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水戰篇

針對楚國本土的軍事行動還未正式展開,但在邊境之地,兩軍之間互相試探摩擦從未少過。

尤其是在兩國勢力犬牙交錯的巴蜀之間,除了兩國直屬軍隊之間的互相攻擊,從屬於兩國的土著部族之間也多有齷齪。

在兩國正式宣戰以來,奉命從蜀地開始對楚國掌控地域進行試探性先行攻勢的趙佗就開始了對巴蜀土著勢力的利用。

當然,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在公子扶蘇授意下,懷瑾的鼎力協助。

雖然楚國同樣也得到了懷氏的幫助——懷氏本身就是楚國的大族,懷瑾的兩位兄長為了對抗有大昭在身後支持的她,自然更加投向了楚國的懷抱——但土著們也不傻,除了被套牢的少數部族之外,更為強橫且更加大方的大昭自然比楚國更有吸引力。

隨著攻勢的逐漸展開,趙佗已經不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握有了多少兵力了,甚至就連麾下具體有多少個部族聽令也掌控不夠精確。

這對於大昭正規軍的將領來說,是極大的失職,然而卻並不能以此就來責怪趙佗不稱職。

實際上恐怕就連韓信來了,也點不清自己有多少兵。

巴蜀土著勢力駁雜,沒有人能夠確切知道究竟有多少部族在這片土地上存在著,尤其是很可能今天還存在的部族,明天就分裂成數個,或者數個部族由於通婚等原因又合而為一。

這也是為何南方的蠻族從未能夠像北方匈奴那樣給中原造成過極大壓力的原因:南方的蠻族並沒有統一的傾向,當人口達到一定數量時,他們更傾向於分裂而非擴展融合。

而且他們的粗淺的文化與政體也承載不了一個統一的政權。

這一點,其實對於北方的匈奴也是一樣的。匈奴人的王公貴族中雖然偶爾會有具備了統一野心的人物出現,但依賴匈奴人的文明架構,想要實現統一實在是太難了。

遊牧民族想要形成統一政權,還要等到千年以後的遼國。這是在漫長的學習過程,尤其是五胡亂華的激烈碰撞衝突與借鑒融合之後,才給了遊牧民族構建統一政體的可能。

遼國的建立,是遊牧民族真正能夠以獨立統一的姿態麵對農耕民族的開始。

而農耕與遊牧民族的統一,則是由蒙古所建立的元起,在明朝的分裂對立之後,又重新融合為清。

值得慶幸的是,西方列強到來之前80年,乾隆完成了對新疆的統一。

而在此時的文化基調之下,後來由冒頓所創立的,東西並立的政權體製實質上與東周的封建製度並無本質不同,因此其實也是一種不得已之下的分裂,甚至是匈奴能夠基本維持一個統一格局的唯一方式。

因為他們的文化淺薄程度就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提供給大一統政權的存在基礎。

因此在冒頓之後,不隻是匈奴王,其他稍有野心的少數民族首領人物,也都會試圖從中原引進先進文化。

就是由於他們或許主動,或許被動地承認了,隻有中原的先進文明,才是孕育一個統一政權的唯一可能土壤。

當然,除了自身與生俱來的不足,蠻族之所以難以統一,其中也不乏有中原各國刻意為之的插手。

以夷製夷向來是省力省心且成效顯著的,也是文明對抗野蠻的最好方法之一。

隻是可惜,無論是東方的各個大一統王朝,還是西方的古羅馬,在對抗蠻族時有時候會過於依賴蠻族的力量而忽略了對自身實力的建設,最終總是會為此付出沉痛的代價。

不過至少在漢代之前,中原王朝的強橫戰鬥力還是讓蠻族望塵莫及的,“一漢頂五胡”並非是虛妄之言。

無論身體素質還是器械,中原民族在此時都有著壓製性的優勢。

在大規模的和親導致的工匠流通(作為和親中的陪嫁,各類工匠是胡人首領們最喜愛的)以及他們自身所有的先進技術借此被蠻族學習之前,中原的絕對優勢還能保留數十年。

此後,至少在北方民族與中原民族之間的巨大鴻溝,就逐漸被填平了。

有趣又無奈的是,被中原正統儒家文化斥為“奇技淫巧”的先進工匠與技術,反而卻深受蠻族的重視。

大昭雖然同樣將農放在工之前,但顯然至少在軍事層麵,對於技藝高超工匠的待遇還是非常好的。

此時與趙佗同乘一船,在他身後不斷探討改良船用投石器的幾位墨家士子,便是墨家在昭國重視工藝的理念下得以在此次攻楚大戰中一展長才的縮影。

而除了昭國一貫以來的重視,墨家之所以能夠真正參與進戰事來,還是憑借了他們走上層路線的成功。

隨著蘇夢澤在扶蘇公子新法推行中的作用被廣泛認可,甚至得到了昭王的稱讚,墨家在昭國立刻由與儒家一般尷尬的地位躍升為僅次於法家的強勢學派。

與更為理想化,崇尚“非攻”的傳統墨家不同,昭墨這一支更加希望通過實現中原大地的統一,來達成最終的和平,也就是所謂的以戰止戰。

當然,在我們看來昭墨的理念相比於他們脫身的傳統墨家雖然現實了一點,但同樣也顯得十分理想化。

我們知道,隻要國家這個理念還存在,戰爭就永遠不可能真的結束。而文明的進步甚至會讓戰爭的形式遠為殘酷。

但這些都離趙佗,甚至著眼全局的扶蘇都太遠,他們此時要做的隻是在統一進程中很小的一步而已。

凝視著岸邊高升而起的嫋嫋黑煙,在船頭佇立良久的趙佗喜上眉梢。

被公子稱為“特種部隊”的敵後精銳成功燒毀敵軍糧倉了!

與中原寬廣平原上的大規模會戰形式不同,南方密林中的戰鬥自古以來就是以小規模衝突為主的。

而小規模衝突,自來就是特種作戰的天下。

這一點,早在巴蜀攻勢開展以前,就被扶蘇所預料到,並傳授給趙佗了。

用力捶打船幫了一下,趙佗強自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向傳令兵發令:“傳令,船隊靠岸,開始突襲!”

隨著傳令兵登上望台以旗語示意,接到旗艦消息的各船紛紛以同樣的旗語相互傳遞消息,並且以號角聲作為進攻的發起。

船隊開始稍微轉向,緊接著的卻不是靠岸,而是按照由扶蘇公子與國尉尉繚子共同編纂的《軍事手冊·水戰篇》中指導的那樣,先以覆蓋性的密集投石將岸邊能夠掩藏軍隊的樹林灌木進行了數輪投石。

即便巨木林立,導致投石的效果有限,仍然不時可以聽到慘叫聲遠遠傳來,而覆蓋射擊最重要的作用當然不在於殺傷,而是逼迫敵軍讓出前沿陣地以及打擊敵軍的士氣。

在覆蓋射擊的掩護下,登陸的軍隊幾乎沒有遭到像樣的抵抗便達成了對岸邊陣地的占領。

而以趙佗的經驗,要在敵軍控製的口岸完成登陸所要付出的巨大傷亡,就這麽被簡單的幾輪投石所消弭,這令他對從未謀過麵的大昭長公子有了些許的崇拜,甚至畏懼。

如此一個戰爭經驗並算不上豐富,甚至更從未指揮過真正水戰的公子,竟然對比他這樣一位宿將更懂得水戰,這讓人怎能不脊背發寒。

難道這世間果真有生而知之的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