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賑災?還錢!

“姓名?”

“鮭。”

“年齡?”

“26。”

“籍貫?”

“武功。”

聽到對方的回答,負責登記信息的小吏抬頭仔細大量著眼前之人,發現眼中所見確是一張關中人特有的國字臉後,小吏不由皺眉問道:“昭人?”

老農一般的黝黑麵孔上浮現出小吏這幾日看慣了的討好笑容,“回大人的話,確是昭人。”

“我不是大人。”小吏咬著牙嘟噥了一句,似乎否認得頗為艱難。稍後才接著問道:“既是昭人,可有符傳?”

符和傳是兩件事物,都是商君變法之後的產物。

符,相當於身份證,與頒給六國歸民的照身相同,上麵會記錄持證人的名字、性別、籍貫、爵位,以及長相特征等信息,是每個昭人在14歲“初比”——第一次向當地官府報備——之後都會領到的。

而且,這並不意味著昭人在14之前對於官府而言就是不存在的了,隻是在成丁之後,獲得了符的男丁就有了分田的資格。

因為除了符以外,每家每戶還會有一個類似戶口本的籍,當家中有子嗣出生之後,家主就要抱著孩子去“戶籍管理中心”登記。

因為子嗣成丁之後可以分田,而且瞞報會被舉報——之前提過的什五連坐製,昭人對於這種自發性的人口普查都是很踴躍的。

傳,則是昭人在戶籍所在地向當地官府申領的,用來離開原住地去往別處的通行證,上麵會詳細記載持證人要去往的目的地、所經路線、離開日期、往返預估的時日等等信息。

商君變法之後,沒有傳的人隨意離開戶籍地是會被當做流民而捉拿判刑的。

自稱為昭人的鮭自然之道這一點,一邊點頭回答,一邊立刻從懷中掏出了兩塊用麻布包裹妥帖的合頁木板,連著麻布一起小心遞給了小吏。

小吏打開木板之後,仔細核對過信息之後又將其交還給了鮭,然後對身邊另一位同樣在登記信息的吏員低聲說了幾句,請對方在自己離開之時代為登記,等到對方點頭答應後才對鮭說道:“上造鮭,請跟我來。”

在得知對方有爵在身後,小吏的態度明顯和善了許多,而對於昭人的對待,自然不能與義渠人等同。

鮭自無異議,趕緊跟在了小吏後麵。

他知道,他的昭人身份以及自身的爵位,能夠保證他安然無恙地回到家中與妻小相見。

這信心並非源於眼前的小吏,甚至也不是源於對那位從未見過麵的公子,而是源於已經在昭國行了百年之久的昭法。

發生在鮭身上的事情,同樣發生在沿著河岸鋪開數裏寬度的“口岸窗口”處。

這又是扶蘇的一項新的發明。

其目的是用這個類似後世入境口岸的臨時機構,將所有希望獲得入境許可的難民都登記起來,方便管理。

當然,扶蘇並沒有打算真的開放國境讓難民們入境,如此說法隻是為了將難民們按照身份、籍貫、身體素質等分開,然後分而治之。

出身為昭人,但被難民裹挾在內,卻因為涇水封閉而無法歸國,如鮭這樣的,當然要幫助他回到戶籍地。

這是每一個昭人與生俱來的權利。當然,這不是免費的,一路上所耗的錢糧都需要鮭在回到家中後籌措出來。

如果他無法償還的話,將他遣返內史署會將“賬單”寄送給鮭所在的當地官府,由官府出錢償還。

這同樣不意味著鮭就能免費旅遊了。昭法不賞無功之人,債是逃不了的。

當地官府在出錢償還鮭的債務之後,還會強行將鮭編入勞役,與隸臣妾一起為官府勞作,每日辛苦工作來償還債務。

而他每日的勞作,可以抵消8錢的債務,如果他要吃官府提供的兩餐食堂飯的話,就是每日6錢。

而難民中身強體健的,就編入正急缺兵力的軍隊中。當然,是輔軍,這對義渠人而言也是非常好的出路。

身體素質稍稍差一些的,就以工代賑,讓他們去做工為自己賺口糧,等到他們賺的錢足夠償還官府為救濟他們花費的錢款之後,就會將他們遣返回去。

這些都是針對男子的,對於女子與兒童而言,有男性家主的,就與家主一起,沒有男子可以依靠的,就暫時收攏起來等到男丁們都安頓完了以後全部遣返原籍,回到原籍之後再用給官府舂米、織布等方式來還錢。

總而言之就是兩個字:還錢!

有了扶蘇的承諾,以及看在眼裏的希望,原本有擴散到昭國整個北境,可能會造成嚴重匪患的難民潮總算是被穩定了下來,數量上在五六日裏有了明顯的減少。

而且此時大昭的軍勢仍在,真有不開眼的想來一句“等死,死國可乎”,不用昭軍動手,難民們就會自發把那個找死的家夥推下河去。

分化難民分別安置,隻是在難民潮的終點進行分流,為了徹底止住難民潮,扶蘇還需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要將難民潮的源頭掐斷。

難民潮的起因自然是匈奴入侵,然而匈奴已經褪去近月,義渠而來的難民仍然源源不絕地南下,這就意味著難民的來源絕對不是單純的兵禍。

通過幾日來的的摸查登記,可以明顯看出並非所有難民都來自於經受過匈奴兵鋒蹂躪過的地區,實際上從比例上看,至少有一半的難民所在的地域是從頭到尾都沒被匈奴攻入過的。

這也符合楊端和呈上的戰報。

領命支援義渠的楊端和部完滿地完成了任務,昭軍一到,匈奴侵略的馬腿立刻就被打斷了。

實際上真正遭到匈奴襲擾的地域並不大,因此理論上而言不應該形成如此龐大的難民潮,這也是昭國朝堂此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原因。

問題就出在義渠人那個神奇的首領身上了。

義渠人自來給扶蘇的感受就是張揚跋扈,如草原狼一般。無論是那日春狩中見到的由烏氏倮率領的義渠騎士也好,還是在伐魏之戰中使用落後的兵器仍能耍弄得魏騎團團轉的義渠騎兵也好,無不是如此。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基因變異,這位新晉的歸義侯翟黎卻偏偏是個膽小如鼠的。

據說其人從未上過戰場,隻憑借對昭國的百依百順才得坐穩首領之位。

而在聽聞匈奴入侵之後,這位義渠名義上的最高領袖立刻就做出了反應,他……跑了。

翟黎幾乎是與義渠求援的消息前後腳到的鹹陽。

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就連求援的消息也是在義渠長老們在發覺自家首領突然失蹤之後發出的。

沒錯,翟黎在前,求援在後。

扶蘇真的很難理解翟黎的腦回路,為啥他到了鹹陽之後不第一時間向典客署——負責接待外國使團的部門——說明情況?

若非長老們見機不妙,匈奴這會兒可能還在義渠境內肆虐著。

原本你說你跑就跑吧,你偷偷溜了也就溜了,等昭王出兵趕跑匈奴之後你再悄悄回去繼續當你的首領也就是了。

可翟黎不,他不但要跑,還要將自己的老婆兒子連同親戚朋友們一起帶著跑。

倒是個講義氣的。

於是可想而知,自家首領都一副大搬家的架勢,普通義渠人還能對政府的抵抗力量有信心就是天方夜譚了。

隨著從北邊而來的難民越來越多,原本並未受到侵襲的地方一看,也繃不住了,於是就被裹挾到了難民潮中。

難民的雪球越滾越大,直到滾到了難以的地步才被昭國察覺到。

這一路上難民潮越來越大,死於路上的人也是越來越多。

在缺衣少食的冬日進行最遠長達千餘裏的遷徙,即便是對健壯的壯年男子而言也絕非易事,更不用說體質遠遠不如的婦女兒童了。

其實這也是扶蘇之前,古代政府“應對”超過自身能力的難民潮的方式——任其自生自滅。

政府隻會派出軍隊嚴防死守,將他們困在一定地域內,然後等難民們“自然死亡”到能夠接受的程度後,再行安置。

這當然很不人道,然而在那樣的情況下卻是無奈的選擇。

而造成這樣巨大傷亡的罪魁禍首如今卻安坐鹹陽城,心安理得地用麾下民眾的鮮血為他澆灌了一頂侯爵的高冠。

而要掐斷難民源頭的方式就是恢複他們對政府的信心,不是對義渠首領的,而是對昭國的,準確說是對扶蘇以及他所代表的昭王的信心。

而這也很容易完成,因為扶蘇手中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無敵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