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前奏

察覺到了岸邊投石方略的改變,扶蘇皺眉問向負責城防機械的蘇夢澤,“岸邊指揮的,是誰?”

蘇夢澤也發現了這一點,聞聽公子問詢,趕忙回答道:“回公子的話,此人名為宇文啟,原本我看他頗受其他刑徒尊重,便抬舉其做了刑徒首領。如今正是他在指揮。”

宇文啟?

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

隻是印象中,“宇文”這個姓氏似乎是魏晉時期,鮮卑人宇文部落漢化之後才有的姓氏,不知為何如今便出現了。

現今鮮卑的前身東胡還好端端地以一個完整的政權形式時刻威脅著匈奴的東方,而將東胡打得分裂成鮮卑、烏桓兩部的冒頓,據說還是個小孩子而已。

此戰之後若有閑暇,倒是可以問問這個宇文啟的身份來曆。

這時餘光看到蘇夢澤的緊張表情,扶蘇知道對方是誤會了,於是換上了輕鬆表情安慰道:“此人頗通戰法,夢澤好眼光。”

蘇夢澤這才明白公子問詢是讚賞之意,並非是在怪責,這才鬆了口氣。

當日樗裏偲說這些刑徒不遠千裏來為扶蘇助陣,本就隻為報扶蘇的大恩,如今更應將其視為肱骨。

若不能完全信重,恐怕恩義便會就此淡去,非但不能發揮其作用,就連人心也就失了。

本來扶蘇對於任命剛剛恢複自由之身的刑徒來做指揮稍有不安,如今看來,樗裏偲所言的“用人不疑”的確有道理。

若非上下不互疑,明知自己刑徒身份剛去不久的宇文啟,又豈敢臨陣改變扶蘇的既定策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道理簡單得小兒都會背誦。

然而再簡單的道理,如果不親身體會,理解也隻會浮於表麵。扶蘇又再學了一課。

就在扶蘇感慨的片刻功夫,又發射了兩輪投石之後,宇文啟便指揮著岸邊的投石部隊拆解機械,裝車之後通過起重機和牛車分別從城牆上和城門運回城中。

兩方水軍即將接戰,投石機這種打起來真的難分敵我的大殺器就沒了用武之地,放在城外反而很容易遭到敵軍的占領。

稍稍看了一眼無論戰陣指揮還是安排撤離都井井有條的投石部隊,扶蘇心中對宇文啟這個名字再多留了意,注意力便又放回了泗水上已經開始的兩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戰。

魏船是順流而下,又保持了雖然還是稍有散亂,但比遭了數輪投石之後的楚軍水師較為優勢的陣型,算是占了地利。

大雨如注,能見度極低,魏軍原本稍稍占優的遠程力量難以發揮,但對楚軍來說,他們同樣無法利用自己的弓箭,因此在天時方麵,兩邊算是平手。

至於人和,楚軍是守土有責,魏人是侵略的一方,但聯軍師出有名,勉強也算是正義的一方,兩邊繼續持平。

說了這麽多,其實還是要打過才知道。

不出所料的是,在最初的碰撞中,魏軍水師是稍稍占了上風的。

已經被數輪投石洗過的楚軍頭前幾艘戰船幾乎是一碰就碎,被魏軍戰船狠狠鑿開了破洞,離著很遠,扶蘇都能聽到令人牙酸的船板撕裂聲。

隨著大量楚軍紛紛落水,以及魏船從有利的位置將居中的楚軍戰船也攔腰截住之後,戰局似乎飛快地朝對魏軍一邊倒的態勢發展開了。

然而很快,扶蘇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楚軍得以縱橫天下水道而無敵手的水師,或者說高估了被趕上船的魏人的實力。

坐船的步兵——這是甘羅此時給魏軍下的刻薄定義。

龍陽君麵色漲紅,卻無法反駁。

畢竟扶蘇通過投石、誘敵等策略,已經給了魏軍水師極為有利的開局,但魏軍非但沒能將優勢滾大,反而被初期的優勢衝昏了頭腦,選擇了浪。

站在城頭的眾將明顯看得出來,如果魏軍在初期的衝撞占優之後拉開身位,選擇繼續對撞,那以楚軍如今已經損毀了大半,剩餘艦船也都搖搖欲墜的狀態,勝利便已經板上釘釘。

然而不知是不是習慣於步戰而非水戰,還是認為己方的肉搏能力更強,魏軍指揮沒有選擇必勝的方式,而是放棄了己身在艦船上的優勢,轉而迅速進入了接舷戰。

事實上,單純在肉搏上的實力,魏人的確是占優的。無論是高大的身材還是精良的盔甲,魏人在肉搏中是占了絕對優勢的。

但前提是,如果是在陸地上的話。

在搖晃的舢板上要站穩身形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要在劇烈搖晃之中做出準確的刺擊、格擋動作更是難上加難,而原本用作保護的盔甲在此時更成了魏軍的催命符。

更多的重量代表了更大的慣性,而更大的慣性帶來的東倒西歪是毀滅性的。

慣於水戰的楚軍士卒甚至不需要找尋魏人盔甲的薄弱處,隻要帶動敵軍落水,沉重的盔甲就會幫楚人完成剩下的工作。

於是在一片混亂之後,以扶蘇的淺薄經驗,都清晰看出了戰局重新到了一麵倒的局勢——不過這一次,勝利的天平是倒向楚軍一邊的。

魏軍指揮真是個該死的廢物!

扶蘇恨得咬牙切齒,這麽大的優勢都能被浪沒了,送給了扶蘇生涯首敗不說,更重要的是此戰之後,楚軍就能截斷泗水。

這就意味著留城將成為一座真正意義上的,被切斷了補給的孤城。

“傳令水師撤退。”

“公子?”

“傳令撤退。”扶蘇麵色清冷,似乎隻在說一件小事,完全看不出他心中已經恨急。

心中恨不得魏軍指揮去死,但扶蘇不能真的讓僅有的水師力量全部葬送,那樣楚軍就將完全控製泗水流域,那樣的後果是災難性的。

如果能夠留住部分水軍力量,至少聯軍還能在楚軍的控製下保留住斷斷續續的補給線,而這可能就是決定留城未來的生命線。

隨著旗語打出,率軍與楚軍糾纏在一起的魏軍指揮長舒了一口氣,立刻下令拉開距離。

速度之快直令人歎為觀止。

這也得益於魏軍旗艦自始至終都未有加入戰團的意願,同時命令數艘戰船護衛周邊。

原本懦弱的表現,在此時竟成了得以保留戰力的措施。

戰場的瞬息萬變,不過於此。

正在扶蘇眼神複雜地看著魏軍水師的順利撤退和楚軍慘勝之後的耀武揚威,另一個令人警醒的消息從南、西、北三門同時傳來。

楚軍同時從三麵開始大舉攻城。

方才的泗水之戰,不過是這場風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