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章 蜀中郡的危局
當所有人的眼光都為抗拒救災的民眾所吸引,紛紛猜測扶蘇是否會栽一個大跟頭的時候,扶蘇本人卻早已將之拋諸腦後了。
其實得益於大昭“工兵”們出色的作業能力,部分驛路很快就被修繕完畢了。
於是反抗鄉民們的懇請一經提出,扶蘇這邊便得到了消息。
但是指示,他卻並沒有發出。
因為早在抗賑之事初現端倪之時,扶蘇就給派出的官員們提前下達了指示。
那就是無論對方說什麽,都不予理會,隻以“太子不在,我等無權處理”為由搪塞過去。
既然豪紳們想要煽動百姓來禍水東引,那就別怪他扶蘇學姑蘇慕容複了。
眾所周知,人在餓肚子的情況下是會逐漸喪失理智的。
從政府這裏求不來糧,那沒米下鍋的百姓們會將目光轉回哪裏?
於是預料之中的暴動很快就在各處發生了。
想要保留自己家人存糧的豪紳們,與為了活命的百姓們產生了激烈的衝突對抗。
由於人員集中,以及扶蘇事先的封閉,除了當事人以外,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被封閉的裏中發生了如何殘忍的事情。
人們隻知道十天之後太子扶蘇的政令姍姍來遲之際,各縣企圖煽動百姓的豪紳們,已經蕩然無存了。
而此時的扶蘇,卻早已順著經過多日緊急疏通終於勉強能夠通行的直道,一路到了成都。
不到當地來看,扶蘇等人永遠都不知道受災地區的情況是多麽嚴峻。
作為震源地帶,蜀中郡當然是受災情況最嚴重的地區。
但是成都的情況還算穩定。
得益於李冰、鄭國等大匠的治理,成都平原的富饒程度相比於關中也是不遑多讓的。
因此雖然城牆都裂開了許多縫隙,城中倒塌的房屋更是不知凡幾,但總體而言,成都的百姓勉強還是能夠維持生計的。
然而,蜀中郡並不是隻有一個成都。
更為嚴重的是,地震並不是蜀中麵臨的唯一災難。
在地震之後,蜀中各地多發暴雨,導致多處山洪爆發。
而且受漢水改道的影響,濤濤江水無法從原本的路線東去,包括長江、嘉陵江、大渡河、岷江等蜀中各條主要江河紛紛泛濫。
整個巴蜀的低窪地區都因此成一片澤國,幸存的百姓們就隻能與原始人一般住在高地的洞穴之上,茫然地等待洪水退去。
然而在天空仍像漏了大洞一般的景象麵前,沒人能知道要等到何時。
據估計,在這一波連續的大災之後,蜀中三郡的傷亡人口至少在兩萬左右,而整個西蜀,也不過隻有六十多萬的人口而已。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救出被大水困住的百姓。”一到成都,扶蘇便立刻下達了水師參與救災的命令。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靠著水師力量,是絕對無法完成拯救如此眾多的百姓的任務的。
但是,想讓水師投入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地震對於江河的影響,其實遠比對陸地影響要明顯和強烈得多。
漢水改道,隻是其中因為離鹹陽較近而最受人關注的事情。
受大地震的影響,許多原本能夠順利通行的河道都因為地質的變化而不再適合通行。
其實船隻對於水道的要求並不是很容易滿足的,遠不是有水就行,水師戰船的要求就更多,因而水師戰船往往很難直接開道受災處。
更枉論,如今的長江還遠未被馴服,危機四伏的水域可並不是容易通過的地方。
迫不得已,在樗裏偲的建議下,扶蘇下令收集蜀中所有的大小船隻,無論是單人的漁船、用作擺渡的小舟,還是商人們用來運送大宗貨物的商船。
隻要是能在水上漂著的,按照扶蘇的原話——“哪怕就是快木板”,都被征集到了成都附近。
麵臨的抗災情況是如此嚴峻,以至於扶蘇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了進去,險些忘了自己此來還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確認一下自己名義上的弟弟,蜀中的新任郡守的安全情況。
但扶蘇把他忘了,胡亥可從來沒忘了自己的這個哥哥。
正當扶蘇等人在臨時落腳的一處勉強收拾出來的大宅中商定在蜀中抗災的細則時,胡亥領著郡尉趙佗等郡中主要官員,等在了門外。
聽聞侍衛來報,扶蘇撇撇嘴,看了同樣似乎是突然想起來有這麽一人的樗裏偲,扔下了手中指點沙盤的細木棍,揮手示意眾人繼續討論,自己給樗裏偲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出了臨時的議事廳。
“你等會兒去將胡亥叫到客廳。”對報信的侍衛吩咐了一聲,扶蘇轉頭對身後跟上來的樗裏偲道,“隨我去看看。”
樗裏偲自無不可地點點頭,跟在扶蘇身後沿著門廊往客廳走去。
雨幕依然垂得很低,門廊兩邊的直如兩個瀑布一邊倒掛在外。
大震之後總是有大雨。
然而沒有人能夠想得到這雨是如此的大,以至於就連扶蘇都失去了抗洪的希望。
在這個缺乏先進的大型機械,以及足夠的水利設施的時代,麵對這等滔天洪水,除了等待它自行退去,人類實在是沒有太好的辦法。
事實上,在整個抗災的會議中,沒有一個人提出要派出軍隊抗洪的。
即便是鋼鐵意誌的大昭鐵軍,在麵對這等天災麵前,也隻能發出“人力有時盡”的感慨吧。
“太子在想些什麽?”
看到扶蘇望著雨簾愣神,樗裏偲疑惑出聲。
“天威如此,人力所不能及也。”
半真半假,扶蘇給出了一個回答。
雷霆的轟隆聲此時正好劃過天際,昏暗的天空如同被撕裂成兩半,雨勢仿佛更大了一些。
“走吧,無論天威如何,人事總是要盡的。”
扶蘇點點頭。
樗裏偲說得沒錯。
無論如何,該盡的人事總是要盡的。
進到會客廳,胡亥與趙佗等人已經等著了。
“見過王兄。”
“見過太子。”
第一聲是胡亥,後一聲是其他人。
扶蘇懶得跟他計較稱呼上的問題,不肯叫太子也影響不了扶蘇如今的地位。
真要跟他當眾計較這個,反而顯得自己太過苛待手足。
扶蘇麵無表情地免了眾人的禮,當先坐到上首,再揮手令眾人落座。
兩邊剛剛坐好,扶蘇就為胡亥臉上那明顯的兩個黑眼圈吸引了很大一部分注意力。
看來這位新上任的蜀中郡守坐得並不安穩。
無論是不是作秀,胡亥的確在此次抗災中做到了能力極限的一切。
在與外界交通中斷的十幾天裏,能夠妥善安置成都周圍的災民,使得扶蘇等人入城時所見沒有亂象,其實已經超出了扶蘇所能期待的高度。
看來有趙高、熊啟的教導,以及王族子弟所能受到的精英教育,胡亥的能力或許並不能算是頂尖,也不能說是爛泥一攤。
但要扶蘇握著他的手說一句“幹得好,辛苦了”,也是不可能的。
兩個人的矛盾早已明朗化,也不是一兩句話就化得開的。
“巴蜀水師何時能到?”
坐下之後的第一句,扶蘇卻不是對胡亥說的,而是對巴蜀水師的實際掌控人,趙佗。
趙佗這個名字,扶蘇自然是熟悉的。
“未來”的南越武帝,趁楚漢之爭時割據嶺南建國,活到了一百多歲,直到漢武帝時期蔡司的狠人。
但“名人”見得多了,扶蘇早已對這種“小**”不太感冒,隻將其視為屬下而已了。
太子垂詢,趙佗稍顯緊張,不過所幸回答還算流暢,“回太子問,巴蜀水師在地震中也頗有損傷。不過這十餘日來,目前人員、糧草、器械都已齊備,隻等水道疏通。大約還要有十日上下。”
“不行。”這個時間顯然不能夠讓扶蘇滿意,“大船開不過來,可以先派小船,不需要一次性全部投入。災情嚴峻,每耽誤一天都是無數人命。目前的航道可以支持小船嗎?”
趙佗在扶蘇的目光下低頭沉思,良久咬牙道:“如果是艨艟小船,應該可以想辦法通過。”
“那就先上艨艟。”扶蘇一拍大腿,“讓艨艟運滿糧食,按照這幾天給出的地圖,先把糧食給受困百姓送過去。抗災,一定要先讓民眾看到我們的行動。”
“太子說得對,兩日之內,佗一定嚴令水師將艨艟開過來。”
“很好。”扶蘇總算稍微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讓趙佗心中稍微鬆了鬆。
吩咐完趙佗這邊,扶蘇又將視線對準了正襟危坐的胡亥。
“今次我隻帶了兩千兵士過來,原本以為應該夠用,但目前看來災害的規模遠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向鹹陽求援勢在必行。”
胡亥點頭稱是,又聽扶蘇問道:“成都府庫的糧食,還有多少?”
要讓大軍出發,自然是需要糧食支撐的。
胡亥先請扶蘇稍待,然後與身邊的幕僚溝通了片刻,然後坐直回答道:“連日賑災所費頗多,恐怕不足以支撐大軍所需。”
預料之中。
與外界中斷了十餘日,整個城中數萬百姓的吃食都要從成都府庫中出,必然所剩不多。
“那這樣,你在明早之前列一份需求,然後交到我這裏,算作蜀中郡向中央的借貸。”
“唯。”
“另外,王上已經下令,暫時緩征受災地區的秋稅,你們要將這個消息傳播出去。”
“好,太好了,我等一定做到。”不隻是胡亥,蜀中郡的官員們無不太子帶來的消息歡欣鼓舞。
“還有,將受災群眾中身體康健者全部組織起來,盡快疏通直道,以及郡中沒有被水淹沒的各條道路,先保證交通順暢,救災物資才能快速運進來。”
“已經在做了,請王兄放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