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稷下學宮

眼前是一片延綿不絕的宮殿群。

無論是其建築的廣袤還是形製的設計精美,都足以作為任何一位尊貴帝王的居所而不遜色。

然而如今進出其間之人,雖然臉上的倨傲神色不下於任何一位王公貴族,卻都有著尋常士人的打扮。

以上,就是扶蘇對稷下學宮的第一印象。

“帶甲之士不可入學宮,請公子見諒。”

前來迎接扶蘇一行的稷下先生毛璨麵露歉意,在宮門前攔住了他們。

這是自田陳侯田午創立稷下學宮以來就有的規矩,旨在讓學子們可以安心學業,不會被刀兵所欺。

在此之前,張蒼就已為他提過此事,故而扶蘇並未感到驚訝,隻向身後揮了揮手,讓眾人停了下來,隻帶著蒙毅、張蒼還有薑崇三人隨他入內。

除了高進等人領命停步,奉了齊王之命從城門處將一行送來稷下的青年將領也順勢與扶蘇拜別。

跟著毛璨進入宮門之後,扶蘇眼中所見可謂一片放浪形骸。

走廊與草地上,或坐或臥堆滿了士子,也不知是先生還是學生的人群都在高聲吵嚷,旁若無人。

有人指著手中經典破口大罵,痛斥先賢愚魯;有人長袖飄蕩如謫仙人引吭高歌,詞句卻足以令老鴇麵紅;也有老學究一本正經地與白鵝爭論人性善惡。

張蒼一臉感慨回味,想來若不是扶蘇就在身前,他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加入的心思了。

毛璨邊為扶蘇介紹學宮精致特點,一邊細心觀察他臉上的表情,等發覺這位來自“邊蠻”的大昭公子居然對眼前景觀毫無反應,心中詫異之餘也浮現出了不滿之意。

在他看來,一向隻懂耕戰兩事的昭人在見到眼前景象之時,必然會被震驚得手足無措才對。

然而,對於在後世大學校園中浸淫過的扶蘇而言,眼前景象不過是小兒科而已,隻要沒人當著他的麵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多人運動,扶蘇都吃得住。

再三在扶蘇臉上找不到任何一點吃驚的痕跡,毛璨心中納罕,終於決定主動用言語試探,“聽聞大昭欲仿稷下學宮也建立一座學府,不知可有此事?”

扶蘇步伐未有停頓,隻隨意地瞥了一眼這個稷下先生,“先生想是誤會了。”

毛璨眼中的驚訝如有實質,又聽扶蘇續道:“創辦官學是有的,隻是我大昭自有國情,無意比對稷下而已。”

扶蘇說的是實話,無論是他還是始皇,他們創辦官學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建設一個高等學府,而是要將觸手向基礎教育探去,解決廣大青少年的教育問題。

實話歸實話,但他當著一位稷下先生的麵這麽說,就有打臉的嫌疑了。

所以,毛璨在驚訝過後就是憤怒,聽眼前這位大昭公子所言,分明是沒有將公認為天下第一學宮的稷下學宮作為範例的意願。

這對於將對稷下學宮視為一生驕傲的毛璨而言,是無法接受的。

於是他沒能忍住語氣中的譏諷,“百年才能樹人,大昭如今才興辦學府,是否太晚了些?”

“管子之意想必不是如此。”扶蘇語氣依然平緩,似乎對毛璨的挑釁並未放在心上,倒是他身後的張蒼有些吃驚於公子的友善態度。

我當然知道管子是什麽意思!

毛璨卻並未對扶蘇的態度有所感激,在他看來帝王將相在麵對文人士子時本就該是如此。

扶蘇的確並未上心,在他看來,讀書人有點脾氣是應該的,沒有點風骨傲氣,讀個什麽書呢?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大昭雖比齊國晚了些時日,但隻要開始去做,總有做成的一天嘛。”

張蒼已經驚訝得不能更多了,公子居然在主動緩和氣氛!大昭的長公子什麽時候這麽好脾氣了?

可惜毛璨卻對扶蘇不熟,沒有就坡下驢的意思,反而以為自己占了上風,“不想大昭也有人讀《荀子》。”

我對你禮讓再三,你卻想在我頭上暴扣?

是個人都知道,眼前這位大昭長公子是荀子的徒孫輩,你在別人荀子門徒前說沒想到他還讀過《荀子》,這不是故意打臉麽?

毛璨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臉色漲紅,十分後悔。

然而話已經說出,他也沒法把吐出的唾沫都給舔回來,隻能閉上了嘴巴,默默在前帶路,再不敢多言。

幸而扶蘇沒有跟他計較下去的意思,打狗也要看主人,畢竟自家師公還掛著個學宮祭酒的位子,就當是給師公個麵子好了。

又轉過了幾道彎,毛璨終於停下了腳步,指了指前方一處雅致院落低聲道:“此處便是祭酒的住所,在下先告辭了。”

不等扶蘇還禮,毛璨便掩麵走了。

還行,知道羞恥,就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扶蘇沒打算追究對方的失禮,不過是言辭上的一點衝突而已,真要因為這點小小衝突就對一個稷下先生窮追猛打,傳出去反而隻會有失自家身份。

此地相比於之前所見的各處,顯然安靜許多。顯然沒有多少士子敢於在荀祭酒麵前放浪形骸的,看來這些讀書人還真沒讀傻。

正想邁步進去,卻看到張蒼一臉憂色,扶蘇不由奇道:“張禦史為何這幅表情?”

張蒼歎了口氣,決定把學宮的安危放在自身前途之上,“那毛璨雖然言語頂撞了公子,但都隻是他一人之過,還請公子不要遷怒學宮。”

扶蘇眨了眨眼睛,看著情真意切,一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張蒼,心中鬱悶,能不能別整得好像我心眼特別小?

“不過是言語上略有衝突而已,本公子至於拿學宮撒氣嗎?”扶蘇沒好氣地瞪了張蒼一眼。

張蒼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院內走出了一人,“在下盧炯,盧文熙,奉老師之命前來恭迎公子入內。”

扶蘇等人還禮之後,又聽盧炯笑著添了一句,“我是公子的小師叔哦。”

失笑抬頭,卻見來人雖是一副尋常的儒生裝扮,卻唇紅齒白不見喉結,分明是個女子。扶蘇暗自點頭,覺得自己懂了些什麽。

這荀師,看起來有點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