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始皇罰湘

上林苑。

根據昭律,昭國內一切山川河流飛禽走獸都屬於“國有”,也就是全部屬於嬴政一人的私產。

因此如果嬴政下令全國不能上山下海、捕獵打魚是完全有法律依據的,雖然這麽幹可能會引起暴動就是了。

不過劃分出一塊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進入打獵的王家禁苑來是完全沒問題的。

上林苑地跨長安、鹹陽、周至、戶縣、藍田五縣境,縱橫300裏,南部是由今藍田的焦岱鎮(鼎湖宮)開始,向西經長安的曲江池(宜春宮)、樊川(禦宿宮),沿終南山北麓西至周至(五柞宮);北部是興平的渭河北岸(黃山宮),沿渭河之濱向東。有霸、產、涇、渭、豐、鎬、牢、橘八水出入其中。

其內自然物產豐富,景色優美,但是不向國人開放,從無例外。

曾經關中大旱,百姓無米充饑,百官懇請時任昭王的嬴駟開上林苑以供百姓取食。

嬴駟以昭法不賞無功之人,斷然拒絕,關中餓死之人遍野,仍無一人進上林苑取食,可見昭人執法之堅。

此舉也為天下儒生所共討,認為昭法無情嚴苛,暴昭必亡於失德。然而讓他們失望的是,堅持昭法的大昭不但沒有滅亡,反而越來越強盛。

嬴駟道破天機:各國君主遭逢天災,不過都是開放園林,沐浴更衣向上天祭祀,至於民眾死活根本無動於衷,以此得天下一眾讚揚。隻有昭國,在昭法之下君臣共勞,興修水利,以工代賑,才讓此後關中再無大旱,卻被腐儒所不恥。

世人隻看到六國君主開放園林的“德”,卻看不到昭國對抗災害的“德”,隻眼盯著拒絕開放上林苑的“失德”,何其可笑。

曆代昭王都有在上林苑修建宮殿的習慣,常於此地避暑遊玩,除了始皇帝。

基建狂人始皇帝是特別喜歡修宮殿的,但是至今為止,他從未臨幸過上林苑任何一座宮殿。就連春秋狩獵也都是當日往返,隻露個麵而已,根本不多待。

比基建更讓始皇帝瘋狂的,隻能是政務,這位大王八成的時間都泡在了章台宮,宅得一塌糊塗。

扶蘇也不打算在始皇帝之前享受上林苑宮殿群,今日來此隻是為了一月後的春狩踩點而已。

“公子請看,此處山坡麵陽,山腳有水環繞,是設立大營的好地方。”

順著李信馬鞭所指,扶蘇手搭涼棚望去,眼中所見確實是一處立寨搭營的好所在。地勢略高於四周,坡度也比較緩,容易上下,距離水源很近,且南麵向陽。

孫子兵法行軍篇有言:“凡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養生而處實,軍無百疾,是謂必勝。丘陵堤防,必處其陽,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

見扶蘇點頭,李信招呼帶著地圖的侍衛拍馬近前,在地圖上標出此地,然後派人前去細致丈量土地,劃分地域。

不同於尋常富貴人家的郊遊,王室的春秋大狩與其說是一場狩獵遊戲,更像是一場數萬人參與的大規模軍事演習。

這也是為何嬴政對於休閑娛樂毫無興趣,也堅持要在每年的兩次狩獵中抽空露麵,顯示重視的原因。

看著李信指揮有度,顯然在用兵一向以“細致入微”著稱的蒙恬將軍手下學了不少東西。

扶蘇等李信又安排好人去查勘水源,才笑道:“不過數月磨礪,你就有點樣子了啊。”

李信嘿嘿摸頭傻笑,“多謝公子了。”

扶蘇不在意地擺手,接過親兵遞上的酒囊稍微潤了潤唇,“你還是多謝謝蒙將軍吧。”

這時候的水囊多是用牛羊皮鞣製而成,腥味很重,即便是裝的酒水也讓人難以下咽。

扶蘇又自嘲了一下自己城裏人的養尊處優,就聽李信連連稱是:“公子說得是。講真的,蒙將軍確實太厲害了。”

“哦?”扶蘇來了興趣,他當然知道蒙恬的本事大,後世那個壓著漢王朝欺負的匈奴,被蒙恬的九原大軍背靠著支離破碎的中原死死壓在了草原上,終秦一朝都沒見過長城長什麽樣。

李信連說帶比劃,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公子之前說過,蒙恬將軍用兵在於一個細字,我初不以為然,隻當是公子隨口而言,畢竟公子又沒帶過兵。”

扶蘇微微挑眉,李信卻說得歡暢,並未注意,“可這次與蒙恬將軍一同出征,切身體會到了公子所說的細,到了何種地步,才知公子確有知兵之能。

藍田大營共駐紮兵將七萬四千人,蒙恬將軍能叫出每一位百將以上官兵名字,對校尉以上各級將官的背景履曆都如數家珍。

這還是最基本的。

此次行軍,每日所走路程,每日營中所耗糧草,每日立寨之所,每日所過之山水,每營甲兵數量,蒙恬將軍都心中有數。

將軍能知道每一營新老兵所占比例,曆次戰役戰損殺敵數,曆任將校指揮,等等等等……”

李信說得口沫橫飛,扶蘇聽得目瞪口呆,這蒙恬,不就是個人形計算機嗎?這真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李信見扶蘇神色間頗有懷疑,急於為在他心中已如同天人一般都蒙恬正名:“公子若有不信,他日見過蒙恬將軍細問即可。再說,今日隨我來的都是蒙將軍的兵,他們也能證明我所言不虛。”

“信。”

“公子叫我?”

扶蘇為這個笑話打了個冷戰:“我說我信你。”

李信得意一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有人在誇他。

扶蘇沒理他,而是對身後的跟隨問道:“距離此處最近的宮殿是哪一座?”

上林苑管事雲青躬身回道:“應是宜春宮。”

扶蘇點點頭吩咐道:“將宜春宮收拾出來,春狩時安排女眷住下。”

雲青恭敬領命。

說來始皇帝也是有意思,他自己不來,卻讓整個鹹陽宮除了章台宮和華陽宮的嬪妃宮人如曆年一般,一起參與春狩。這不是給扶蘇找事呢?

扶蘇不由吐槽,這當爹的也是心大,就不怕他扶蘇一個把持不住?

見丈量營地的一時不會有結果,扶蘇不想幹等,對李信吩咐道:“留個人等著,我們去那邊山上看看。”

雖是冬日,山上景致不錯,冬雪未融,倒也將原本光禿禿的樹枝妝點得別有情趣。

扶蘇隨口問道:“此處是山頭叫什麽?”

雲青回道:“回公子的話,此處山頭並無名姓。”

“沒有名姓?那多不方便。”

“公子有所不知,隻有天子與大王才有為山河湖泊敕名之權。隻因帝王敕封之下,山河湖泊就算有了真名,日後就可以有神明孕育。”

扶蘇聽著有趣,就問道:“那父王不曾給這個山起名了?”

“不錯。不單是此等小山,大王從未給任何一座山峰敕過名。”

果然是不敬鬼神的始皇帝。其他的君主都迫不及待給境內大小山河都起上名字,唯恐不得神明保佑,始皇帝卻對這等事嗤之以鼻。

關於始皇帝不敬鬼神,還有一個故事。

傳說始皇帝統一六國後,巡視天下。一日遊洞庭湖時突然狂風大作,險些船毀人亡。始皇又驚又怒,問掌管洞庭湖的是哪一路神仙。

身邊的博士(類似顧問,儒生,沒有實權)回答是湘君,也就是娥皇女英。始皇帝很生氣,朕乃是人皇,功績早已超過了所謂的三皇五帝,你們兩個不過是堯的老婆而已,敢給我使臉色?

皇帝一怒,後果嚴重。始皇帝沒慣著這個湘君,發刑徒三千人,連夜砍掉了湘山的所有樹木,給娥皇女英剃了個禿瓢。隨後再命人用紅褐色的土壤給湘山上來了一道,視為給湘君臉上刺了字。

這就是著名的始皇罰湘。

古往今來,敬拜鬼神,請天神保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甚至學始皇封禪泰山的帝王不知凡幾,但就沒有一個皇帝能像這位千古一帝一般霸氣。

鬼神是吧?不聽話,朕就罰你。

後世儒生因為對始皇帝恨之入骨,都將不敬鬼神當作一項罪過大肆宣揚,甚至認為這也是秦朝二世而亡的一個原因。

當然,這在本就不信鬼神的扶蘇看來是無稽之談。要說砍樹蓋土之類的,扶蘇認為沒必要,因為他根本不信鬼神。然而始皇帝是信的,他相信有神仙,有長生,這才是最讓扶蘇震撼的。

這就好比中世紀虔信上帝的歐洲封建君主,因為對上帝給他的答案不滿意,就拿鞭子抽打十字架上耶穌基督一樣,霸氣得一塌糊塗。

邊遊覽踩點,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隨行眾人閑聊,很快到了午飯時間。

與六國人早晚兩餐不同,昭人除了實在家境貧寒的人家以外,普遍習慣三餐,後世也認為這是昭人身體素質強於六國人的原因之一。

談笑吃飯間,有一騎從遠處而來,隔著幾百步就下了馬,在侍衛查驗過身份後被放了進來。

來人躬身向扶蘇行禮:“見過公子。有甘相密信呈上。”

扶蘇聽說是甘茂密信,趕忙放下碗筷,示意李信將密信拿過來。

密信很短,隻有一行小字:太子丹或有異動。

扶蘇見信嘿嘿一笑,荊軻是吧,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