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一場並不走心的求情

來人並非是陌生人。

“見過公子。”來人麵色微紅,稍稍整理了衣冠之後,才躬身行禮。

顯然被高進方才所阻,讓他稍微有些狼狽。

扶蘇裝出了一副驚喜的樣子,起身相迎道:“你我也算是故交了,啟章何必如此多禮呢?”

來人自是齊王建的左膀右臂,稷下學宮的講學先生,田雋田啟章。

田雋抹了一把額上的虛汗,聞言嘴角上翹,稍稍有些自嘲。

上一次兩人見麵之時,扶蘇的那番倨傲神色至今仍曆曆在目,如今卻如老友相見一般。

這番前倨後恭,顯然並非是因為田雋深受齊王的器重,在其新政中起了重要作用。

別說是他田雋,即便齊王親自來,也未必能讓強昭長公子如何。

扶蘇會如此禮遇他的原因,隻可能是因為早早料想到了他連日趕來的原因,而且已經想好了要敷衍。

齊王還是太年輕了,才會以為派自己前來,就能夠說動這位早已名動天下,其已經有了名將之姿的公子扶蘇。

然而雖然話還沒說出口就知道了結果如何,君命在身的田雋仍是不能不說。

“公子應該料到田雋前來,是何意了?”

扶蘇笑得比那日在竹林之中初遇時更讓田雋捉摸不透,“田先生是齊人,可曾聽說過孫子訓女兵的故事?”

寫出《孫子兵法》的孫武雖然是在吳國做官,本人卻是齊人,故而扶蘇會如此問。

“孫子名動天下,田雋雖然孤陋寡聞,但也是知道的。”扶蘇這麽一說,田雋就更了然了此次受王命前來勸說的結果了。

所謂訓女兵的故事,是指孫武受了吳王類似玩笑的要求,為其訓練由宮女和寵姬所組建而成的“軍隊”的故事。

公元前512年,受伍子胥的多次推薦,孫武得以攜兵法十三篇覲見吳王。

雖然為這十三篇兵法所震撼,但吳王仍對孫武提出了一個近似於無禮的要求,“可試以婦人乎?”

意思就是,你把自己的兵法吹得上了天,那你這套東西,可用在婦人身上嗎?

孫武哪能受這激,當下隻說了一個字:“可。”

然後吳王闔閭就答應了,《史記》中對這支“軍隊”的描述是這樣的:“出宮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孫子分為二隊,以王之寵姬二人各為隊長,皆令持戟。”

隊伍成立了,接下來就是訓練。

隻是要讓一群婦人,尤其是兩個因吳王寵愛而驕縱的寵姬聽令行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果然,訓練開始之後,以兩個寵姬帶頭的隊伍根本不聽號令,隻當是好玩的事情。

第一次,孫武命令隊伍右轉,然而婦人們隻是大笑。

孫武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

於是三令五申之後孫武又命令隊伍左轉,婦人們又大笑不止。

好脾氣的孫武依然沒有生氣,隻是淡淡道:“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聽到這裏,寵姬笑得更大聲了。

可是接下來,她們就笑不出了。

因為孫武繼續道:“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

於是命人把充當左右隊長的兩個寵姬斬了。

吳王正在台上看著孫武吃癟開心,這會兒卻愣了,這怎麽突然從喜劇片轉到了恐怖片?

趕忙命人向孫武求情,“寡人已知將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願勿斬也。”

這對於一國之君來說,已經是很拉得下臉的求饒了,其中自然也有為自己開玩笑之舉的道歉意思。

然而,看著兩位哭得梨花帶雨的美姬,孫武是一點給吳王麵子的意思都沒有,“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

於是孫武最終還是把兩個吳王的寵姬給砍了,然後以兩個副隊長來作為隊長代替。

軍法行完以後,孫武再命令婦人們左轉或者右轉,有兩具方才還在巧笑嫣然的屍體在旁,婦人們執行命令之時就再沒有敢嘻嘻哈哈的了。

此後,吳王重用孫武,“西破強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

扶蘇此時提起此事,自然是用這個故事來堵住想要求情的田雋的口。

用意如此明顯,田雋隻能苦笑以對,卻說不出什麽來。

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

這話可從來不是什麽虛言。

田雋本來就對齊王一定要他來求這個情就並不如何情願,如今被扶蘇一陣搶白,心中倒也輕鬆。

至少不用多說廢話了。

而且錯也不在自己,是扶蘇公子一意孤行不是,有能耐您自個兒找他算賬嘛。

這田雋倒也是光棍,一聽扶蘇如此說,索性便斷了勸說的念想,又行了一禮後便直接告辭了,“既然如此,田雋便不多叨擾了。”

這一下,反而輪到扶蘇有些措手不及了,失笑道:“啟章大老遠來一趟,怎麽話還沒說兩句就要走了?”

話都讓你提前說完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留下來看你斬首示威嗎?

田雋想了想,回答道:“王上新近親政,朝中事務繁忙,不便多待。”

對方都這樣說了,扶蘇總不好再以私事留他了,隻是心中對於此人的爽快作派倒是有些不明意味的欣賞。

或許是扶蘇自己行事,受了甘茂影響太深,總是彎彎繞太多的緣故。

“既然是公務繁忙,扶蘇便隻好放人了。”裝模作樣地惋惜了會兒,扶蘇又轉頭對一直看好戲的李清道:“子茂代我送送啟章吧。”

之所以不讓樗裏偲和甘羅兩人去送,自然是怕這兩個嘴上沒把門的,說些不中聽的話。

既然已經得了裏子,沒必要再在麵子上損了別人。

況且田雋這還是挺上道的,沒有多做糾纏。

李清自然明白這一點,隻好暗自歎息著起身,請了田雋一同出去了。

“公子可知,齊王為何會派人來求情?這人犯裏,可沒有齊王的寵姬吧?”兩人剛剛出門,樗裏偲便語帶嘲諷地笑了起來。

扶蘇一陣頭疼不已。

果然,樗裏偲這張破嘴,就沒有老實的時候。

隻能希望田雋兩人已經走遠,不然得多尷尬。

“無非是拿我當他賣好於軍中的踏板罷了。”

扶蘇又不是政壇的雛兒,這點小算計,哪裏逃得過他的雙目。

趙惇一臉霧水,左右看了看,李清不在,卻是沒人敢問,隻能自己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