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七章 送葬

已經連綿了一周的惱人春雨總算在今日難得收了。

多日未見的陽光從層層重疊的烏雲縫隙中探出了些許霞光,雖然似乎對於曬幹連日裏已經滲入骨髓的濕意幫助不大,卻也讓扶蘇感到自己仿佛也從雲中透過了氣。

許是受了晴日的感染,為老國尉送葬的隊伍中哀切之感比昨日裏在國尉府中所見要少了些。

不但是外圍隨行之人少有哀容的,就連司馬氏本家送葬的族人之間,有說有笑的場景也並不少見。

之所以如此,當然不是因為老國尉不得人心。

昭人豁達的生死觀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在於王上對老國尉的各項幾乎都到了禮製邊緣的追封,可謂極盡哀榮。

更重要的是,老國尉亡故之時已經年屆八十高齡,除了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中遭到了些許病痛折磨,總體而言在如今已經算得上是罕見的“喜喪”了。

司馬錯三朝重臣,不但戎馬半生,更經曆過無數朝堂波譎雲詭,非但能得善終,還護住了司馬家的人丁興旺。

再往後看,憑借司馬珩深藏不露的才華以及雖稍顯莽撞,卻獲得了白起與扶蘇友誼的司馬靳兩人,司馬家肉眼可見的康莊大道至少還可以延續數十年。

為人臣、為人父,司馬錯幾乎均已做到了極致,無論哪一點,都值得扶蘇再三揣摩學習。

司馬氏的祖墳在鹹陽以西北的乾縣,從天不亮就出發,如今已近正午也不過隻走了半程。

這還是因為王上特地下詔,準許送葬隊伍今日可以使用往日裏絕不許除了使者與王上之外的人上路的直道。

雖然連日細雨不斷,腳下被夯得結結實實的直道之上卻堅實得一如往常,免了扶蘇在小道上深一腳淺一腳的痛苦。

自發為老國尉送葬的人有很多,直到除了鹹陽城很遠,道旁還可見不少暫時放下手中農活的百姓默然佇立良久,為老國尉聊表哀思。

送葬的隊伍更是蔓延了數裏之遠,站在隊伍的最中間,扶蘇前後去看,都看不到隊伍的首尾兩端。

當然,人數雖多,然而全鹹陽真正有資格站在老國尉的身邊扶棺而行的,也就隻有寥寥數人。

長孫司馬靳與學生白起不在,能夠位於圈子中的人就更少了。

司馬珩作為長子,當然要緊隨著棺木前行,此時見扶蘇額上見汗,關切道:“公子若是有心,可否再為母親寬寬心?”

要為司馬氏寬心,你這個做兒子的為何不去,卻偏偏來問我?

扶蘇笑著搖頭,拒絕了司馬珩的好意。

遠途勞頓,年逾古稀的老夫人當然不能與他們這些大小夥子一樣,一路靠著雙腳走到地方,而是坐在轀車之中。

所謂“為母親寬心”,不過是司馬珩眼見不常走遠路的扶蘇體力略有不支,又不願直接說出傷害扶蘇的自尊,才用上的借口罷了。

雖然自穿越後扶蘇就再沒如今日這般使喚過雙腿,但策馬奔襲之事他也做過不下三次了,要說奔波之苦,步行半天而已,未必就有連日禦馬來得辛苦。

況且老國尉生前對扶蘇的百般回護是有目共睹的,扶蘇又非無情草木,這最後一段路程也是他聊表寸心的最後機會,怎麽都不會選擇“作弊”的。

被公子斷然拒絕,司馬珩當然也沒有懊惱,看出了扶蘇心意的他隻是又向扶蘇一禮,便不再多言了。

耳聽為虛,這兩日親眼所見,這位長公子確實如父親所言,少了許多王室子弟的習氣,重情重性得不似……

司馬珩及時止住了念頭,即便隻是在心中所想,他也不敢真的念出那一位來。

所思所想都難免會有流露,司馬珩生性謹慎,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境。

在國尉亡故之後,司馬家的生存之道自然不會與以往完全相同,但是如今,一切照舊才是最好的方式。

在他能夠清晰看到骰子的點數之前,司馬珩不會輕易下注,尤其是在這個賭注太過重大的情況下。

扶蘇自然不會猜得到隻是他的一個拒絕,就引發了司馬珩如此多的念頭。

為了將注意力從酸痛的腿腳上移開,扶蘇開始思考後續的戰略方案。

如今擺在扶蘇以及他的“太子黨”麵前最重要的兩件事,第一件當然就是組建扶蘇自己的幕府,而第二件就是應對和填補在司馬錯亡故之後留下的權力真空。

幕府,在如今指的當然並不是日本的幕府製度,而是領軍大將的直屬機構。

大將的幕府主要由指揮機關和參謀人員組成,人數視情況而定,一般而言都有數十人之多。

作為獨領一軍的聯軍指揮,為了將自己的權力貫徹到基層士卒,扶蘇需要組建一個有足夠能力和忠誠度的幕府。

幸運的是,經過了“軍機郎一期”的培訓,組建幕府的基本框架已經有了,扶蘇與他的謀士們接下來要做的,隻是填充這個框架,使得幕府的各項職能能夠正常運轉。

而作為軍製新政的延續,扶蘇還會繼續他的軍機郎培訓,他私下裏將其稱為“軍機郎二期”。

這當然是在仿照後世那個著名的軍校。

軍機郎二期的人員篩選工作主要是由樗裏偲和李清來負責,扶蘇隻需要在最後平衡一下各方勢力的平衡即可。

扶蘇所麵對的更為棘手的問題是第二件,即應對老國尉過世後的局麵。

司馬錯對於尉繚新政的推行作用,是無可替代的,要想再找出一個能與老國尉權威相仿佛之人來為新政保駕護航幾乎不可能。

除非扶蘇能夠勸說王翦放棄領兵沙場,來屈身為尉繚子做保姆。

那就意味著要讓老將軍斷了生前封侯的念想,這別說是扶蘇,始皇帝都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完美應對,那麽新政勢必會受到影響。

現在所不知道的是,新政所受的影響會有多大,或者說,新政背後的扶蘇,以及他最為重視的新法,會受到多大的波及。

在老國尉生前,對新政不滿的守舊勢力隻能掩藏在陰影之中,如今沒了這尊大神鎮著,原本隻能在地底湧動著的暗流,勢必會掀起對新政進行瘋狂的反撲。

那麽,扶蘇該如何構建防範這股洪流反撲的堤壩呢?

無意識間將左手覆上國尉的棺槨,扶蘇在司馬珩若有所感的眼神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