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妹妹”的示軟,很幹脆地直接清除了林紓清心裏那點兒芥蒂。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好像祁聞還是之前的祁聞,所謂的冷漠隻是他們之間執拗的假象。

她愣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下課鈴聲終於響起,多個教室前後門打開,腳步聲洶湧而出,齊齊朝他們這邊衝來。

林紓清一個沒避讓,身後就突然衝出來一個男生,速度之快,根本沒法立刻刹車,眼見馬上就要撞上時,祁聞突然伸手,夠住她校服衣袖的邊緣,稍一用勁,林紓清就沒站穩地朝他那邊跌了過去。

鋪天蓋地的清冽薄荷味,侵襲而來。

兩人靠得過近,清風揚起,林紓清沒紮牢而散開的長發疏懶地劃過他露在外的手臂,癢的感覺,一並融合她身上的清甜味。

祁聞跳動的心髒微微悸了下。

但表麵上,褪去冷淡的他隻是慢慢低頭看她,眼底拂起溫和。

“......”林紓清沒碰上過這麽澄澈炙熱又很乖的目光,她原先準備好的話,突然如鯁在喉,棘手得說不出來。

“很......很疼麽?”

祁聞安靜地看了看她,空氣皺縮又展開。

林紓清自知理虧,反省後小聲說:“剛剛,對不起。”

衝出的人潮將他們淹沒,連同她說的那句。

但祁聞就像是聽懂一樣,格外理解地低聲說:“沒事,我沒關係的。”

“......”這......林紓清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站直後,兩個人一前一後依舊往下走,但這回沒了那點兒爭鋒的心思。

一路到校外轉角的便利店,林紓清轉彎時無意餘光掃了眼祁聞白色襯衫剛才被撞那邊的情況,好像有點兒浸了顏色,又似乎是她看錯。

抱著做了壞事不能就此不管的想法,林紓清還是扛著抱歉,忽地停下腳步轉身,倒回到他麵前,逼停他腳步。

祁聞一個沒站穩,還往後退了步。

林紓清抬頭,兩人目光撞上。

她問:“我剛才沒確定好力道,所以,是傷到你傷口了麽?”

祁聞看她的眼神裏有一絲詫異。

林紓清這人偶爾一根筋起來就很執拗,也怪不得季圳然總是笑她死腦筋。

在外溫柔的校花小情緒其實挺多,正如今天賭氣的冷漠,還有現在。

林紓清坦白地指了旁邊那條類似帝都那晚的窄巷,嚴肅問:“要是我沒看錯的話,那晚受傷的真是你?”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還這麽認真,祁聞總是顯得無措,也不知道這表現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沒否認,甚至還乖乖點了點頭,溫聲:“嗯,是我。”

“那你看見我了,為什麽裝沒看見?”林紓清皺眉道,“是因為三年沒見,我長相變了很多麽?”

就那個雙休,林紓清沒怎麽想通裝作陌生人的原因。

如果是覺得丟人,不可能,以前她經常看到祁聞打架;如果是純粹不想裝得認識,是因為三年沒聯係就成過路人了麽?

可兩家長輩明明還有來往,隻是沒先前多罷了。

這麽一想,林紓清果斷覺得原因或許出在她自己身上。

所以,其他都不可能,不就是她長相變了麽?

就連她問季圳然自己是不是長相變了很多,季圳然也非常非常非常正經地告訴她:“妹妹,不要難過,這種事情都是冥冥之中就規劃好的。”

“沒我好看,不是你的錯。”

“......”雖然她事後不信地狠狠打了季圳然一頓,但現在怎麽看,都是季圳然說的那樣啊。

林紓清那點骨子裏的驕傲瞬間如蒲公英一樣,風吹即散,她快繃不住表情,但還擰巴地瞅著祁聞,不放棄的乖張。

半晌,祁聞卻先繃不住地笑了。

林紓清狐疑看他。

他忽地微彎下身,靠近了她些。

林紓清措手不及,呼吸微屏,兩人視線毫無誤差地筆直撞上,像是燙了心跳加速的溫度。

祁聞唇角慢慢噙起淡笑:“誰說的?”

“什麽?”林紓清頓了下。

祁聞很有耐心地完整問她:“是季圳然這麽說的你?”

“......”林紓清不想承認,但麵對祁聞,又很奇怪地起了想法,莫名其妙承認,“嗯,是他。”

像在最後找一次底氣似的。

風聲平靜,熱息繾綣。

祁聞語氣夠穩地幹脆說:“那是他眼瞎。”

“......”林紓清噎住,“倒也不必......”

隻見劉海微垂時,祁聞的攻擊性五官都降下溫順的弧度,瞳色浸光蠱惑,漫不經意到,溫潤的色澤在一眼之後,無聲蔓延開勾人的輕佻。

他慢慢壓低到兩人平視,低聲和她悄悄話,含著笑的。

“隻是怕妹妹嚇到。”

林紓清眼瞼微動,血液裏似有什麽開始活躍。

隻見他慢慢靠近後,低不可聞,隻和她耳語:“怎麽會是因為變得更漂亮這個原因?”

-

晚上一回到家,季圳然就發現林紓清的狀態很不錯,被季老攆著去盛飯的季圳然站在電飯煲前,邊盛邊問一旁隻要等著吃飯的林紓清。

“看你樂的,”他嗤笑了一聲,“彩-票中獎了?”

這話剛說完,“啪”的一聲,季老的頂頭一掌就送了上來,“臭小子,妹妹心情不好你要說,現在心情好了你也要說?你欠的慌?”

“......”季圳然真是無辜受此一掌,轉頭就撞上林紓清笑眯眯,幸災樂禍的眼神,他無奈長吸了口氣,認命把碗分別放到季老和林紓清麵前,說,“我隻是關心而已。”

季老哼一聲:“關心是你這樣關心的?”

“......”季圳然皮笑肉不笑地閉嘴,低頭開始吃飯。

飯桌上也不知怎麽就聊到父母最近工作的事情,季老給他們打預防針,“淮澤和吟吟最近工作很忙,沒工夫回來,我呢也沒那精神,所以你倆還是老規矩,互相顧好,別鬧,知道?”

季圳然早習慣了,林紓清為什麽不叫季紓清?而是林紓清?就是跟著親媽林欽吟姓的,從小除了林欽吟,林紓清最受整個一大家子疼愛,季圳然不想靠邊兒都得靠邊兒,沒得商量。

所以他小時候一直很希望自己叫林圳然,很明顯,他不配。

這會兒,季圳然看淡地應了一聲:“太爺爺,您就放一百個心好了,照顧這事兒哪還需要您操心啊。”

關鍵時刻,季圳然還算靠得住,季老也不多扯,就問:“淮澤那天還問我,你們兩個的誌願想的怎麽樣了?季圳然,你是準備保送,妹妹,你馬上也要填了,都有決定了沒?”

輪到這種話題,林紓清總是會習慣性地縮在季圳然身後。

季圳然顯然臉色也僵了一下,他含糊道:“爸都不回來,還想這麽多?大不了先挑好學校,到時候再敲定專業唄。”

季圳然一副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的敷衍,季老似乎知道他在遲疑什麽。

季老好幾次看向季圳然沒拿筷子的右手,幾乎都快引起季圳然自己的注意。

林紓清知道季圳然不喜歡別人盯著他右手看,剛要打岔,季老就說:“聽你們賀老師你有準備參加美術國際比賽的意思?”

這話題猛地觸及到了僵持點。

季圳然沒吭聲,林紓清也沒敢插話。

季老也是在片刻的沉默後,歎了口氣:“然然,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要是手傷複發更嚴重了,那緩一段時間也沒關係的,不一定非要一次性證明什麽,了解你的人自然知道你長處是什麽。”

話落,整個餐廳的空氣似都變得緊繃。

林紓清緊張地看了好幾次季圳然的表情,拿著筷子的手勁都無聲加重。

好久,最後隻有季圳然自己很淡很淡,淡到幾乎微不可察的一聲:“嗯,我知道了。”

-

飯後,林紓清拿著那張最近發的誌願表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遲遲沒發出一點兒動靜。

她和季圳然住在近後院的三層小洋房裏,季老住在前院,所以秋千這塊除了平時找人下下棋喝喝茶就很少來。

這會兒隻有安靜的林紓清,和去拿了草莓牛奶,戳進吸管後朝她這邊走來的季圳然。

夜風微涼,吹得一旁池塘都蘊起陣陣漣漪。

林紓清隻穿了件短袖,很快,季圳然走到她身邊,隨手就撐開她之前亂丟在沙發上的線衫外套,披在她身上。

季圳然隨意坐在她旁邊的另一個秋千上。

繩索牽引著他們搖搖晃晃,這是當初林欽吟懷他們兄妹倆時,季淮澤特意在老院裏找人重新安的秋千,原先是為了哄林欽吟開心,但漸漸地就成了兄妹倆成長路上最喜歡玩的設施。

一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但今天的氛圍明顯有點兒低沉。

季圳然看到了林紓清手上的誌願表,把草莓牛奶遞到她手上,“喝點兒甜的,指不定會有思路。”

林紓清頭靠在引繩上,好奇問他:“季圳然,你為什麽那麽喜歡畫畫啊?”

季圳然想了好久,最後隻是勾唇笑了:“喜歡哪有這麽多原因?”

他原先想陪林紓清聊會兒天,但手機上接連發來朋友的消息,估計喊他有什麽事情,他又和林紓清說了兩句,就起身往老院大門的方向走,說是要稍微出去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

最後林紓清一個人坐在庭院裏。

她沒喝牛奶,隻是盯著那張誌願表看了好久,突然很羨慕季圳然有自己喜歡的事情,但她沒有。

從小到大,她好像做很多事情都是跟在季圳然身後,他做什麽,她就做什麽,連她會畫畫也是跟著季圳然一起學的,但就這點兒,她沒季圳然能力強。

她不是發自內心喜歡畫畫,甚至於可以說,她其實並不喜歡畫畫,隻是不想讓大家覺得她比季圳然跑得慢了,她無所事事了。

就因為她隻要花時間花精力去做一件事情,就有能力把它做好,而且她家世很好,好到提及就會有人羨慕,所以大家總喜歡把“天之嬌女”的詞兒冠在她身上,好像她根本不用努力,就已經站在了別人想到都到不了的金字塔頂端,完全沒必要有過多疑慮,按部就班就行了。

這點賀啟廉找她談話的時候,原話就說:“你現在擁有的很多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很多機會隻有一次,所以學會把握機會,站得更高,跑得更遠,你完全可以,別把時間浪費在沒意義的事情上,知道麽?”

為什麽永遠都是別人希望她怎麽做,她就怎麽去做,連誌願也是。

長輩早在之前隻是隱晦地提出或許她可以走金融,家裏完全可以給她鋪路,學校那邊聽說之後,似乎就更直接地想把她往這條路上送。

但林紓清不喜歡金融啊。

往未來看,全是迷茫和無助,她好像都快要找不到自己喜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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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安一中的冬天晨檢總是會變得嚴格,聽說最近政教處另一個區別賀啟廉的主任曹致和老曹休完病假回來了,他是沒賀啟廉更雞蛋裏挑骨頭似的找毛病,但挑刺也不少。

林紓清作為早勤檢察人員,就必須要比別的同學都早到半小時。

昨晚的情緒壓根留不到現在,因為林紓清一大清早就發現了要比昨晚更讓人崩潰的事兒。

就剛才那十分鍾,她鎖在門邊的自行車被偷了?

林紓清就想著一會兒吃完早飯可以更快出門,所以先把自行車推出去鎖著的,這都能被偷?!

林紓清怕來不及,趕緊衝到後院三樓季圳然的房間外,大敲特敲好多下,裏頭才傳來困倦沙啞還夾雜火氣的一聲:“林紓清,你想幹什麽?”

林紓清也不想這麽早惹季圳然不開心的,但沒辦法了,她隻能給他敲警鍾:“季圳然,我自行車被偷了,我要來不及了,所以你自行車借我用一下,晚上請你吃飯!我先走了啊,你快點!”

說完,林紓清匆匆忙忙看了眼時間,就趕著上學去了。

以至於三個小時後的大課間,全校大掃除時。

“季圳然!不穿校服扣一分!上學翻牆逃檢查扣十分!祁聞!沒掛銘牌扣一分!”新上崗的老曹氣得胡子都快飛起來了,他拿的記錄本都快捅在季圳然身上,“你說說你,祁聞的銘牌怎麽會別在你衣服上!我給你解釋的機會!”

一口氣,曹致和差點沒緩得上來。

季圳然餘光掃了眼旁邊林紓清和祁聞那兩人,都是臉不紅心不跳微垂眼睫,一臉平靜認錯樣,和他襯扣拉胯的對比,他們真是藍白校服淨澈又服帖。

關鍵,明明今早的情況是——

“喂!季圳然,你還翻不翻?不翻我直接記名字了。”少女站在圍牆內側,笑看著外麵睡過頭手忙腳亂的親哥。

季圳然甩手一個書包丟進學校:“林紓清,你敢記一個試試。”

林紓清邊看他嫻熟翻牆,邊認真撇清:“我早上叫過你了,真的。”

季圳然喘氣上火道:“我還以為我那是做夢!”

“那......怪不了我哇。”林紓清沒底氣小聲道。

季圳然撿起地上的書包和銘牌匆忙往襯衫上掛時,祁聞匆匆趕來,丟書包和他同樣快,但翻牆速度簡直是他的兩倍。

祁聞剛翻過來,眼底還有冰冷的疏淡,但一看到林紓清,就是揚眉軟化的溫柔:“早安,妹妹。”

季圳然:“......”

隨即就是老曹中氣十足的一陣暴吼:“那邊三個人!都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