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請王上路

祖先的血脈能夠讓熊槐有足夠的勇氣麵對強勢來襲的昭軍而不怯懦,但卻無法讓時間倒轉十年,給予他年輕時候那般的反應力。

雖然及時勒馬,躲過了貼身的第一劍,然而眼看屈原毫不容情的第二劍反身殺到,怒目圓睜的熊槐卻隻覺手中之劍重逾千斤,如何都提不起來。

湛盧啊湛盧,你也要棄我而去了嗎?可寡人並非無道啊!

間不容發之際,一泓劍光卻輕易粉碎了屈原瞄準楚王腹部的劍招,卻是最後一名仍未命喪屈原二人之手的騎士飛身而來,以手中月白長劍保住了楚王的安全。

屈原退後兩步到安全距離,低頭看著手中隻留有半柄劍身的短劍,再抬頭看向麵容全部包裹在頭盔之中的劍士,明白了麵前的持劍而立騎士便是曆代楚王的最後一道防線。“純鈞,王上果然有所防備。”

曆代楚王都有豢養劍奴的傳統,而劍奴所侍奉的,不單隻有楚王,還有他們所背負的至尊之劍——純鈞。

“原本卻非是為了防備屈子。”楚王雖然連逢大難,卻依然保持著氣度,並未對亂臣賊子破口大罵。

屈原稍顯怔愣,顯然同樣沒料到一向脾氣由心的楚王竟未叱責,稍想了想便明白了熊槐是在拖延時間,搖頭歎息道:“王上不必拖延了,天亮之前都不會有人來的。”

被叫破了心思,熊槐心下一冷,卻知道屈原說的沒錯。無論昭楚哪一方麵,都不會想到屈原會弑君,因而在楚營和武關之間反而是最不會有人注意的。

有援兵的可能性近乎於零。

“楚辭住手。”屈原這話卻是對著熊槐身後的一處陰影。

熊槐扭頭順著屈原的視線看去,卻看到那名屈原找來,時常抱著長劍的少年。

此時長劍已經被他擎在手中,如同一團黑影。

承影劍。

這把熊槐翻遍了越王武庫都沒有找到的名劍,不想卻一直都在屈原手中,這位左徒瞞著自己的事,看來並不少。

阻住了楚辭從陰影中的殺招,屈原仿佛對劍指自己的劍奴毫不在意,隻一心對著楚王道:“為了大楚社稷,還請王上自戕。”

熊槐聽聞屈原無恥言語,氣憤填膺,再也忍不住胸中濁氣,“笑話!大楚社稷?寡人便是大楚,寡人便是社稷!劍奴!”

“王上三思!”熊槐還未下令劍奴殺人,屈原便出口喝止,“能護住王上身周的,就隻劍奴一人,若命其殺我,就無人能阻止楚辭了。”

熊槐恨恨等了屈原一眼,卻真的停下了玉石俱焚的念頭。畢竟要與屈原玉石俱焚,太不劃算。“想要弑君,卻不敢自己動手,你屈平何時變成了個懦夫?”

劍奴眼神在屈原和楚辭之間來回巡視,卻找不到適合的突圍方案。兩人站得很開,以犄角之勢將楚王二人圍住,無論劍奴想以何人為突破口,都會將楚王暴露到另一人的劍下。

見楚王還能講得通道理,屈原沒有在意楚王的謾罵,而是繼續勸說:“昭國欲要以大王為質來謀奪大楚社稷,這點,大王也已看明了。

“現如今,前有武關攔路,後有昭國追兵,王上已無路可去。若束手被擒,則王上將慘遭暴昭淩辱,大楚也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但若大王此時選擇自戕,大王上可以不愧對大楚先君,中能保有一世英名不墜,下可激勵楚國民心士氣。屈原此言俱是發自肺腑,還請我王察之。”

“原來屈子謀劃已久了。”絕境之時,熊槐終於撥開了眼前了迷霧,腦中的思路再次清晰了起來。

打從一開始,屈原就並未將楚國的命運寄托在阻止楚王赴會上,假意勸阻的目的,隻是為了讓自己為了政局的平衡而授予太子監國之權。

之後,扶蘇借由王妹出逃的計劃,其實也全都落在了他的謀劃之中,而靠近武關的地利,也是他提前就想好的。

恐怕就連自己以為是絕密的劍奴,也早已被屈子算了個清楚。

輸在如此精心的謀略中,輸給如此的屈原,其實也不算太過冤枉。

隻是熊槐心中卻不會因此就少了一點憤懣。

“屈子以為,太子便會勝過寡人嗎?”

“大王平定兩越、攻伐齊國,使大楚國力鼎盛,如此功績早已經超越了莊王。莫說是太子,便是昭王政,恐怕也不會強過大王多少。”

熊槐冷哼一聲,倒也沒想到屈原這個逆臣居然對自己評價如此之高,“那你為何……”

“大王已經老了。近年來,大王不但變得優柔寡斷,因貪圖鄭袖美色而阻礙大楚變革,而且缺乏進取之心,對暴昭唯唯諾諾而不敢刀兵相向。”屈原冷冷回答,“大楚需要一位更有進取心的大王。”

“而若這個大王與大昭有殺父之仇,便更好了。”

“大王明鑒。”

屈原毫不遮掩地承認了。

熊槐此時悔恨不已,不是為了赴盟,而是因為低估了屈原的野心。他本以為平衡朝堂力量便足以扼製新黨的野望。

卻沒想到屈原不是黃歇,不會因為任何阻礙就放棄自己的計劃,哪怕這個阻礙是楚王本人。

“那如果太子繼位之後並不如屈子之願,反而謀求與大昭媾和呢?”熊槐誠心要給屈原添堵。

“那便再換一位大王便是了。”

熊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了。“再換一位”?屈原莫非將楚王當成衣裳了不成,那是說換便換的嗎?

然而以屈原的手段,以及輔佐太子上位之後的權力,熊槐發覺自己竟不由自主地相信,或許他真的能夠再做一次。

畢竟連穩坐君位數十年的老王都被他借機除去了,再除掉一個不聽話的新王恐怕也並非太過困難的事情。

至於春申君等人的阻礙?熊槐並不覺得赤誠君子的黃歇能夠阻止得了眼前看似已近乎瘋癲的屈子。

屈原此時雖然臉色一如往常,但其眼中的瘋狂色彩令熊槐覺得心驚不已。“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抬頭看了看剛從雲霧遮蓋中出來,已經不知何時過了中場的明月,屈原對楚王笑道:“恭請大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