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牧補天

“李牧老兒!你憑什麽綁我!”

屋內傳出的大吼,讓眾多等候在門外,好不容易因為有了主心骨才穩下心神的將官們又一次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紛紛交頭接耳,神色惶然。

而被吐了一靴子唾沫星的李牧根本就沒理癲狂亂嚷的雲琭,隻隨意擺了擺手,讓親隨將他的嘴堵上。

吳屹不敢違拗主君的意思,隻能拿過看不清顏色的抹布,低聲道了聲“得罪”,就捏住了雲琭的下頜,在對方惡毒的視線中,準備將抹布塞進去。吳屹心知如此一來,李牧算是徹底將這個王上的小舅子得罪死了,於是也不留情,將抹布死死塞到了底。

自家君上才華絕世,被公認為當世唯一能與白起一較高下的將軍,然而也不知是真的不懂,還是不屑為之,君上對於朝堂的詭譎一直表現遲鈍。不但對以嫻妃為首的外戚勢力不假辭色,對於太子黨的多方拉攏亦是毫無所動,竟是一心一意地要做個隻忠於大趙的孤臣。

可曆朝曆代,孤臣能有什麽好結果呢?吳屹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在他心中高山仰止的君上,卻見君上對雲琭的陰毒目光完全不以為意,隻顧著對跪在一旁,神思不屬的副將呂梁說話。

“雲琭是個廢物,這我是知道的。可我力排眾議讓你當這個副將,是有囑托的,你怎麽能落到這個地步的?”

“梁,死罪啊!”呂梁一路上都麵若冰霜,此時麵對老將軍的問話,不禁悲從中來,痛哭流涕。

“廢話就不用說了。”老將軍喝止住了呂梁的哭泣,見著呂梁慢慢住了口,才又問道:“白起來了多少人?”

呂梁聞言,精神一振,心中又對大趙的未來燃起了希望。是了,隻要這位定海神針還在,大趙沒那麽容易亡!平穩了下心緒,呂梁不敢耽擱,將自己的判斷毫無遺漏地說給李牧:“雖然敵軍來得突然,大營未能久守幾乎一攻就破,但就這幾天多次遭遇來看,白起軍兵力當在三萬上下,不會超過四萬。”

說道此處,呂梁忍不住狠狠瞪了雲琭一眼,要不是這個人在營中咋呼要逃,以致軍心大亂,白起怎麽能如入無人之境!

“你看他作甚,看我!”聽得老將軍訓斥,呂梁趕忙收回目光,又聽李牧道:“過了荊門關之後,可有受到襲擾,程度比起關外如何?”

呂梁想了想,疑惑回答道:“過了荊門之後,每日仍有零星碰撞,但比起關外,緩和了許多。想是對方連日奔襲,也是力有不逮……”

“我問什麽,你答什麽。一個不堪一擊的敗軍之將也有資格揣摩白起的用兵?”聽得李牧作色訓斥,呂梁心中悲苦,卻不敢與老將軍頂嘴,隻能眼含熱淚垂下頭顱,將前額抵在冰冷的地麵上,雙手緊緊扣住磚縫,鮮血直流。

“哼,你倒是有些羞恥心,比外麵那些打了敗仗,見了老夫還能笑出來的無恥之徒強得多。”

吳屹聞言看了看低頭不言的呂梁,臉上苦笑,自家這個君上說話可真是……

李牧麵無表情,起身緩緩走到呂梁與雲琭中間,也不轉頭去看兩人,隻似乎自言自語道:“若還知恥,就隨老夫來,將這塌了一半的趙國天空給他補上。”

吳屹看了還顫抖著跪在地上的呂梁,歎息一聲,跟在了李牧身後,輕聲問道:“君上早先說要等的人,是呂梁?”

李牧嗤笑一聲,“還能是雲琭?”

呂梁雙臂抖動越來越大,終於忍不住爬了起來,眼神重回了幾分神采,一咬牙也跟了出去。

屋外,黑壓壓跪了一地敗軍。頭頂,塌了一半的天空,群星依然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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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扶蘇讓人搬了桌椅在外,借著月光和燭光算賬。

春狩一事,他奉命全權操辦,軍隊那邊自有蒙恬幫忙,他不必憂心。然而除了軍隊調動、布防等事情以外,百官隨侍的名單、一應用度、所經路途等等仍是千頭萬緒。

“扶蘇哥哥,你快上來!”

頭頂百靈一般的聲音將扶蘇從瑣事中叫醒,抬頭看去,有個嬌小的身影正坐在屋頂對自己招手。

扶蘇抬頭寵溺地笑笑:“你且小心些,若是摔了我可不理。”

屋簷下站了一地的侍女,都雙手高舉,生怕這個小祖宗一個失足真跌了下來。小祖宗見扶蘇又低頭看文檔,不依叫嚷:“扶蘇,你再不上來,我就跳下去了!”

扶蘇看著這個被自己越發寵得不像樣的妻子,哭笑不得。

不錯,扶蘇早已成婚了,妻子是信陵君魏公子無忌的次女,魏無月。魏無月嫁到大昭來時不過十幾歲,扶蘇一直把她當妹妹來養。而如今16歲的魏無月精力旺盛,又沒人管束,在長公子府真如皇帝一般,上躥下跳,無法無天。

家老勸道:“公子還是依了主母吧。”

扶蘇無言看了家老一眼,看來月兒這個慣壞了的樣子,也不全怪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扶蘇歎息一聲,便在侍女們小心嗬護下順著無月留下的梯子,小心翼翼坐到了她身邊。

魏無月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摟住了扶蘇胳膊,將小腦袋靠到了扶蘇肩上,指著星空:“扶蘇哥哥,你看今晚的月兒是不是很好看!”

扶蘇臉上被發梢輕輕掃過,鼻尖感受著魏無月散發出的淡淡香味,意醉神迷。此時聞言摟著她的香肩,順著手指向天上看去。星空清澈無暇,點點繁星如珍珠撒在墨玉盤中,光澤圓潤。一泓彎月如勾,懸在星河之側,美不勝收。

扶蘇懷抱著魏無月緩緩躺下,讓對方枕著自己的胸口,再蜷起一臂放在腦後,躺著欣賞這片毫無汙染的夜色,回答道:“是啊,天上的月兒很好看。”

魏無月被扶蘇摟在懷裏,臉頰微紅,聲如蟻呐:“那,地上的月兒好看嗎?”

扶蘇低下頭,側過臉看著魏無月小心翼翼的眼神,輕聲回她:“地上的更好看。”魏無月咯咯笑出聲,然後嘟起小嘴湊了上來,扶蘇心頭微動,也緩緩靠了上去。

良久,兩人緩緩分開,魏無月忘了用鼻子呼吸,憋得臉色愈發紅潤,媚態盡顯,“扶蘇哥哥,要了我吧。”

眼見懷中佳人願君采擷的神色,扶蘇差點心防失守,狠狠罵了自己兩聲,輕柔卻斬釘截鐵地回應:“還不到時候。”

魏無月嘟起小嘴,這次卻是氣的:“月兒都成老姑娘了!”

扶蘇不知道跟對方怎麽解釋,16歲的少女,在他那個時代隻是一個青澀懵懂的學生,但是在當下這個14歲就可以做母親的年代,正如魏無月所說,的確是個老姑娘了。然而殘存不多的那一份世界觀實在讓他做不出這等欺侮未成年的獸行,扶蘇溫柔地抱著魏無月,緩緩解釋:“夫君也很想要你了,隻是你年紀還小,你聽我說完。不管別人是怎麽做的,咱們不是早有約定了,待過兩年,你18歲那天,咱們就圓房。”見魏無月還要多言,扶蘇加強了語氣:“此事已經說定,不必多言。”

扶蘇自己都沒發覺,身處高位日久,他無意間散發的威嚴已經十分可怕,魏無月被扶蘇的語氣驚了一下,小嘴一癟,卻不敢反駁:“月兒曉得了。”

扶蘇見她說得委屈,溫言安慰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過兩年時光而已,你我是要到兩廂白首的。”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魏無月哪裏聽過這等高明情話,將這詩詞重複了兩遍,心中實在喜歡得緊,眼裏星星閃爍,將扶蘇摟得更緊。“月兒就是怕扶蘇哥哥不喜歡我。”

“這話說得就沒良心了。”扶蘇大呼冤枉,“你滿鹹陽打聽打聽,哪家的主母的能如你這般,肆無忌憚?”

魏無月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小舌頭,再不多言,重新埋頭靠在扶蘇懷裏,臉龐摩擦著扶蘇質地精良的蜀錦外袍,光滑的觸感讓她分外安心。

在侍衛們的幫助下,扶蘇將睡得迷迷糊糊的無月輕柔地放在床上,坐在床沿,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又沉沉安穩睡下,才起身回了書房,處理那些好像永遠也處理不完政務。

還沒處理幾件事,就聽到侍衛長高進並未敲門,而是直接推開門走了進來。高進讓開身形,扶蘇這才看到跟在他後麵的人。分明是王上的近侍,中書郎王離。

王離一臉惶急,臉上的汗都來不及擦去,見得扶蘇,急忙躬身參拜,然後不等扶蘇示意,便起身報告了一個讓扶蘇失色的大消息。扶蘇聞言駭然起身,囑咐家老不必留門,便趕忙跟著王離帶來的車架,一路奔向王宮。

路上,才得知此事已經有人去通知了丞相府、國尉府以及大將軍府,整個鹹陽的實權人物,都因為這個緊急的消息,被緊急連夜召到王宮。而在不久之後,整個天下,也或將因為這個消息,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