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圳然是管不了了, 他淡嗤一聲,多一句話都欠奉,低頭就陷入沉默。

但這沉默在林紓清看來實在詭異至極,她之後好多次和祁聞對視, 但似乎隻有她一個人慌張, 祁聞甚至比季圳然更淡定, 更......氣定神閑。

林紓清也搞不懂了。

大禮堂的活動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才結束,這期間,林紓清都乖乖坐在最前排池蘊給她的好位置上,祁聞就在旁邊, 但他看上去好像很累,沒兩個節目就垂下了頭。

明明全場的音響震耳欲聾, 祁聞還是在前排睡得很熟。

林紓清有悄悄看他很多次,但終究來往喧擾的學生與表演之間, 她還是安靜地在他身邊坐著, 一點兒都沒吵他。

幾乎是連林紓清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疲憊。

耳邊還是繚繞不停的背景音樂, 刺激耳膜,林紓清不知不覺閉上眼, 很快也睡了過去。

以至於活動結束,等到退場時,林紓清迷迷糊糊被吵醒, 發現她靠在祁聞的肩上, 而祁聞,則是垂眸含笑看著她。

清明的目色, 他的瞳孔光澤都溫和, 看起來是早就醒了。

林紓清一秒的思緒停頓, 隨即拘謹。

她起身, 縮回自己寬大的外套,下巴到大半張臉,都快要藏進去。

心跳撲通撲通,她小聲說:“都結束了啊。”

“嗯,”祁聞隨意鬆了下僵到微麻的肩膀,他神色很淡,嗓音微揚,“你哥還在後台,說是要負責搬點兒東西。”

林紓清點點頭,表示知道。

“那你怎麽走?”祁聞絲毫沒提剛才的事,隻說,“等他還是跟我?”

“......”林紓清冷不丁冒出,“跟——”

但話剛說出來,似乎有哪兒不太對勁,她直接噤了聲,但祁聞已經聽完了前音,他淨澈的輪廓微斂起笑,他問:“跟我?”

“......”林紓清感覺自己都快被他看透了。

今天她的確是跟他走。

回去路上,兩人有聊到她寒假特訓和海洋館時間上的衝突,特訓最後結束那天,正好也是海洋館限時入場的最後一天。

但兩人還是聊到後麵的家長會,時間正好定在林紓清出發去海城那天,林紓清欲言又止:“你......”

“嗯,他們應該還是不回來。”祁聞說。

不是不會來,而是不回來。

很奇怪,林紓清的心眼皺了皺,隻覺不知哪裏的澀意,擁堵著關口,慢慢有了微不可察的一絲難忍。

下意識地,她放慢腳步,走在他身後。

光影微黯,祁聞生來高挑,但這一秒的光束降落,又莫名顯得他整個人清瘦,不知不覺,挺拔也融入了久違的孤傲。

林紓清最近好像見過了祁聞溫柔的一麵,都快忘記從帝都回來那會兒,她印象裏的祁聞是冷漠清傲的,很難接近的冰冷。

一直以來,她都沒問過他之前到底什麽情況,包括那天在美術室從項季宇嘴裏聽到的話,又是什麽情況......

林紓清是覺得到一定時間點,祁聞想說的話,會主動和她說的。

但這種等無異於投擲,目標在那,可你不知道要試多少次,才能等到答案。

這樣想來,林紓清總是有點兒慌了。

思緒過後,她倏然停下腳步,站定。

祁聞感知到她的異樣,也停了下來,轉身看她。

有在不斷努力鼓起勇氣,林紓清迎著光抬頭,她認真看著他,問:“要是都沒來,你到時候會不會很難過?”

難過?好像也說不上,如果還是小時候,或許會有點兒,畢竟不成熟的時候,誰都會在這種細枝末節關注很多。

但祁聞現在這個年紀,習以為之,他已經沒了所謂的難過。

隻是某個時間點接近了,他最近想法比較多而已,和家長會沒關係。

所以他搖頭,淡道:“不會。”

聞言,林紓清那些組織好安慰他的話一下子都卡在喉嚨,她頓了幾秒,兀自點頭,小聲:“......好吧。”

祁聞入目她眼底一晃而過的失望,隻微揚了下唇,走近到她身邊,“跟你講個故事?”

林紓清抬頭,眼眸清亮了些,“嗯。”

兩個人相繼往前走。

他說:“從前有兩個人因為貪玩,約好一起瞞著家裏跨年夜坐遊輪出去玩,但沒想到當天碼頭同時有三艘遊輪,A上了正確的那艘,但B誤打誤撞上了走私毒品的那艘,而剩下的最後一艘,無疑是為了走私成功轉移警方注意的幌子。後來遊玩的那艘就要出發,A還是沒聯係上B,情急之下下了船,卻意外碰上已經準備出動的警方,通過警方和遊輪上負責人的對話,大家才知道那輛走私的遊輪上混入了未成年,現在處境危險......”

這個故事越往後說,林紓清越覺得熟悉。

甚至這個新聞,她三年前在新聞裏看到過,當時負責這個的,就是祁聞的父親,而出事的消息,也隨之湧進大眾視線。

當下,林紓清在往前走的同時,抬眼盯著祁聞說話時繃緊的側臉,無聲抿了唇。

她多少猜出了些後麵的情況。

但祁聞說完那個朋友墜海出事的結果之後,話鋒陡轉:“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當時為什麽隻給你留的電話聯係不上?”

三年前,對季圳然來說,祁聞算是不告而別,但對林紓清不是,祁聞走之前,見完她最後一麵,他有給她留過一個電話。

隻是後來,電話好幾次都沒打通,忙音,兩個人漸漸就少了聯係,直到沒有。

沒想祁聞會突然說這個,林紓清神色微怔,愣了下。

她沒說話,隻把安靜地看著他。

其實當時的情況是她沒打通他電話,四五次之後,默認的答案,情緒積累,林紓清變得自暴自棄,她本就不是敢嚐試的人,就怕有來無往的關係發展。

所以才會徹底斷了,再沒聯係過。

過了這麽久,祁聞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個解釋,他說:“聯係不上是因為我那段時間去了國外,有休將近一年的學。”

所以才會現在轉學的時候降一級。

“出國......做什麽?”林紓清嗓音很輕,她沒抬頭,低垂的眼睫,被風吹得微顫。她話裏有忐忑,生怕因為自己隨便一句問話挑起他什麽不開心的事。

但祁聞看她一眼,隻唇邊慢慢揚起弧度,嗓音放低:“還沒聽出來?”

林紓清訥訥抬頭,正巧祁聞的掌心落在她腦袋上,輕輕地揉了揉,他說:“朋友當時出事了,所以盡可能找到醫生送出國治療,再加上我那時家人都在國外,就索性出國待了將近一年。”

如果按照原先,祁聞是不該回來的。

家裏甚至已經有了和弟弟一樣的安排,希望他在國外把高中讀完,甚至往後,在國外拿到大學、研究生等的學位,留在國外發展。

但祁聞還是回來了,隻他一人。

現在站在了林紓清麵前。

其實一直以來,都沒人怪過他,所謂的競賽作弊也隻是外麵瞎傳而已,是祁聞很長一段時間都調整不好狀態,低沉,頹喪的,更何況,落了一年的學,站不到原先的高點,就更容易自暴自棄,所以競賽是他明知自己或許會得獎,還是自發選擇了退賽。

一度是祁聞看著躺在病**遲遲不醒的朋友,內疚自責到極點,明知他水性不好,還約在碼頭見麵,說要坐遊輪。

以至於出事之後這幾年,祁聞經常會做到那個噩夢。

包括體測抽簽之前的那節化學課,還有被林紓清發現抽煙的那晚......

但很奇怪,是連祁聞自己都漸漸發覺的,在重逢林紓清之後,與她相處的潛移默化,無形之中,他最近做那個噩夢的頻率在一點點消退。

他習慣性做安慰她的那個人,卻經常忽略了,林紓清帶給他的安慰,似乎也是壓倒性的,是無法抵抗的。

原先帝都老師找他談話,曹致和找他談話,祁聞都很堅決,他不會再選擇帝都,甚至是靠保送完全沒問題能進的清北。

因為那裏,完全是他父親觸手可及能安排到的地方。

祁聞很獨立,獨立到盡管那段時間他的狀態差到極點,他也不希望他的未來發展由他父親來決定,他知道他該做什麽,以及未來想做什麽,所以不想從父親眼底看到失望,他幹脆跑得遠遠的。

而那麽多城市和拔尖的學校,祁聞唯獨想都不想就選了溪安一中。

因為妹妹在這裏,他就應該回到這裏。

起碼,他是這麽覺得的。

現在,站在林紓清身邊,祁聞似乎又感知到了什麽。

或許,走帝都走清北,他不是沒有理由。

不是因為喜歡而決定,而是基於喜歡的基礎,他現在狀態回歸,又開始完全能夠輕而易舉滿足條件又做成他想做的事。

而且可以報飛行的學校那麽多,並不是非得是清北才能滿足。

所以一切不到最後,都不代表什麽。

沉默之餘,祁聞入目林紓清明顯難過到微垂下的眉眼。

他彎腰在她麵前,落手撫開她眉眼,微笑:“說這麽多,不是想辯解什麽,隻是很抱歉,因為我,才弄丟了妹妹三年。”

倏然間,清風吹過。

林紓清清楚看盡了他眼底略過的壓抑與清明,祁聞隻是眉眼漾笑,一成不變的溫柔,林紓清卻不知觸動什麽,眉眼先一步淺淺蒙上一層單薄霧氣,揮散不去。

“我又沒怪你,你幹什麽啊?”氣氛很古怪,林紓清呢喃的話也有哽咽。

祁聞笑笑,說:“隻是覺得再等沒有必要,現在完全可以告訴你。”

林紓清想說話的,但也不說了。

因為她聽到了祁聞的下一句:“是因為那個非常想要見麵的人——”

似曾相識的話,林紓清落在衣邊的手也一點點蜷縮起來。

這一刻,迷霧徹底被統統挑開。

祁聞說:“現在就在我麵前。”

話落,他低頭,額頭與她相貼時,閉眼滿足笑了。

“所以想充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