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角落的保鏢在窗簾被掀開的那一刻就跳了起來,但蕭過先他一步,抬手一槍,那人倒下去,連話也沒來得及喊出來。

窗簾大開,潔白的月光入內,霎然間夜如白晝。滕錯猛地睜開眼,抬頭時和蕭過對上了目光。

那張詭麗的臉呈現出贏弱的白,連嘴唇也沒有血色。

陳崎也已經跳了進來,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向這裏逼近。陳崎看到滕錯的那一瞬間就露了驚愕和不忍,說:“錯哥......”

然而滕錯的臉上出現了狠勁兒,他低聲嗬斥:“閉嘴!”

這一下就讓兩個人都明白過來,陳崎立刻收了聲。滕錯沒看他,飛快地朝蕭過搖了搖頭。

蕭過握著槍的手驀然收緊了,他痛苦地閉了下眼。

走廊裏有響聲,沒時間了,他甚至來不及叫一聲“小灼”。

他對陳崎說:“抬人。”然後猛地回身轉向另一張床,開始移動侯韋康。

這就是全部的計劃,滕錯被懷疑已經是定局,他被綁著躺在這裏就是證明。但他選擇留下,那麽蕭過就要去“救”侯韋康,以此來“做實”侯韋康的臥底身份。他先前打滕錯的那一槍是伏筆,現在就是呼應的時候。

這件事的確隻有蕭過做才能成功,眼神交流的確是警察的必修課,但能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明白滕錯,隻有他蕭過一個。

藍蝶和另一名保鏢已經到了門外,踹開門的時候蕭過和陳崎已經把昏迷不醒的侯韋康架著坐了起來。

他們是摸黑過來的,即使屋子裏隻有昏暗的光,眼睛也需要適應一下。這給了蕭過和陳崎時間,他們把侯韋康拖下了床,一邊退向窗邊,一邊向門的方向射擊。

子彈將藍蝶和保鏢暫時逼得退出了房間,陳崎先行翻過窗戶,蕭過架著侯韋康,也跨了步過去。侯韋康這時候早被折騰得半死不活了,木偶似的被擺弄。

滕錯翻成側身,在**讓出了空間。他盯著蕭過,拍了拍床。

蕭過立刻心領神會,衝著床邊開了兩槍。子彈直接穿過床墊和床板,彈孔離滕錯的身體也就三十多公分的距離。

四十八小時兩次朝自己的愛人開槍,蕭過衝滕錯皺了下眉頭。他半張臉都被擋在口罩裏,但滕錯看著眼神也夠了。

有道歉的意思,但硬漢一軟下來,神色看起來就好委屈。

不得不在隨時會要人命的戰場上抽空表達愛意的小情侶再次被飛過來的子彈打斷,藍蝶背靠著房門射擊,蕭過翻身越過窗台,子彈穿過了侯韋康的前胸。

侯韋康原本就沒有意識,身體隻是震動了一下,蕭過向下躍的時候也把他拽了出去。藍蝶追到窗前,蕭過已經翻滾落地,陳崎先行發動了摩托,侯韋康被他們拖了上去。

蕭過焦急地伸手去探侯韋康脖頸處,應該是在找脈搏。藍蝶看到了這一幕,她衝著加速前進的摩托開槍,但是距離已經太遠了。

滕錯目送蕭過跳下去,再轉臉時已經變了副表情。他套上天賜的偽裝皮囊,又變回那個不著調的魅鬼,每個眼神裏透著**。

忽如其來的槍戰讓醫院裏恐慌一片,藍蝶從角落的衣架上扯下來衣服遞給滕錯,說:“走,我們得轉移。”

她站在床邊,滕錯的目光病**的兩個彈孔看到地上倒在血泊裏的保鏢,又看到藍蝶。然後他動了下手臂,使勁地掙了一下被綁著的手腕,撞到床頭,咣當一聲。

藍蝶從腰間抽出慣用的匕首,小聲說:“抱歉。”

“聽起來不太真誠呀,酷姐。”滕錯白著麵色,笑嘻嘻地說,“現在不懷疑我了?”

藍蝶割開繩結,說:“我沒有懷疑任何人。”

滕錯的手腕上兩圈淤青,因為皮膚太白而格外醒目的。他從**站起來,捂著活動了一下關節和手指。

男色撲麵而來,藍蝶冷臉側過了身,站在門口的保鏢半張著嘴,沒忍住粘滯的目光。滕錯像是沒察覺,又或者是已經習慣,總之他迅速地穿起了衣服和短靴。蝴\\蝶\\刀還在靴子邊,他打開轉了幾圈,掂量了一下。藍蝶把手\\槍還給他,滕錯別到了腰裏。

他低頭時又看到了手腕,這回舉起來直接懟到藍蝶眼前,說:“你也真忍心。”

藍蝶抿了下嘴,說:“公事公辦。”

滕錯又笑了一下,隻是那招眼的笑還沒全收起來,他就展開蝴\\蝶\\刀,一刀插進了枕頭裏。不厚的白色布料被暴力破開,棉絮亂飛。

“我差點兒死在條子的槍底下,”他嘴角依舊往上扯著,但笑得又陰又冷,說,“敢把我和那姓侯的綁一個房間裏,酷姐,你很厲害。”

從幾個人逃脫了警察開始,藍蝶就把滕錯的手綁了,侯韋康就沒清醒過,而且傷成那個樣子,綁的意義不大。滕錯不是在這種時候為自己解釋的人,藍蝶問的時候就說了聲“我不是”,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愛信不信”。

藍蝶聯係了塵先生,塵先生讓幾個人先留在鎮子上,把滕錯的傷治好,同時確保侯韋康還活著。但是現在有人來把侯韋康帶走了,就是屍體也沒留,誰是警察的人已經非常明顯。

滕錯像是鬧小孩兒脾氣,拔了刀出來,盯著藍蝶說:“你沒綁侯韋康。”

這人情緒起落太大,藍蝶索性不回答。滕錯摸了把肩頭,隔著高領衫,手指上都是血。

“這事兒我記住了,我要找塵先生告狀,”他狠毒地說,“疼死了。”

***

幾個人進入樹林,藍蝶請示了塵先生,然後就在林子裏將就了一晚上。益嵬鎮是不法之地,裏麵有槍的人不少,但敢公然這麽開槍打起來的,如果不是警察,那就是花園或者當地私人武裝勢力的人。藍蝶和滕錯身邊之剩下一個保鏢,他們已經暴露了身份,不敢大意。

第二天滕錯醒得早,肩上的傷太難受,他不怎麽能合眼。

他到大路上的報刊亭那裏買了包煙和打火機,還有店裏所有的糖和口香糖。說是買,付款的時候他掏了槍出來,取出一顆子彈,動作輕緩地放在了老板麵前。

老板算是怕了這種人,把東西拱手給他,雙手合十讓他趕緊走。

滕錯當場剝了顆棒棒糖,含進嘴裏,在甜味溢開的時候滿足地笑了起來。他的手機已經沒電了,這裏有沒有信號也得另說,他瞥了眼店裏的座機,最終還是沒做什麽。

他對老板說了聲“謝了”,老板強撐著笑得比哭還難看,巴不得他趕緊走。

塵先生派的兩輛車下午到達益嵬鎮,接他們進山,司機都有佩槍,滕錯和藍蝶分車坐,一上車司機就遞了蒙眼的布帶。

“不好意思,”司機麵無表情地說,“是塵先生的命令。”

滕錯接過蒙眼布,司機再次伸了手過來,要替他保管手機和槍。滕錯有些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摸出了他的黑莓機,連著開了保險的槍一起扔到了前座。

防備愈發多而小心起來,這說明他已經極其靠近塵先生。他拚了這一路,等的就是這最後一程。

滕錯闔眸,用漆黑的布遮住了雙眼。

***

平板電腦上的定位跳動了幾下,然後逐漸沉黯了下去。屏幕上隻剩下深深淺淺的綠,和標識著山體的棕色曲線。

蕭過撐著雙臂,垂下頭去,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滕錯已經進山了,移動速度一看就是在乘車。現在追蹤器失去信號,他隻能祈禱是因為路途的遙遠。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那個紅點一直閃爍,像是不滅的心跳。它是滕錯和蕭過之間的唯一聯係,但現在它消失了。

黃昏的光從窗口照進來,蕭過把平板往會議桌中間一推,打了個頹廢的手勢。他的猜想被印證了,塵先生基地的位置超過了他們信號覆蓋的範圍,滕錯身上的追蹤器已經不起作用了。

戴盛民把平板抓過來看了眼,先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說:“這塵先生想怎麽著,都過了四座山頭了,他那個什麽該死的基地是要建在懸崖上嗎?”

蕭過沒抬眼,他的袖子挽著,架在桌沿的小臂上暴露了青筋。

會議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寂,譚燕曉摘下眼鏡,盯著麵前的茶杯。

“就算是信號還在也沒用,”蕭過忽然說,“知道花園的基地在哪兒,我們也不能派軍隊過去,那是他國領土,弄不好就是國際事件。聯係他國軍方是沒用的,益嵬周邊就沒人管。一個地點,就是徒步偵查也能找到,隻是耗時更久而已。而且我們要的是一點一點瓦解花園,銷毀毒\\品,廢除製\\毒點,斷了其境內外的一切勢力。”

他停下來深呼吸了幾下,接著說:“也許追蹤器斷線反而是件好事......萬一......我們也不知道塵先生身邊是否有科技手段,至少不會被掃描出來。”

他聲音低沉,表麵上聽不出來,但天知道他在下麵壓了多少擔憂。但這話也隻有他來說,滕錯是他的愛人,別人說出來都是無用的安慰,隻有他自己分析才有用。他捧著一顆最冷靜最強大的心髒,其實下邊兒早就爛得差不多了。

坐在桌子對麵的戴盛民佩服現在的年輕人,他點頭,說:“焦躁壞事,蕭副是能成事的人。”

“那咱們現在就隻能等著烈火的信兒?”蔡傑把擔心放到明麵兒上。

風敲響窗扇,蕭過看向譚燕曉。

他問:“譚局,請批準執行我的計劃。”

蔡傑和戴盛民都不知道這個計劃是什麽,也不知道蕭過是什麽是什麽時候提出的,但估計就是蕭過又要以身犯險。果然,譚燕曉搖了搖頭。

其他兩個人都稍微向後靠身,像是鬆了口氣。

然而譚燕曉並不是拒絕,她說:“論證組已經對你提出的方案細節進行了合理性測試和推敲,但你要進入益嵬,還得過博弈組的考核。”

她半合眼,點了點頭。

警察或者士兵執行任務前,執行計劃和本人要分別通過論證組和博弈組的檢驗,方案最快也要一星期才能被批準。蔡傑驚訝地問:“已經批準了?什麽時候的事?”

“計劃是我提出的,在我們還在逾方市的時候,”蕭過看向他,平淡地說,“具體是我們跟著烈火到達海邊的那一晚。”

蔡傑又問:“計劃內容是什麽?你又要進入益嵬?”

戴盛民也皺著眉,身體前傾。

窗外下起了小雨,珠滴朦朧地打著窗。蕭過靜靜地看過蔡傑和戴盛民,說:“計劃就是我進入益嵬,以翡翠商人的身份。”

戴盛民不知道內幕,問:“翡翠?”

“嗯,”蕭過說,“我父母就是那行的。”

他的條件得天獨厚,他決心要利用,來成為益嵬鎮裏滕錯的接應。在外麵有人總要勝過沒有,如果滕錯超過一個月還沒有消息,蕭過就要涉足毒\\品生意了。

他當時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還不知道滕錯要出境,他隻是早就想好了,滕錯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他其實和少年時沒什麽變化,十七歲的蕭過敢對父母說不,拒絕似錦的未來,他走上刑警的道路,為了祭奠被迫結束的愛戀,也為了彌補這個社會對他的小灼犯下的錯誤。如今二十七歲的蕭過敢孤注一擲地追隨在滕錯身後,為了兩個人共同的信仰,也為了重來一次的愛情道路。隻要滕錯願意回頭,就會瞧見蕭過。

這是個勇敢的男人。一根筋,這是個準確的形容詞,堅硬的,毫無彈性。筋連著骨血,另一頭已經被他交到滕錯手上,他不會過問任何,烈火所燃之處,就是他的方向。

戴盛民作為邊防人員,嚴肅地對蕭過敘述了孤身出境後的危險和不確定性,蕭過聽得很認真,但他不會退縮。

博弈組負責先行安排演練,有人分別扮成滕錯和藍蝶,以及鎮子上其他的商人,甚至塵先生,和蕭過分別見麵,從多個方麵試圖發現破綻。蕭過必須通過這樣的測試,再經過測謊、體檢和疫苗等工作程序,才能被開始任務。

訓練的地點在地下室裏,心理素質也是項目之一。一般人要圓滿完成這些,要經過至少五天,但蕭過幾乎無懈可擊,他是咬著牙在較勁,到了第二天傍晚,就已經到最後一項了。

他非常疲憊,在測謊儀,也就是生理反應圖譜,麵前幾乎沒有表情。

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觀察著儀器,問:“你叫蕭過?”

蕭過去點了下頭。

工作人員說:“用直接的有聲答案回答我。”

蕭過說:“是。”

工作人員問:“此時此刻,你緊張嗎?”

蕭過點頭,又想起要用聲音回答,就說:“緊張。”

“為什麽?”工作人員問,“為什麽緊張?”

“怕不通過。”蕭過說。

“這麽著急通過,”工作人員問,“是要幹什麽?”

蕭過說:“出境。”

工作人員迅速地問:“你出了境,是要去做什麽?”

“做生意,”蕭過說,“掙錢。”

工作人員問:“什麽生意?”

蕭過說:“翡翠生意。”

“嗯......”工作人員從儀器上挪開目光,看了他一小會兒,問:“你現在在想什麽?”

“在想一個人。”蕭過說。

他坐在椅子裏,左右手臂都被儀器和各種線固定著,肌肉被勒得緊繃。但他背脊挺得筆直,在束縛中顯出了不移的氣勢。

工作人員問:“為什麽會想到那個人?”

蕭過揚起下顎,說:“看到了你穿著白大褂,我在想的那個人平時工作的時候應該也是要穿白大褂的。”

工作人員審視著他,然後“哦”了一聲。

“不過——”蕭過笑了一下,說:“他穿比你穿要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