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章 水呢?

除了向鹹陽報喜加建議,扶蘇當夜要做的第二件事同樣重要。

為各自立下不小戰功的手下們請功。

這可不是個容易的活計。

尤其是對於成分複雜的聯軍來說。

請功的對象首先就很複雜。

就拿抵擋項燕親衛的直接攻勢而付出了巨大代價,同時也獲得了此戰中僅次於嬴顯戰功的趙括部來說。

趙括自然是趙王的親信,但當時與他一起奮戰的田楷和蒙毅,卻分屬齊、昭。

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況下,戰功的分割就變得十分模糊,向哪位領導請功,也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思前想後都得不出個完美法子的扶蘇終於還是放棄了。

幹脆,決意省去這份腦細胞,將這個頭疼的問題推出去。

推給誰?

上級唄。

扶蘇的上級能有誰?

他親爹,伐楚六國的盟主,未來的始皇帝嬴政唄。

既然是聯軍,那麽由盟主來進行封賞,名正,言也順。

於是乎,在軍機處眾人的幫助下,扶蘇將所有都尉以上的戰功仔細梳理確定無有遺漏之後,統統上報給了始皇帝。

與前一封軍情的奏章,隻隔了前後腳的功夫。

除了這些人的請功之外,還有個別將領的功勞,需要扶蘇單獨列出來。

首先就是趙魏兩國理論上的首腦人物。

從頭到尾都沒上過城牆的郭進,以及堅守北門沒有錯漏,卻也沒有多少大功可說的龍陽君。

不同於趙括和李放在戰場之上一個應對項燕,一個猛攻項榮的吸睛表現,魏國此次在留城之戰中的表現可謂乏善可陳。

尤其是險些將扶蘇的留城戰略徹底摧毀的泗水一役,扶蘇現在想來胸口還是隱隱發悶。

而在楚軍的大舉攻城之際,龍陽君所領銜的北門攻防,其實一直都不是兩方交鋒的重點所在,兩位主將也或多或少對北門的戰事沒有多少期待。

戰況的發展與主將的判斷其實幾乎如出一轍,平淡得讓人沒有多看兩眼的興致。

但這並不意味著龍陽君的表現不好。

恰恰相反,以魏軍在安邑之戰後跌入穀底的戰力,龍陽君能夠在泗水戰敗之後鼓動魏軍殘留不多的士氣以固守北門沒出差錯,已經是完成了他的既定任務。

而且在正麵戰場上,由魏武卒為框架的重步方陣,也完美實現了扶蘇想要將項燕中軍死死拖住在留城的戰略方針。

這都是龍陽君無法抹殺的功績。

與之相比,雖然手下人各個出彩,但郭進沒有辜負他的偌大名頭,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戰局有任何正麵影響。

他甚至都沒有出現過。

不過反過來說,敗事有餘的他,能夠不給扶蘇添亂,已經算是其人的貢獻所在了。

扶蘇同樣不會對他吝嗇誇獎。

畢竟理論上來說,郭進才是趙軍真正的首腦人物。

因此,所有趙括、李放,包括整個趙軍在此戰中的戰功,都與郭進的“領導有為”是分不開的。

反正扶蘇對於給郭進表功,是一點心理不適都沒有的。

作為重新獲得了新趙王信任的郭開之侄,郭進未來在趙國朝堂上,必然有著一席之地。

能夠同時獲得郭進,以及更重要的,郭開的好感,扶蘇才不會在乎趙括和李放是否會對此心生不滿。

不滿才好呢。

打起來最好。

看著自己滿篇肉麻得讓自己都打哆嗦的溢美之詞,扶蘇差點自挖雙目,趕忙將其扔給了一旁的趙惇,讓他拿給郭進先過過目。

趙惇便是那位如今在巴蜀之地搞得風生水起的未來南越王——趙佗的族弟,其人少有才名,隻是從未進過中樞的眼界中。

在趙佗得了重用之後,其人也同樣水漲船高,被始皇隨手扔給了扶蘇做個軍機郎培養著。

這同樣是一種施恩的手段,扶蘇對此並未有何意外。

況且在這月餘的時間來看,趙惇的確是有些才學的,雖然到底是走了後門,但也還算稱職。

趙惇推開房門還未出去,迎麵便撞上了一人,然後就被其人身上的濃烈血腥給熏得差點背過了氣。

正是追擊項燕未果的嬴顯,在不甘心地遊蕩到夜色降臨之後,這才依令回城。

剛一進門,嬴顯手中的長槍就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把高進緊張得差點拔劍之餘,也將扶蘇嚇了一跳。

嬴顯咧著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太滑了,沒拿住。”

扶蘇這才發現,原本黝黑的槍身,此時早已被膩滑的汙血覆蓋得滿滿當當。

再看猶豫著要不要坐下來的嬴顯身上的甲胄,更是不知浸透了多少血液,直到現在還在不停地往下滴著。

不是沒有見識過戰場的血腥,但這麽一個從血池裏撈出來似的人站在麵前,扶蘇仍有掩鼻的衝動。

“好一個嬴顯,果然渾身都是膽啊。”

當然,渾身的都是血。

趙子龍在長阪坡七進七出,是為了在亂軍之中救劉備的一家老小。

而嬴顯萬軍從中直取敵方大纛,則是直接為扶蘇大開了勝利之門,同樣是敢於不計生死,扶蘇並不認為這個稱讚稍有過分。

得了長公子扶蘇這麽一句讚,說到底隻是個大小夥子的嬴顯樂得抓耳撓腮,手舞足蹈一般。

扶蘇見狀,更是笑得開懷。

大笑著命人上前為嬴顯卸甲洗漱,扶蘇把寫給魏王的,為龍陽君請功的信件暫且放到一邊,對嬴顯道:“辛苦了,先洗漱一番,你我同族兄弟之間,再好好聊聊。”

嬴顯是宗室子弟,扶蘇將其稱為同族兄弟,自然不能說有錯。

但是王族與普通宗室,畢竟天壤之別。

能讓扶蘇稱一聲“兄弟”,嬴顯隻覺得自己這一遭決死衝陣,就沒白幹。

侍女上前之前,嬴顯雙手抱拳向扶蘇全禮大拜:“公子大恩,嬴顯無以為報。”

扶蘇趕忙起身上前兩步,不顧嬴顯甲胄上的汙血,親手將其扶起,“哪裏有什麽大恩?要說有,也是你嬴顯救了留城之危,對我扶蘇有恩才是。”

見嬴顯還要再說,扶蘇伸手止住,“莫要再說這些生分的話,此前你便曾在追擊屈原之時,從承影劍下救過我一次,今日留城之戰,你又救了我第二次。

“有此兩度救命之恩,扶蘇將你視為兄弟,可有不妥?”

嬴顯被扶蘇情真意切的言辭和神態打動,激動得說不出話,隻能連連點頭。

再次命侍女上前,扶蘇同樣在水盆中洗了洗手,隨意問道:“話說回來,與你一起韓信呢?”

嬴顯有些疑惑地回問道:“衝陣之前,我便命人將韓小先生送回留城的,怎麽還沒回來嗎?”

這下輪到扶蘇愕然了。

這外麵兵凶戰危,又有無數亂兵肆虐,這要萬一出個什麽事該如何是好?

要是莫名其妙損了個兵仙韓信,豈不是虧大發了!

扶蘇越想越急,趕緊招呼高進,連夜點起精兵,去城外仔細尋找。

要說韓信為何沒早早回城?

此時雙手抱著一個陶碗,悄悄綴在一行楚國敗兵之後的韓信一身楚國士卒的衣甲,麵上滿是血汙,眼睛卻發亮地看著前方。

那裏,有一位方才從失敗中稍微振奮了些心神的老者。

而在老者身旁,隻有不到二十人貼身護衛在側,不讓旁人靠近。

“水呢?水呢?”

一名護衛向著後方大喊,疑惑為何前去尋水的人怎麽還不回來。

“來了來了!”韓信高聲回答,手捧陶碗,小心護著其中的水不灑出來,快步走近。

而在韓信身後,三個同樣一身楚國衣甲的昭人,按著藏在衣袖中的短劍,緊緊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