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 出城
這個噴嚏是如此巨大。
以至於正在思考熊橫的暴斃與黃歇突然死亡之間關係的扶蘇被嚇了一跳。
驚嚇之後,扶蘇猛然抬頭,卻又被張蒼鼻頭那膨脹而起的鼻涕泡笑不攏嘴。
“你先去換一身衣服吧,別染了風寒。剩下的可以一會兒再說,我還有事情要吩咐你。”忍著笑意,扶蘇半是關切半是好笑地著侍女帶著張蒼去換衣服。
“從我的衣物中找一身沒穿過的常服,給他先換上。”
“唯。”張蒼胡亂抹掉了鼻涕泡,努力將剩下的**吸回鼻子,以奇怪的聲調告辭道:“屬下暫且告退。”
張蒼下去換衣服,扶蘇自然不能幹等著。
拿過筆墨,扶蘇寫起了向鹹陽請求援助物資的信件。
信是分別寫給少府令和國尉的。
在給少府令的信中,扶蘇請求在下一批的物資中盡量多的準備一些抗疫藥物,比如此時已經為人所知,能夠對“瘟疫”起到效果的藥物,白芍、黃苓、甘草、知母等。
當然,扶蘇不會忘了那個著名的,此時還未被醫家發覺其神奇作用的神藥:青蒿。
青嫩茵陳蒿草之中含有天然的青蒿素成分,是極好的抗生素。
可惜的是,此時的人們還沒有意識到青蒿的治病功效,往往將其當作雜草焚燒,而且如今已經深秋,早已過了收割青蒿的時間。
於是猶豫了片刻,扶蘇還是放棄了在信中寫下青蒿的名字。
不過凡事都有兩麵性。
深秋雖然沒有青蒿可用,但同樣地,寒冷的天氣不利於疫病的傳播。
一方麵,很多疫病都會利用蚊蟲傳播,而在秋冬,蚊蟲多休眠或者死亡,另一方麵,冬天的人們更願意呆在家中。
而且影響南疆的瘧疾多會在春夏爆發,而不是秋冬。
《禮記》中就記載過,“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
除了藥物之外,之前提到過的,為了生火而用的木炭也需要少府籌措運輸。
最後當然是為了過冬而準備的衣物。
蜀中雖是織物產量極大的地區,然而因為地震的原因,今年秋季的產絲是指望不上了。
而且大部分普通民眾當然是負擔不起絲質衣物的。
戰國時代人們冬天所穿的衣物其實與夏天的沒有本質區別。
唯一的區別就是冬天會比夏天多裹兩層布而已。
窮人穿麻,貴人穿絲。
而真正能解決百姓以及軍隊的冬天禦寒問題的神器——棉花,此時還遠未傳入中原。
棉花的原產地是美洲與印度。
美洲自然是不用想了,中原雖然海船已經有了規模,但要穿越太平洋仍然是天方夜譚。
沒有強大的導航,動力係統和更先進的航船技藝,以及航海經驗,完全是不可能的。
印度的話,其實印度距離中原的距離相對而言並不太遠,但是因為喜馬拉雅山脈隔絕的關係,想要直接穿過去難度太大。
此時要去印度隻能遵循玄奘法師選擇的道路,從西域繞道。
而這條道路,也同樣是蘭若寺主持雷舍從印度前來中原時所走的路。
開通西域,的確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然而這個念頭隻在扶蘇腦海中閃了一瞬間,就又被他壓下去了。
統一都還沒能做到,此時考慮西域,仍然太早。
而且相比於西域的那些小國,統一之後的大昭所麵臨的最大威脅還是在北邊。
根據草原上傳來的消息,以及去年秋天時的大規模入侵,一個足以成為所有中原國家威脅的大帝國,正在北方的草原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成型。
匈奴與中原之間,必然會有一場將決定或許未來千年格局的大規模全麵戰爭。
第一封信剛寫完,向尉繚子請求援軍的信件隻寫完了個開頭,已經換好衣服的張蒼便重又推門進來了。
在張蒼的行禮中,扶蘇一手將毛筆涮了涮放回筆架,一手隨意免了張蒼的禮,讓他隨便坐下。
“自己斟酒。”
張蒼喝酒太快,已經得罪了扶蘇身邊幾乎所有的侍女,沒人願意給這個酒鬼服務。
而張蒼自己也嫌侍女斟酒太慢,扶蘇此言也正合他心意。
給自己滿上了一爵,張蒼先是美美地舔了一大口,然後道:“方才好像說到熊橫被貶為陵陽君,並被勒令立刻回封地了。”
扶蘇封好信件,聞言歪頭想了想,“不錯。接著說。”
“於是,熊橫與母親屈後,以及廢後屈綰,連同少數侍衛連夜出了壽春城……”
隨著張蒼略帶沙啞的陳述,時間仿佛回到了那個慘淡的夜晚。
最後看了一眼在夜色中突然溫婉起來的壽春城,熊橫回身上了車,“出發。”
禦手壓抑著聲音地低吼聲中,三匹雜色馬匹踢踏而前,輪輻緩緩轉動,帶動整架馬車,以及車上的三人離開。
除了禦手與熊橫之外,屈綰沒有去到封閉車廂中,而是堅持站在了熊橫的身邊。
“綰兒,你不必如此的。”
選擇乘坐這種無法遮絕視線的馬車離開,是熊橫自己的選擇。
他不允許自己流露出半點羞慚和退避,絕不能為大楚列位先君抹黑。
但,讓屈綰與自己一起麵對這樣的屈辱,卻不是熊橫願意看到的。
“君上難道忘了,當日,你我就是這樣一起入城的。”屈綰笑容妍妍,好像絲毫沒有為身份的突然變化而感到擔憂。
當日受春申君、公子蘭等朝堂勳貴與國中各大氏族一致推舉入宮繼承大統,朝野上下都寄希望於他熊橫能夠受命於危難之際,拯救大楚免於大昭鐵蹄的踐踏。
那日,壽春萬人空巷,所有人都將熊橫視為上天賜予大楚的希望。
當初有多少意氣,今日就有多少悲涼。
可他熊橫能力有限,即便已經自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麵對天下列國的攻伐,大楚仍然節節敗退,喪師失土。
數十萬將士之死,上千裏山河之淪喪,無疑都要記在熊橫的頭上。
入城出城,雖是乘一輛車,但又如何能一樣呢?
明知對方是為了減輕自己的愧疚,熊橫心中仍然回蕩起無法抑製的悲痛,但是同樣升騰而起的,還有欣慰。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