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零章 萬民書

與死牢中的氛圍截然不同,廷尉署的其他地方,洋溢著的氣氛基調自然是喜氣洋洋。

都是受了敕封大典將來的影響。

幾乎整個朝堂各署都在為此開懷,但廷尉署官員應該是其中最開心。

因為這大昭三公九署,就數廷尉署與公子的關係最深。

公子曾學法於劫,甚至在廷尉署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是眾所周知的。

因此自老廷尉劫開始,廷尉署上下就一直與長公子府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老廷尉與公子的半師之誼,是公子親口承認過的。

而且老廷尉之後,這份香火情並未斷了。

廷尉之孫,就曾為公子親自拔擢的軍機郎之一。

尉山是個什麽德性,廷尉署的自家人都是明白的。

能夠在人傑輩出的軍機郎中占有一席,那還不都是看的老廷尉的情誼上。

上一任廷尉就職時日太短不去說,現任廷尉馮劫馮大人,同樣與公子在新法事務上多有令人稱道的配合協作,這也是大昭人人都看在眼裏的。

而且在以後的新法推行中,廷尉署勢必會與長公子有更為緊密和官方的聯係。

更不論包括廷尉中丞的杵老大人,更是為公子當做長輩的存在。

受此影響,整個廷尉署就沒人拿公子當外人。

王上詔書一下,整個廷尉署都是與有榮焉。

雖然到時有機會觀禮的,或許隻有馮廷尉一人,但也不影響大家受此影響而喜氣洋洋。

然而在這樣一片和諧之中,也有不和調的事件發生,令人氣惱。

馮廷尉更是沒少為此揪胡子,一向殺伐果斷的廷尉大人竟是破天荒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此等物事有何好猶豫,直接燒了,然後將鬧事的亂民趕跑就是。”廷尉中丞杵蒼老卻堅定的語氣一如往常,仿佛絲毫沒有在意這樣他口中的“物事”所代表了何等的民意。

“這是民意,怎能隨意處置?當小心應對才是。”剛為馮劫提拔上來,同樣在廷尉署任職數年之久的廷尉左丞宋濂卻有著不同的看法。

“煌煌昭律在上,豈可被所謂民意幹擾?念在愚民無知,不追究其罪也就罷了,還要將其大昭從來沒有這等事。”

“此言不錯,但若說直接燒了,未免……”

“未免如何?未免彰顯廷尉大人依律行事的果決?”

中丞杵言辭犀利步步緊逼,而且所言每句都是以昭律為根基,逼迫得宋濂言語逐漸淩亂,不成章法,隻能求救似的看向了上首的廷尉。

馮劫此時的腦海中同樣有兩個聲音在不停吵嚷。

而讓包括廷尉署“三巨頭”爭吵不止的那件物事,此時就擺在馮劫麵前的案上。

此物在後世有一個雷霆灌耳的名氣:萬民書。

最為著名的萬民書,當是滿清光緒二十一年,康有為、梁啟超等數千名舉人聯名上書光緒帝,反對清政府在甲午戰爭戰敗後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

一定程度上,萬民書的確有表達民意的作用。

然而任何政府都不會喜歡為民意裹挾。

在依法治國的大昭,這等公然藐視律法的行為,更是不會為上層所接受。

按照昭律,底層民眾想要向上層反映問題是被嚴格控製的。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不能上報,但必須要通過合法的途徑。

那就是向當地的官府反映。

或許這些在萬民書上簽字的武功縣民有著自己的理由。

縣令與縣丞都被下獄,管事的縣尉又因為檢舉之事而失去了底層民眾的信任。

但這不能構成他們直接上萬民書的理由。

而且……

馮劫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

你們要麽去王宮門前直接上書,要麽去找相邦李斯,把這東西呈給廷尉署算是怎麽回事兒?

萬民書上所提想要赦免的兩人的確都是關押在廷尉署的,可這等已經上達天聽的案子,人犯的放與不放,哪裏是廷尉署能說了算的。

相比於下一步該怎麽做,如今縈繞在馮劫腦中的問題是……

“這到底是誰呈上來的?”

馮劫一腦門子官司,“總不能是哪個黔首躲過了門外的兵士,自己翻牆偷跑進來,把這玩意兒放我桌上的吧?”

剛還在互相爭論的中左兩丞聞言暫停了爭吵,麵麵相覷,卻沒人能給出個答案來。

這事兒還真是個未解之謎了。

此時沒有監控,要查出是誰幹的,真不是容易的事。

按理來說,能夠進到廷尉署內的,除了偶爾串門的其他各署官員,就隻有廷尉署自家人。

可馮劫自問在接管廷尉署之後,禦下還算有些成效,其餘其他官署的官員來訪,自然也會有自家人跟著。

說起來,到這地步也怪馮劫自己。

要是馮劫在第一時間看到這所謂的“萬民書”之時,就按杵所說的那樣直接燒了,而不是急吼吼地叫來兩人參議而搞的人盡皆知,也不會有這麽現在這麽麻煩了。

昭律規定,官員在接到匿名舉報時,的確是應該直接置之不理的,若是匿名者被當場抓住,還是要進行治罪。

雖然這封萬民書不屬於舉報,但對律條進行擴展適用,就算到時候被曝出來,馮劫也有話可以說。

“事已至此,再追究何人的責任也已晚了。”杵抬眼看了一下皺眉懊惱的馮劫,“該當想想如何應對才是。”

馮劫歎了口氣,終於將視線從萬民書上移開。

他何嚐不知此事已經如此,就算要糾察內鬼也是之後的事情了,隻是有些懊惱而已。

“既然無法達成一致,不如直接呈送王上?”一籌莫展之際,宋濂試探地問道。

馮劫瞪了這個剛剛上位的左丞一眼,懶得言語,還是老成的杵為後輩略作解釋。

“身為法司,無論受是不受理,廷尉都必須給出裁斷。直接呈送王上,明擺著就是推諉責任,這不等於在說廷尉署無能嗎?”

宋濂這才悻悻然點頭。

方才他所思所想的,不就是在推諉責任麽?

但是把責任推諉給王上,的確不是什麽好建議。

於是宋濂換了個思路,“不能呈送給王上,那能不能呈送給……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