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章 上造釜殺妻案

華陽宮中。

宮人們這兩日來做起事來無不多賠著幾分小心,連說話的聲音都被刻意壓低了許多。

華陽夫人為人和藹大度,很少會有打罵宮人的舉動,因此華陽宮中的氛圍一向在宮中是最為和煦的。

這幾日卻不然。

雖然夫人並未在明麵上如何顯露,但凡是有些腦子的宮人,都明白此時夫人的心情絕對不好,可不能撞槍口上。

隻有年齡最好的清荷依然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了什麽。

一天當差結束,換過了晚班的姐妹,清荷拉著一位最是照顧她的嬤嬤偷偷問道:“嬤嬤,這幾日為何大家都如此沉悶,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對著幾乎所有人都麵目凶狠的嬤嬤對於這位難得天真的小宮女卻是慈愛非常,聞言先是四周看了看,確保沒人敢在她的視線中靠近,才低聲為清荷解釋。

“有人向王上進了一本,要封胡姬為夫人。”

胡姬,不就是那個眼珠子不老實的胡亥的母親嗎?

清荷記得,數月之前就有人提過要加封胡姬為美人的,後來不知怎麽就不了了之了,聽說胡姬為此砸碎了不少珍玩。

怎麽這才隔了幾個月,就又有人提出了,而且這一次直接將位份提到了夫人?

那豈不是要與華陽夫人平起平坐了?

清荷失聲“啊”了一聲,趕忙掩住了小口,在嬤嬤的搖頭視線中低聲道歉,“難怪大家如此沉悶,想來是怕夫人不高興。”

夫人能高興嗎?

嬤嬤提到此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那樣一個胡人竟然敢有此非分之想,“何止是夫人,這宮中上下誰不是心中有火。真不知是哪個小人竟敢胡亂嚼舌。”

除非由中書府公開,上奏官員的名字都是被保密的,即便此事經過一些渠道傳揚開來,旁人也難以得知這個突然上奏之人是什麽來頭。

不過想來,也必然是胡亥那邊與之沆瀣一氣的狂徒做的。

胡亥封侯之後,很是吸引了不少學無所成,得不到賞識,卻隻知趨炎附勢的取巧之輩。

這次舊事重提,必然又是此等小人的傑作。

清荷粉拳緊握,顯然是氣得不輕,“若讓我知道是誰做的,非給他臉上開個醬油鋪子不可!”

這是白澤今日打的第三個噴涕。

看來是被人惦記上了。

白澤揉揉鼻子,視線重新落在了眼前的卷宗上。

私下令人重提封賞胡姬,甚至直接將賞格提升到“夫人”這一顯然不可能被認可的高度,實際上並非出自胡亥方麵,而是出自白澤的安排。

往更深裏說,是公子的安排。

而此事,同樣是華陽夫人首肯的。

這就是扶蘇用以應對大楚攝政王之爭的手段。

能猜測出始皇帝有立儲心思的,當然不會隻有李清一人。

作為始皇帝事實意義上的身邊人,趙高會看不出連李清都看在眼裏的心思?扶蘇不這麽認為。

既然如此,在這個節點上將胡姬封為與華陽夫人同等的高位,“胡亥一黨”是什麽意圖?

自然是想要通過提升胡姬的地位,給胡亥的爭位增添籌碼罷了。

為什麽王上不會察覺這是扶蘇的手段?

自然因為此舉的確是出自胡亥的示意。

或者說,是在一位心腹的“點撥”之後,胡亥終於意識到了母以子貴這個道理。

不會真有人以為,從未徹底放鬆對胡亥監視的扶蘇,在對方得以封侯之後還隻將對方當做一個屁,甚至高傲到不願意安插幾個人過去嗎?

至於相反方麵,胡亥當然也想安插間諜到扶蘇身邊。

然而這實在是太難了。

要安插人選到扶蘇的核心圈,首要的一點就很難滿足。

能力。

要讓扶蘇看重,你至少也得是甘羅、張蒼這一相邦級別的才幹之士吧?

而具有如此能力這樣的才幹之士,胡亥想求來做謀主都不可能,更別說是受你胡亥指使來做區區間諜的工作了。

再者說,有這樣的能力,人家直接投向公子扶蘇這棵大樹不好嗎?

至於為什麽要由白澤具體安排。

扶蘇這邊的喉舌是白澤,而胡亥那邊的喉舌……是白澤的下屬。

雖然看似繞了很多圈,而且此事接下來所能引起的後續很值得期待,但實際上安排這次上奏,並沒有花費白澤多少精力。

他更多的精力還是花費在了另一項在白澤看來遠為重要的事務上。

變法。

這第二步的變法不能直接由公子提起。

在這一點上,白澤與李清等人的看法並無不同。

在一個稍顯超然的地位上對變法進行推動,遠比扶蘇親自擼起袖子參與進與衝鋒陷陣中要更為有利。

那麽,扶蘇就需要一個類似於藥引子的事件。

經過數日的篩選,現在正在被白澤細細閱讀的案件,就是這個藥引子。

這是一件發生武功縣的大案。

之所以一件發生在地方上的案件會傳到首都,同樣也與扶蘇公子有關。

在輕刑改律之後,王上每年可以從地方上選取不定數的死刑案件交由廷尉府進行死刑複核。

而武功縣今年提請複核的案件,就是白澤此時正在看的。

上造釜殺妻案。

現年42歲的上造釜所殺的,是與他相濡以沫二十年的老妻。兩人共孕有三女一子,隻是唯一的兒子在去年的伐魏之戰中為國捐軀了。

之所以武功縣將此案上報給複核,是因為武功縣令認為本案的犯人,上造釜其情可原。

與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官員對於文案的態度一樣,武功縣縣丞馬岑將原委寫得十分詳細,讓所有能夠看到案宗的人都能對本案的情況看得十分清楚。

作為有著第二級軍功爵——上造爵在身的傷退老卒,兒女雙全、夫妻和諧的上造釜的生活,在旁人看來應當是十分幸福美滿的。

然而這一切,都在去年發生了劇變。

唯一兒子的陣亡,除了給家庭帶來傷痛之外,也在實質上摧毀了這個家庭的經濟基礎。

在扶蘇在設立撫恤金製度之前,包括昭國在內,這個時代的所有國家都是沒有撫恤金這個說法的。

在借錢安葬長子之後,上造釜一家發現,他們已經無力支付田租與口賦了——沒有足夠的人力耕種土地,又哪裏有收成呢?

在大昭,幼童和女子是同樣要上交口賦的,數額為成口男丁的一半。

原本依靠著上造爵所帶來的稀薄賞賜,以及裏中四鄰的幫襯,日子勉強也算過得去。

但壞就壞在,上造釜的妻子被騙了。

而這受騙的原因,說起來還與扶蘇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