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造船與斷橋

雖然已經過了半年,嬴啟仍然無法適應蜀中的環境。

嬴啟來時是秋冬之交,那時蜀中的溫度十分適宜,算是不錯的好日子。

接下來的冬季雖然濕冷,但多備火盆倒也可以頂得住。

然後冬天一過,伴隨著高溫而來的毒蟲,就讓嬴啟漸生絕望。

不過是初春時分,毒辣的日曬便已經將幾日前那場大雨帶來的陰涼驅散了個幹淨。

大雨剛過,蟄伏了一個冬天的蚊蟲們就都活躍了起來,很是給嬴啟這個外來者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受公子扶蘇遇刺案的牽連,嬴啟被昭王從鹹陽驅逐貶謫來到蜀中郡做個邊緣地區的郡守,所有人都以為他的政治生涯就要在此畫上句號了。

故而半年多來,雖然嬴啟縱情於山水之間,少有在郡所露過麵,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正當年富力強之時卻被發配,換了誰都會對公務有所懈怠了,這位郡守大人不過是比旁人更多懈怠了些罷了。

而在蜀中郡即便有人對他的瀆職行為有所不滿,也隻能閉上門來發兩句牢騷,少有人真的敢向上麵告發的。

嬴啟畢竟出身王族,更曾位列九卿之一,即便是在臥虎藏龍的鹹陽城中或許排不上號,但放在這個偏遠地區,就算是被排擠出了中樞,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佬。

君不見,最早敢於告發嬴啟的趙佗,不就被明升暗貶,打發去綿陽船廠做了個勞什子水軍都尉了嗎?

就那個十幾年沒受過重視的破爛船廠,能有個什麽軍讓他都,還不就是那嬴啟憑著朝中的勢力,對趙佗借機報複嗎?

而被告發的嬴啟卻仍安穩地坐在郡守位置上,不但對瀆職行為毫無收斂,甚至將趙都尉一家都遷去了鹹陽,這不就是以家人相威脅嗎?

自那以後,看清了實力差距的蜀中郡上下,就再沒有敢於對嬴郡守的行為提出異議之人了。

幸而郡守雖然我行我素,對郡務也不上心,但卻不是個蠻橫殘暴之人,郡中事務在幾位老人的操辦下,也算進行得下去。

逐漸地,蜀中郡上下也都適應了沒有郡守的日子。隻要郡守大人不胡亂幹涉,大家互不幹擾,似乎也挺好的。

被視為玩樂郡守的嬴啟此時卻打扮得如同田埂老農,一身粗麻短袍,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臉龐上滿是汗水,似乎真的剛從地裏回來。

“郡守擦擦汗吧。”嬴啟聞言並未轉頭,隻伸手接過了汗巾掛在脖子上。

“大船差不多了,接下來多造小船,月底之前至少要再造三艘出來。”嬴啟的雙眼直盯著眼前還未成型的巨大戰船,似乎是在對身邊之人吩咐。

“唯。”

“趙都尉的水軍訓練得如何了?”

“基本的操練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要著重訓練各種戰術配合,這需要在船上實操才行,陸上是訓練不成的。”

回話之人,正是據說在告發嬴啟之後被人報複,遭貶謫來做個“空頭都尉”的趙佗。

在外人看來應是如同水火的二人如今看來卻頗為融洽,嬴啟聽了趙佗的話連連點頭,“如今戰船已經有了,就讓他們去上遊找個地方好好練兵就是。”

兩人正說話間,看到有監工突然大發雷霆,將正在勞作的一位船匠狠狠拖到地上,施以鞭打。

看起來年歲已高的船匠被抽打得哀嚎告饒不止,周圍的船匠紛紛露出物傷其類的表情,卻不敢停下手中活計,隻是瑟瑟發抖。

“去問問出了何事。”嬴啟皺眉不滿道,“不是說了不得隨意鞭打嗎?”

有隨從領命而去,不多時回來稟報道:“是那船匠不聽禁令,為少跑兩步路,將造船時的碎屑隨意倒進了水中。”

嬴啟聞言更加不滿,“偷倒碎屑為何要鞭,直接砍了掛起來就是。”

等到船匠屍首被掛在了杆上,嬴啟心中仍然不安穩,“趙都尉,你這兩日注意安排人巡查下遊的漁網有沒有破漏,有漏洞的及時更換。”

趙佗自然躬身領命,“此事幹係重大,佗自當謹慎小心,郡守放心就是。”

嬴啟知道趙佗做事細致,否則也不會選擇他來與自己做戲,更將其拉入昭王的伐楚大計中,隻是此事關係到自己重回中樞的希望,此時眼看就要順利完成,總是有些心神不寧。

利用蜀中郡空閑多年的船廠秘密造船與練兵,這是昭王交予嬴啟的重要任務。

昭王曾有暗示,若嬴啟能夠成功完成此事,就為他記一大功。

那麽憑借此功,嬴啟不但可以重回朝堂,甚至可以趁機加入伐楚之戰,借此將自己在中樞的位置再往上挪一挪。

李斯的位置或許仍舊不可撼動,但不是還有個搖搖欲墜的左相之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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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夫人將趙靈兒因為懷孕而稍顯粗胖的雙手放在手心,慈愛問道:“這幾日飲食如何?”

“回姑姑的話,吃得很好,近日來也不再吐了。”趙靈兒想了想,不好意思道:“就是特別愛吃酸的。”

姑姑,是古時對丈夫母親的稱謂,古時女子對丈夫的父母,分別稱姑舅。

酸兒辣女的說法如今還未出現,故而華陽夫人也未對吃酸之事有多評價,隻笑著道:“我懷扶蘇之時,也常愛吃酸的。”

提起扶蘇之時,趙靈兒表情明顯一黯。

華陽夫人眼神何等毒辣,立刻安慰起媳婦來,“扶蘇那是個閑不住的,也不知道多陪陪家人。等他這次歸國,非要請大王禁他足不可。”

正滿殿跑著追蒲公英玩的魏無月聽到此處,也興衝衝道:“好呀好呀!”

“你慢些跑,小心摔著!”自懷孕之後,趙靈兒不由自主就帶入了母性的視角,將魏無月也當成了孩子似的。

魏無月不耐煩道:“曉得呢!”

沒去管魏無月的瘋玩,華陽夫人依然溫柔地撫摸著趙靈兒的手,“雲琭這些日子,似乎跑得越發勤快了。”

趙靈兒手指立刻一僵,抬頭去看卻見華陽夫人笑容仍然十分溫暖,語調也與閑話家常並無不同,於是小意回道:“娘舅隻是……隻是關心靈兒的身子。”

“該當的,畢竟就這麽一個親人了,該多關心才是。”

華陽夫人拍了拍趙靈兒的手,吩咐左右:“去跟長公子府說一聲,就說兩位夫人這幾日就先在華陽宮住著了。”

沒等趙靈兒多言,華陽夫人笑吟吟道:“我向大王請了個準,在你腹中孩子出世之前,就跟無月在宮裏陪著我。”

趙靈兒茫然點頭,心緒繁雜。

難道夫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