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獅子搏兔

白起的確按著王上的指令,沒有派一位注冊在案的兵士支援扶蘇,轉而選擇了南下與王翦一同攻入楚國腹地。

但在拔營南下之前,白起派出了一個人。

或者說,還給了扶蘇一個人。

繼章邯之後,又一位被扶蘇點名交托給白起教導的少年如同留學歸來的學子一般,選擇了回歸扶蘇帳下。

這多少讓白起是有些吃味的。

尤其是後來的這個少年無論是心性還是資質,其實都更為合他的胃口。

章邯與扶蘇是幼時相識倒也罷了,怎麽這隻與扶蘇相處了前後加起來不過數月的少年,同樣對扶蘇心心念念不忘?

暫且不論白起心中有無將扶蘇記上小本本,隻說當日離別時年僅十五,如今歸來之時也不過十七歲的少年韓信,此時所到的,卻不是留城。

而是與留城隻隔了不過數十裏地,幾乎是緊挨著的淹城。

在這裏,有一把將決定項燕,以及他背後的楚國命運的鐵錘,正等著韓信握住。

項燕以為他已經將嬴顯關進了鐵籠中。

卻不知這隻猛虎早已被借由韓信之手放出了閘外。

在項燕發動總攻之前一晚,曾分兵將襲擾己方後勤補給的嬴顯追堵回了淹城。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追趕回城的,僅僅隻有兩千騎。

剩下的三千精銳昭騎,都被嬴顯與韓信借著樹林與大霧,藏掖了起來。

當此扶蘇恨不得親自上陣拖住已逐漸有脫離留城範圍趨勢的楚軍主力之時,當趙括將手中軍隊一分為三化整為零應對項燕借由爆發的可用軍心強勢攻襲之時。

藏在小樹林裏的韓信,正抱著羊腿啃得歡暢。

林中濕潤不可生火,何況更不能暴露目標,故而羊腿自然是冰涼膩滑的。

可這絲毫阻止不了韓信啃得痛快淋漓。

嬴顯已經急得滿頭大汗,若非對方雖然年輕,卻手握白起與扶蘇兩人的軍令,嬴顯早已按捺不住將其綁縛在地,自己帶了騎軍加入戰局了。

“韓……你怎麽還啃上羊腿了?”

嬴顯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少年。

對方又無官位在身,年齡上又不得稱先生,直呼其名又顯得太過不敬。

“韓信。”韓信卻似乎隻當對方沒記住自己的名字。

想起白起的教導,韓信抹了把嘴稍作解釋,“午飯要吃好。”

這都什麽跟什麽?

嬴顯看著韓信認真解釋的表情,直是無言以對。

此時的泗水邊,趙括以類似於魚鱗陣的陣型將項燕軍迅猛的前衝勢頭逐層削弱,全軍如同層層吸附而上的海綿般,似是成功將項燕鼓舞而起的勇猛士氣包裹在綿軟之中。

雖然專心吃著羊腿,實際注意力卻顯然全在戰場之上的韓信見狀稍顯勉強地點了點頭。

“趙括還算有點見識,雖然擺出了一副硬碰硬的架勢,卻到底還是知道不能與士氣如虹的項燕軍真的硬碰,選擇最為妥帖的以柔克剛的套路。”

在嬴顯眼中,隻看得兩軍廝殺正酣,而且項燕軍正在逐步順利推進,隻看得到聯軍的步步後退,卻哪裏看得出什麽以柔克剛。

“韓信,我們到底什麽時候上?”

戰局越發緊張,嬴顯也將什麽禮貌不禮貌地拋到了腦後。

眼看有仗不打,難道要等著大局已定再出動嗎?

那自己這淋了一夜的夜雨還有何意義?

“等到項燕決定獅子搏兔之時。”韓信依然老神在在,且認真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看來白起要他多與士卒交流的教導,的確起到了成效。

雖然有時候他的回答更多的是讓人哭笑不得。

韓信的回答讓嬴顯稍有些好奇,“何謂獅子搏兔?”

很是猶豫了一會兒,韓信才總算沒有忽略這個解釋起來稍微有些麻煩的問題。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這是公子所總結的一種用兵習慣。”韓信每提到扶蘇時,仍會不時有些崇拜神色,“王翦上將軍便是這類將領中的翹楚。”

在他看來,能夠將諸多名將的特點以短短一句相概括,非兵家大才無以為之。

這想法當然不錯。

前提是這話是說的人自己想出來的。

“而項燕,走的同樣是這樣的路子。當然,兩人之間還是稍有不同。你隻要知道,如果勝機一現,項燕將會投入全部力量以求獅子搏兔的萬無一失即可。”

“都已經獅子搏兔了,那兔子還能有生機嗎?”

既然項燕是那頭搏兔的獅子,嬴顯口中的兔子,自然就是趙括以及他身邊正抵擋項燕攻勢的將士們了。

“那如果這個獅子背後,還躲著一位等著它出動攻擊的獵人呢?”

這個比喻讓嬴顯很喜歡,稍顯興奮地問道,“我們就是那位獵人?”

“不錯。”韓信終於啃完了最後一口,將手指在胸前的衣衫上擦了擦,站起了身。

這個同樣學自大昭軍神的動作,讓嬴顯這位宗室子弟有些傻眼。

看似高冷的這個少年,怎麽看都不像是個不拘小節的。

韓信卻沒看出來嬴顯表情中的疑惑意味,而是繼續解釋到底,“獅子在發動最猛的攻勢之時,卻往往也是它最沒有防備,也是最脆弱的時候。”

當項燕與趙括兩軍的步卒在中場纏鬥在一起之時,兩翼的騎兵正在以遠為猛烈的速度互相攻擊。

身負防守重任的田楷並未主動攻擊,而是全力與楚軍騎兵糾纏在一起,由於戰力占優,雖然人數依然稍顯不足,但到底牢牢拖住了對方,完全不給對方能夠突破左翼以攻擊己方側翼的機會。

而在右翼的蒙恬軍,便大開大合多了。

胡服騎射,本就應當在更遼闊的地形上才能發揮其絕佳的機動優勢。

憑借胡服騎軍高出對方一籌的戰力,以及項燕在左翼安排的騎兵明顯不夠多,蒙毅在付出了一些代價之後,總算鑿穿了對方的騎兵陣,實現了對項燕左翼的包抄。

然而機動性的強大,就意味著犧牲了衝擊力量。

在結陣應對的重步兵陣前,蒙毅不可能領著輕騎衝陣,那與自殺毫無區別。

不能衝陣,輕騎便隻有以手中利箭來進行遠程襲擾一途。

而在甲胄齊備乃至於稍顯厚重的楚軍重步兵麵前,胡服騎兵的射術雖然精準,但能夠實際造成的傷害依然十分有限。

用一個不太妥當但十分切合的用詞來形容便是“刮痧”。

雖然的確起到了一定的騷擾作用,讓這一側的步卒無法在不考慮到遠程襲擾的情況下全力前進。

而這對於阻擾項燕軍的持續挺近效果十分一般。

因此很快,項燕便等到了那個足以讓他下定決心“搏兔”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韓信甚至比他看到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