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 死神天降

楚軍對這樣的攻城方式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派遣奴隸消耗敵軍物資、為主軍掃清障礙的招數並非新創,但真正將其演化為一種正規戰術,還是經由靳尚在伐齊之時對其發揚光大的。,利用此計連克齊軍十餘城。

靳尚也利用此舉,連克齊國十餘城,為自己掙了一個封侯。

項燕並非頑固不化之人,雖然對靳尚以及他的小跟班……是叫張良的吧,有些不屑,但好用的辦法自然也可以借用。

前路已經掃清,守軍可以依憑的城牆優勢已經蕩然無存,楚軍接下來所要做的不過就是打掃剩下的戰場而已。

項燕認為填城完成之後,塵埃便已經落定,扶蘇所能為的不過隻有拖延而已。

但扶蘇自己,卻沒有這樣的自覺。

看到楚軍總算出動了推動著戰車緩緩前行的正式部隊,扶蘇反而鬆了口氣,“反擊開始。”

“六百步!”

在方才混亂的填城作業中,居然沒有奴隸肯多花費一點時間飛起一腳順勢破壞掉扶蘇命人所做的標記,的確令人覺得幸運。

蘇夢澤親自大聲念出計算好的刻度,令各個投石車都以近乎相同的角度做好準備。

“發射!”

隨著蘇夢澤的第二條命令,同一時間,所有投石機都在瞬間將死神拋向了離城牆還有六百步的楚軍頭頂。

空氣中突然傳來的呼嘯聲令正老神在在的項燕不禁抬頭去看。

然後,驀然睜開的眼瞼就再難合上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以精度糟糕聞名的投石機,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齊射。

數十架投石機拋出的巨大石塊在楚軍陣營中劃出了一道幾乎筆直的鮮紅血線。

六百步上,高聳的巢車、雲梯也好,用來阻擋箭矢的擋車也好,披堅執銳的甲士也好,都在一瞬間被整齊劃一地碾成了齏粉。

整齊得就像是有人在案板上用利刃切菜。

而此時在案板上任人魚肉的,正是前一刻還躊躇滿誌的楚軍。

不但是楚軍方麵為此情此景震撼得無以複加,就連一手策劃這一出大戲的導演,扶蘇本人也為之瞠目結舌。

站在高處,他比場中的楚軍看得更加清楚,而那如同斷頭一般的死亡之線也就顯得更為觸目驚心。

六百步之外,是生。六百步之內,是死。

這個概念清晰地鑽進了每個楚人的心中,將楚人的戰鼓與心跳一齊掐斷。

正縱馬欲前的項梁急急勒馬而停,唯一比眼前被砸成肉醬的死屍更令人驚恐的,是被在慣性帶動下前滾的巨石隻稍稍擦到,“幸運”地隻是被折斷了手臂、大腿等部位,躺在地上垂死哀嚎的傷員。

“敲鼓!”最先從震撼中醒來的,仍是老將項燕。

攻城哪裏有不死人的,不過是死得快了些,死狀淒慘了些而已,又算得了什麽?

“不要管巢車,先走坡道給我衝上城頭再說!”

項燕做了個正確的決定。

在已經有了坡道的情況下,巢車等攻城器具的作用隻是錦上添花而已,如今更是成為了延緩遲滯楚軍進軍速度的累贅。

帶上他們,反而會令楚軍多遭受幾輪投石肆虐而已,不如暫時放棄,先壓製住城頭。

戰鼓再起,又有傳令官高聲命令,楚人的心跳總算再一次在胸口響起。

項氏私軍畢竟訓練有素,如今戰局依然有利,區區一次投石還不能令他們潰散。

拋棄了大型器械之後,楚軍的行進速度從慢步立刻提升到了快跑。

然後迎接他們的,是另一次死神降臨。

在城頭將士和楚軍都懵了片刻的時候,隔著厚重城牆而根本看不到自己所造成的修羅景象的投石隊伍,就如同機器一般再次做好了發射的準備。

這一次,是五百步。

“發射!”蘇夢澤的語氣沉穩得不似以往那個一說話就容易羞紅臉頰的墨家少年。

戰場,果然能夠讓人飛速成長。

或者飛速死亡。

又是一波整齊劃一的碾壓,又是一波連掙紮都沒有的死從天降。

但相比於上一次的毫無準備,明顯加快了步伐和自然而然以分散相應對的楚軍陣營中,傷亡卻小了許多。

來不及稍稍將注意力投放到身邊猝然倒下的戰友,楚軍所有人的目標都隻有一個。

終於,他們體會到了奴隸們在城頭箭雨威脅下的亡命奔逃。

不知看到這一幕的奴隸們,對自己“同胞”的赴死,是否在心中會有些許快意。

然而已經跑進了五百步,他們要麵對的便遠不止是投石機了。

太過沉重的投石機沒法上牆,但有了舉重機的幫助,另一樣曾在安邑之戰中被重騎的光芒所掩蓋的戰場利器,卻可以被吊上城牆。

床弩。

經過改良,一次可以投射五根兒臂粗細弩箭的床弩,所能造成的片狀殺傷甚至還在投石機雖然恐怖,但卻隻有點狀的殺傷力之上。

尤其是對沒有大型器械所保護的楚軍而言,更是如此。

麵對著一波接一波的死神,終於,楚軍摸到了用奴隸血肉鋪成的坡道上。

從這裏開始,另一位死神也加入了這場血肉狂歡的盛宴。

強弩。

要在由望樓、射樓、城垛三層立體交叉射擊中通過坡道到達城牆,對每一個楚軍來說,心中都被填滿了不可能完成的絕望。

——不同於昭弩一貫采用的平行射擊,來自後世的扶蘇當然明白,要想成功封鎖路麵並造成可觀的殺傷,再沒有比交叉射擊更好的了。

尤其是那些探出牆體,以提供更多射擊角度的射樓,簡直是冷兵器時代守城戰中的神來之筆。

此時,放棄攻城器械的惡果終於體現出來了。

沒有了大型器械的拖累,楚軍得以盡可能快地通過被投石機壓出來的死亡陣地,但同樣因為如此,在麵對昭軍強弩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可以用來進行有效抵擋的盾牌。

楚人手中的皮盾在麵對能射穿牛身的三棱強弩麵前,與紙糊的沒有兩樣。

“收兵。”

眼看楚軍傷亡慘重,卻未能甚至是摸到城牆,項燕終於明白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大昭的長公子。

沒有人提出任何質疑,再讓楚軍如此毫無意義地消耗,是一種犯罪。

楚軍的生命可不是那些奴隸可以比擬的。

終於,楚人耳中聽到了如同仙音的鳴金聲。

梅雨季的第一波攻勢,宣告結束。

兩軍一勝一敗,可以算作平手。

雖然是占了守城的優勢,但能與宿將項燕打個平手,扶蘇已經足夠自傲了。

但在戰後清點之時,扶蘇發現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