那時早已結盟,他還敢如何?

扶蘇要是知道始皇帝這個評價,肯定心中叫屈,他又豈會舍不得殺人?可這要在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才敢啊。

“為何不事先……你是怕孤以為你因為遇刺而亂了方寸?”

“父王明鑒。當時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宮中,燕國使團看似與刺客風馬牛不相及。”

“假設你猜測正確,那你是如何懷疑到燕國使團的?”

“前將軍應該說過,燕國使團……”

“他是說了,”嬴政擺手打斷,“可孤不信,你那套說辭也就拿來哄騙白起那個小子還行。”

扶蘇傻了眼,他就怕始皇帝追根究底,畢竟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這次針對自己的刺殺十有八九不是燕國人幹的。怎麽辦,難不成真告訴始皇帝,兩千多年後婦孺皆知的那個梗——荊軻刺秦王,兩條毛腿……咳。

“直覺。”

始皇帝聞言眉頭微皺,趙高更是麵容古怪,直以為這個長公子吃錯了藥。

扶蘇正想著還要怎麽扯,始皇帝卻不想聽聽廢話了:“去去去,去給你母親報個平安,華陽宮中那個小宮女都在門口偷窺三回了。”

正在偷眼往裏瞧的小姑娘嚇了一大跳,趕緊跑開,想了想不對,又趕緊跑回門前跪下請罪。

沒想到始皇帝這麽容易就放過了自己,倒是讓扶蘇放鬆之餘又心生不安。

不管如何,始皇已經下了逐客令,扶蘇隻好聞言告退,到門口時還不忘把戰戰兢兢的小姑娘好歹勸起來,一同去找母親。

小宮女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公子,王上會不會殺了我啊?”

扶蘇方才鬆了口氣,聞言大笑:“你叫什麽?”

小姑娘不知道公子為什麽要問這個,卻不敢不答:“婢的名字叫貊。”

“你入宮後叫什麽?”

因為古人,尤其是先秦時期的古人起名字極其不講究,民間名字更是古裏古怪,所以一般宮女入宮後都會被賜一個好聽些的名字。

其實不單是民間,王室起名也不太雅致。有叫黑臀,就是黑屁股的,也有叫重耳,就是耳朵大的,千奇百怪。

小宮女“哦”了一聲,回答道:“清荷。”

這個小宮女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母親怎麽放心她來“打探軍機”,“是母親派你來的?”

“沒有的,夫人沒有派我,派婢……”

“別緊張,那你來章台宮做什麽,不怕王上打殺了你?”

清荷更加眼淚汪汪,“我就是想來看看公子無恙否,王上不會真的殺了我吧?”最後一句話都帶上了哭腔。

身周的侍衛頭顱不動,卻紛紛轉動眼珠往這邊看過來,扶蘇趕緊勸住:“不會不會,王上看著威嚴,其實心腸很軟的。”

清荷聞言點點頭,“王上在夫人麵前確實很和善的,對我們也很好。”

扶蘇笑了笑,這小宮女心思也太單純了,王上在夫人麵前肯定和善,對別人就未必了,隻是沒必要說破。

“你為何要來看我是否無恙?”

“公子之前遇過刺……”

“所以你就來看看我是不是又遇刺了?”

清荷低聲“嗯”了一聲,不敢抬頭。

扶蘇這才想起,當日自己遇刺後想去華陽宮求援,遇到的就是這個小宮女,難怪對方會來,想必是那日的情狀太過嚇人,給她心裏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於自己一進宮,就默認自己可能會遇刺了。

扶蘇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激,這姑娘還真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照看自己的,“如此,還要多謝你才是。”

清荷疑惑抬頭,正好撞上扶蘇溫暖的笑容,又趕忙低頭,翻動著衣角,“公子……公子言重了。”

說笑間到了華陽宮,扶蘇正要進門,想了想轉身對小宮女道:“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讓你去幫我做事的。還有,以後不可隨意擅離職守,會挨鞭子的。”

清荷恍惚點頭答應。

扶蘇笑著摸摸小宮女的小腦袋,轉身進門去了。

清荷傻站半天,然後也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嬉笑一聲,蹦跳著回宮去了。

華陽夫人正在刺繡,見兒子來了,笑著擺手免了扶蘇大禮,讓他坐在旁邊陪自己說話。

看了看母親的刺繡,華陽夫人顯然是剛開始動工,扶蘇看不出大概,出聲問道:“母親這繡的是什麽?”

華陽夫人笑道:“吉服,你大婚時要穿的。”

扶蘇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未婚妻就在華陽宮住著,忙抬頭四顧,還好似乎人並不在殿中。

華陽夫人好笑地瞥了扶蘇一眼,“別看了,大婚前你們可不能見麵。雖說情狀特殊,六禮卻不能廢。”

周禮雖然已經式微,但還是普遍影響著當下社會的婚喪嫁娶等儀式,按照周禮,諸侯之子娶妻,一套流程下來就要半年。不過如今早已沒人真要完全按著周禮來了,何況用兵在即,婚禮怎麽也會在兩個月內完成。

然而就算再簡化,對扶蘇而言也繁複得緊,隻能說幸好有母親幫忙操辦,自己倒是不必太過為此費心了。

扶蘇看此時吉服上被繡了個好像鳥頭的東西,問道:“母親這是繡的鴛鴦?”

華陽夫人白了兒子一眼:“亂說什麽,你是要娶親,又不是結拜,繡鴛鴦作甚?”

扶蘇拍了拍腦袋,這才想起,古人一直將鴛鴦視為兄弟情深的標誌,首個將鴛鴦比喻為情侶雙宿雙飛的,還是唐代的盧照鄰。

不好意思地笑笑,扶蘇追問道:“那這是個什麽鳥?”

“大雁。雁南歸,喻義無論隔了多遠,良人都會歸。”

扶蘇略為沉默,突然覺得肩上一重,從未有過以統一為己任的他,即便已經經曆過許多事,卻還從未對自己所處的亂世有切身之痛。

此刻麵對著一件還未繡好的吉服,扶蘇卻莫名的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對這天下的那一份責任。在統一中國,盡罷刀兵之前,還不知有多少娘子再也盼不到良人。

大雁已南飛,良人歸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