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6章獨酌(163)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月圓……就月圓之夜吧。”一瞬間,少年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但他還是勉強笑了道,“隻是,隻是我就不能親來送先生了。”

“為什麽?”青蓮先生脫口而出,但話一問出口,他便有些後悔。青蓮先生知道這少年,還有旁邊這美豔女子都不是尋常之人,他們似乎都是傳說中的所謂修習者,這些人行事自然他們的一套規矩,誰知道自己隨口一問會不會觸到人家的禁忌了呢?

但話已出口,無可更改,隻好隨他去吧。

可是,那二人卻並無要回答之意。江月心往前一站,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那少年前頭,對青蓮先生道:“先生可否改做他日?月圓之夜,恐怕……恐怕他不方便。”

青蓮先生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麽,卻見那少年從江月心身後站起了身,把一手搭在江月心的肩上,清清亮亮的目光卻越過江月心看向了青蓮先生。

少年臉上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道:“先生就像是來自月宮的謫仙人,也就是這一輪圓月方能明了先生心意,伴著先生的獨酌,我們若是連這圓月的陪伴都從先生這裏奪了去,那也就不配做先生的朋友了。”

少年一番話說的青蓮先生心底泛起暖意,可江月心就不一樣了。水人扭過頭,一臉擔心地看著那少年,想說什麽,張開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謝謝你。”青蓮先生亦起身一揖,同樣清冷的目光看向那少年,道:“你……真的不能來?”

“我……”少年遲疑一下,仍掛了笑,道:“不能親自送別先生,我著實遺憾。可是,可是我也的確是有難言之隱,還請先生恕罪則個。”他若真來了,不僅傷己,也會傷人。月圓的時候,最好還是讓他隱藏自己吧。

青蓮先生臉上現出些失落的神情來。少年瞧見,遂又道:“不過,我雖不便前往,但是月心卻可以陪在先生左右的。”

“什麽?”

“是嗎?”

江月心和青蓮先生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自己的疑問。江月心轉身,急急問道:“我若不在,你一個人怎麽能行?”這一年裏,江月心不知知曉了那少年月圓之夜的秘密,而且,每到月圓之夜少年最難熬的時候,都是江月心在旁輔助分擔製約著,這才令那少年一次次平安度過難關。

親眼見過那少年在月圓之夜所受折磨的江月心,無法想象自己不在的時候,那少年該怎樣捱過去這堪比生死的關卡?

那少年依舊依舊一臉滿不在乎的淺笑:“我還不認識你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熬過來了?不礙事的。”因為明日便是月圓之夜,已經接近了那大關卡,少年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起來,這讓他的笑容在臉上更多了些令人心疼的孤寂。

江月心心頭隱痛:“那怎麽能一樣!我不管你不認識我時如何,你既然已經認識了我,而且我也一直陪伴著你,我就不允許你再一個人獨自麵對!”那種程度的折磨,怎麽可能一個人麵對呢?

青蓮先生在旁看著,心中竟也感動。這女子是真的將一片心傾給了那少年的。青蓮先生不由開口道:“要不……換一日就換一日,我也沒那麽……”

“不可!”少年聲音不大,卻堅決的仿佛可以斬斷金石一般。他對青蓮先生笑了笑,卻將雙手放在江月心的雙肩上,用力握了,對水人道:“我們已經說過了的,這是青蓮先生唯一的願望,作為朋友,我們必須要做到,不能叫他抱著遺憾離開的話,這是作為朋友的義務!”

“可是……”江月心想要爭辯什麽,雙唇上卻驀然一涼,原來是那少年一根手指放了上來。江月心登時無言了。

少年溫軟的笑一如既往:“不過是一晚上的事兒,我自忖還應付的了。你陪著青蓮先生,一者是代表你自己,二者是代表我,三者,”少年歎口氣,道,“還需要你用術法務必滅掉那該死的草木種芽!”

少年的手指拿開,江月心歎口氣,這才道:“就這麽定了?”

“就這麽定了。”

江月心轉向一旁的青蓮先生,道:“那麽,先生,我陪你最後一程,可否?”

青蓮先生大笑了,道:“雲裳花容為伴,青蓮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江月心皺皺眉,道:“我沒文化,你若是想誇我,就直說,別拽我聽不懂的詞兒。”

青蓮先生哭笑不得,少年在旁隻好替江月心解釋道:“人家誇你美女呢!”

“人家誇我……我說你什麽時候也誇誇我呢?”江月心對那少年翻個白眼,也不等他回答,仍舊對了青蓮先生道:“我這般無趣,是否拂了先生的興致?”

“哪裏哪裏,美人直爽,仿若胡人從遠方帶來的烈酒,隻會增了青蓮的興致,怎麽可能拂性呢?”青蓮得了教訓,這番話盡量說直白了。

江月心聽了果然舒坦,嘴角勾起笑了。

青蓮也跟著笑了,笑容斂起,他對著江月心和那少年深深一揖,道:“多謝了。”

當下議定,一夜無話。

第二日,江月心和那少年伴著青蓮先生去到丹陽城裏采買了兩壇好酒,遊遊逛逛的,吃頓酒飯,又依著青蓮先生的意思,跟當地漁民定了條小小漁船,泊在了渡口。布置停當,已是午後。

青蓮先生眼見那少年臉色越來越差,夜晚還不覺得怎樣,白天在日頭下看,隻覺得他的臉色幾乎變成了透明,毫無血色。而且走起路來也是腳下無根,搖搖晃晃的,若不是江月心細心攙扶,幾乎隨時都會在路邊跌倒的樣子。

青蓮先生不忍,幾次勸他回去休息,可那少年卻是執拗陪著青蓮先生在丹陽城走了一圈,直到漁船也定下了,他才在江月心的堅持下,與青蓮先生在渡口告別。

此時此地一別,將是永別。少年和青蓮先生俱是灑下了淚來。但是,又能怎樣呢,仍需告別。

少年搖搖晃晃地仍回了宣城山中,而青蓮先生和江月心則在在渡口邊聊邊飲,喝光了一壇酒,消磨了一個下午,直至夜色四合,圓月升起,二人才抱著另外一壇酒上了漁舟,解了纜繩,往河內漂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