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賭上命運的一箭

將湛盧輕提而起,熊槐看著劍身上反射著的清冷月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如月華一般從指間淌過。

憤怒多一些,遺憾稍少些,恐懼也趁機占了一席之地,他的心中卻唯獨沒有後悔。

少年即位,群狼環伺,憑借著過人的機敏和忍耐,熊槐與王妹相依為命之下渡過重重難關而得掌大權。

為了急於證明自己超越列代先王的能力,也為了轉移國內愈演愈烈的氏族之爭,熊槐不顧國力差距強行一再向強大的昭國挑戰。

挑戰的結果,熊槐幾乎失了王位不說,更險些將大楚數百年國祚斷送。

隨後,在自己的苦勸之下,王妹千裏赴昭,於枕席之間阻了昭王政放棄滅楚,才給了熊槐和他的楚國難得的喘息之機。

然而年紀輕輕便被迫離家數千裏再不得歸,王妹心中想必是怨恨這個兄長到了骨子裏吧。

因此熊槐並不怪罪王妹的欺瞞,甚至他幾乎是以迎合的喜悅心情來接受王妹的“懲罰”。若非如此,自己怎會被如此簡單的謀略就蒙騙了雙眼,以至於淪落到如斯境地?

奇怪的是,一向最為國人稱道的滅越、伐齊之事似乎並未在自己的記憶中占據多少地位,隻有吉光片羽的零散片段而已。

是年老之人隻顧回味過去而對越近的事情越無動於衷,還是其實自為了王位而放棄一切以後,所謂的功績便已經無人能夠與他分享,故而顯得不再重要了呢?

當熊槐從沉思中醒來之時,發現湛盧已經橫在了自己的脖間,“寡人死後,屈子將如何處置寡人的屍身?”

劍奴依然背對著楚王,凝視著換了一把劍在手的屈原,仿佛還在防備對方的突然發難,然而劍奴手中的純鈞卻不由地放了下來。

他自幼所受的教育培養都是保護楚王不受外敵傷害,可如何阻止楚王傷害自己,劍奴卻毫無所知,這讓他有些迷茫。

“屈平對天立誓,定會將王屍帶回壽春,不令大王受辱。”屈原並未催促熊槐快速行事,而是耐心為其解釋。

已到了這個時候,屈原不認為楚王還有別的路可以走,而且畢竟,作為一個成功的楚王,他值得一個體麵的結局。

“也對,屈子還要激勵大楚上下齊心,向強昭宣戰。”熊槐嘴角冷笑,“有什麽比寡人的屍體更能激怒楚人呢?”

當初自己也是如此無知自大,才會想以向大昭宣戰來證明自己,而如今的楚國已經強大到能夠完成自己當年做不到的偉業嗎?熊槐並不這麽認為。

屈原當然看得出楚王的冷笑是何意味,但他並不想為楚王詳細解釋自己與張良的全盤謀劃。

他隻是冷靜得如同一個旁觀者,靜靜等待著熊槐的最後時刻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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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月光的雲霧散去,周圍的環境便不再漆黑得讓人心驚了。

雖然目光仍看不穿黑夜與層疊的樹木,扶蘇仍感覺將自己的腸胃絞動得抽疼的緊張感少了許多。

“第七個了。”

嬴顯,扶蘇從始皇那裏借來的騎手,也是黑騎的首領,用低得隻有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暗自數著。

扶蘇知道,這是在說一路上遇到的楚人屍體。

屍體出現的頻率和數量進一步證實了扶蘇判斷的正確。

前行途中遇到的屍體在同一地點最多隻有兩個同時出現,這就意味著凶手最多隻有兩到三人,否則不必采用如此小心翼翼的方式逐步消滅阻礙。

“隨楚王奔逃的騎士人數不會太多,我們應該很近了。”

薑崇的話引起了眾人的讚同,騎隊的數量超過十人就很顯眼了,楚王要想偷偷從武關逃出,便不會帶太多的隨從,加上已經出現的屍體和可能的凶手,十人這個數字已經到了。

“就按之前說好的方案行事,每人都明確自己要的事了嗎?”快到事發地點,扶蘇略顯緊張地再次問了一遍。

“明白。”眾人同樣不嫌其煩地再次回答了一遍。

公子緊張,他們又何嚐不是呢。

抓捕楚王成功與否直接關係著仕途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要在短兵相接中保證公子的安全。

若公子受了絲毫傷害甚至隻是驚嚇,即便抓捕楚王成功,恐怕也抵不過這樣大的罪過。

“看見了!”

高進突然的大吼打破了越發緊繃的氣氛,扶蘇盡力從嬴顯的背後看去,卻隻看到了朦朧的樹影。

還不等他確認高進看到了什麽,一道急速穿過的疾風便從他身邊劃過,紮進了視線盡頭的黑暗中。

兩次心跳之後,扶蘇才明白方才的疾風是來自身後高進射出的箭。

扶蘇給高進安排的職責,是路上對蹤跡的追索,還有在薑崇進場之後,幫他進行對楚辭的壓製。

然而因為楚王同樣在場中,未免誤傷,扶蘇要求高進盡量避免射箭,除非楚王的性命受到了直接的威脅。

如今別說進場,薑崇甚至還沒能看到隻有高進的目力才看得到的情景。

那就隻意味著一件事。

楚王的生命已經岌岌可危。

嬴顯也想到了這樣的問題,於是在扶蘇拍肩示意之後,嬴顯放棄了原定的,將扶蘇放到戰圈之外的計劃,而是繼續催動踏雲向著高進方才用箭給他們指明的方向加速。

一旦得以全力奔跑,踏雲立刻就將身後兩匹甲等軍馬甩出了距離,於是扶蘇比薑崇更快地看到了此時的局勢。

楚王的性命的確受到了直接威脅,然而這威脅並非是之前判斷的,來自於屈原,而是來自於他自己。

而高進的羽箭正是射向這個威脅的源頭的。

楚王的右臂無力地耷拉著,肩上血流如注,正紮著一支惹眼的羽箭。

扶蘇不得不誇讚了一聲,敢對著楚王射箭,高進的膽子真是頂了天了。

黑暗之中隻有少許的月光照耀,高進竟敢就於疾馳的馬背之上張弓搭箭射向楚王。萬一這一箭有絲毫差池,一口天大的黑鍋恐怕就能壓死場間除了扶蘇以外的所有人了。

從背後而來的羽箭給了楚王重創和震驚,而帶給屈原的震驚卻更在熊槐之上。

直到嬴顯帶著扶蘇以雷霆萬鈞之勢從仍捂著箭傷頹坐於地的楚王身旁衝出,屈原仍未能及時從震驚中脫出。

當先做出的反應的是一直冷眼旁觀的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