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車子在傍晚時分開進軍營,下來的人風塵仆仆,亮出證件,腳步不停地一路通行,進入機關樓層。

會議室裏,蕭過、蔡傑和戴盛民圍坐在會議桌旁,譚燕曉大步走進屋,幾個人敬了禮,連話也沒說。屋子裏的氣氛低迷又凝重,成功抓捕九名花園成員、緝獲黃枇四十餘公斤的喜悅根本不足以彌補。

無需繼續保密,滕錯的身份在做的四位都必須知道。在今天的戰場上,線人烈火被花園的製\\毒人員侯韋康看穿了身份。在蕭過已經擊傷了侯韋康的情況下,藍蝶依然選擇把侯韋康帶走,這說明她已經對整件事起了疑心。

有軍裝搭在角落的椅子上,被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月光照到了,顏色很黯淡。

譚燕曉沉著氣,在聽完事情始末的匯報後向一側偏頭,閉了會兒眼。然後她抄起麵前的文件,劈頭朝蕭過扔了過去。

硬殼夾子重重地落在桌麵上,有紙張掉落出來,白花花地攤開。蕭過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他像是不在乎,也像是極度緊張時的莫名遲鈍,他站起身,等著譚燕曉訓話。

“你在想什麽!”譚燕曉咬著牙說話,眉頭擰得死,“那是什麽場合?誰允許你私自和線人接觸的?”

事情沒有明說,但戴盛民和蔡傑都大概覺出了蕭副和烈火之間的關係,震驚之餘也感到非常遺憾。這個行業裏比較忌諱的就讓親人和自己一起上戰場,那樣的話誰也專不了心。

蕭過的眼很幹澀,但他看著譚燕曉,沒挪目光。

他說:“我不可能看著他死。”

這句話太堵人了,譚燕曉拍了下桌子。她怒氣沒消,說:“決霆說得沒錯,我不該允許你參加這次任務。”

為什麽要讓蕭過跟過來,她也這麽問自己。

她這輩子拚搏仕途,但並非沒有談過戀愛,也不缺少追求者,熱烈的也不乏。但她對愛情沒有那麽深的興趣,也很難被任何人的愛情故事打動,然而在和滕錯通話的時候,她掩蓋在波瀾不驚的靜水上出現了漣漪。

她甚至沒有近距離地見過滕錯的麵,兩人之間最長的一次通話是在逾方市的公園裏,隔著很遠的距離。滕錯從來沒有提起過他對蕭過的感情,但譚燕曉清楚地知道,那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蕭過。

線人大多是為了錢,可滕錯不是。多年蟄伏,他的征途起始於國外,也許烈火這個身份最開始與蕭過無關,但現在蕭過已經加入戰局,滕錯的計劃就完全地改變了。

把一個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這就是滕錯為愛情驅使的選擇。

譚燕曉做了幾次深呼吸,戴盛民想要說話,又壓了下去。

譚燕曉打開麵前的平板電腦,看了會兒鳥瞰圖,最終垂著眼招了下手,讓蕭過坐下了。

“追蹤器顯示烈火已經靠近了益嵬鎮的入口,”她的聲音已經回複鎮定,“但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裏,我們沒有和烈火取得聯係,無法確定他的安危。”

滕錯和警方一向是單向聯係,滕錯那邊不來消息,他們當然沒有主動聯係的道理,那樣暴露的風險就太大了。現在沒人了解情況,沒有消息到底意味著什麽,誰也不知道。

況且人此時已經在境外,就算是想救,也不能在明麵上派警察或者士兵過去。

蔡傑看了眼蕭過,說:“派人偽裝成商人什麽的,過去把烈火搶回來吧?得配槍,和毒\\販之間不行就開火。”

這無疑是個方案,而且是最可行的。戴盛民也同意,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譚燕曉。

然而譚燕曉並沒有立刻表態,她的臉繃得很緊,眼角的細紋讓她看起來更加嚴厲。

蕭過在安靜裏等了兩秒,就明白了譚燕曉的意思。

譚燕曉是逾方市本地人,退伍後回去任職,和在逾方市發家的塵先生鬥了二十多年。烈火能打入敵人內部,是再難遇到的機會,是能否殲滅敵人的關鍵。戰局已經到了這一步,譚燕曉可以為滕錯和蕭過之間的愛恨情仇動容,但她在公事上不會帶私人感情。

這是一個擁有鋼鐵般堅硬內心的女人,撤人不是她的第一選擇。

蕭過打破沉寂,字字清晰地說:“讓我進入益嵬。”

譚燕曉抬眼看他,反問:“你覺得我還會讓你留在這個任務上嗎?”

蕭過絲毫不讓,說:“烈火狀況不明,我們的人進入益嵬後需要偵查位置快速計劃,在座的,包括整個軍營裏,沒有人比我更擅長。”

他像是狂到了極點,可聲音低沉,在陳述裏讓人無法反駁。

“我說的是你在這個任務裏的私人情感!”譚燕曉抬高聲音,“我會把你立刻撤回逾方市。”

“您可以不留我,”蕭過眉眼冷峻,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後說,“我可以辭職。”

譚燕曉問:“你說什麽!”

“我可以辭職,”蕭過平穩地說,“然後我做的事就和您以及市局還有軍隊都沒有關係了。”

女局長冷肅的眼微眯,她說:“你是警察,知道機密信息。憑你剛才那番話,我可以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我還什麽都沒有做,”蕭過前傾身體,語調沒有絲毫變化,說,“辭職而已,您不能起訴我。”

高大的男人撐著結實的手臂,背脊筆直,麥色的皮膚在燈下暴露了粗糙,兩道直而黑的眉壓得很低,下麵的雙眼明亮而銳利。這張輪廓深刻的臉算不上特別英俊,但他的目光非常冷峻,看過去的時候有種明顯的壓迫感。

蕭過突然放出的氣勢和犀利的反駁把蔡傑和戴盛民都嚇了一跳,譚燕曉的麵色非常不好看。

戴盛民趕在她之前開口,說:“討論激烈是應該的!蕭副,別激動,年輕人關心則亂,這個我們都理解。”他揮了兩下手,“現在烈火那邊的情況誰也不知道,得詳細部屬,大家都別著急!”

氣氛稍微緩和,可蕭過半步也不肯退,說:“滕錯和我們都沒有時間了。”

“我不是藏著心思的人,譚局,我不可能允許滕錯去送死。”他站起了身,聲聲擲地,“他是自由人,可他對於花園一案的貢獻不必任何警察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也知道。”

譚燕曉用兩指緩緩地把平板上閃爍的紅點放大,保持了將近半分鍾的沉默。

“說,”她始終也沒有抬眼,衝著蕭過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你的計劃。”

***

大霧在淩晨時分彌漫起來,荒無人煙的山林被夜風吹透了。樹葉沙沙作響,月光斜落了銀光在標記兩國邊境的界碑上。

蕭過和譚燕曉停在這裏,譚燕曉的神情已經恢複了一貫的鎮靜,從那上麵看不出任何情緒。蕭過和她並肩,低頭看著界碑。

“我最後重申一次,益嵬鎮是犯罪分子掌權的地方,”譚燕曉說,“所以你會極其危險。”

蕭過抬起眼,說:“我知道。”

“你的任務是保證烈火的安全。”譚燕曉說。

蕭過把話接過來,說:“並在安全的前提下保證其潛伏任務的繼續。”

譚燕曉補充:“在經過他本人同意後。”

那麽一切就很明朗了,蕭過點了點頭,說:“明白。”

“你的裝備都是齊全的,通訊器確保暢通。”譚燕曉看了眼手表,抬起手拍了拍蕭過的肩,說:“到了那邊就靠你自己了。”

“明白。”蕭過的手指觸到了月下的界碑,他說:“謝謝譚局。”

譚燕曉看了他一小會兒,然後歎了口氣,緩慢地說:“滕錯沒有愛錯人。”

月色點亮了漆黑的瞳,男人忽然出現了那麽一點羞澀,稍微頷了頷首。眼再次被陰影覆蓋,焦急和沉鬱很快地掩了上來。

“其實你和滕錯很像,”譚燕曉微笑,說,“他在逾方市和我第一次會麵的時候就和我談條件,以自己的價值作為底牌,氣勢十足,要求我把你撤回警隊,徹底退出緝毒任務。我當時就想,這是個人才。”

“嗯,”蕭過也笑了一下,說,“聽上去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他當時說過一句話。”譚燕曉抬起下顎看進遠方的昏暗,“隻要你在我手底下一天,他就完全可靠一天。”

蕭過張了張嘴,沒能做出反應,就是胸腔裏空悶著發酸。

“所以你才是他的底牌,”譚燕曉看著他,“我現在讓你去益嵬,就是相信你和他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蕭過沉默了一秒,說:“譚局,這點你可以放心。”他拂去界碑頂部的灰塵,說:“他在重新遇到我之前的那十年裏一直都是烈火,他有信仰,和我是同一個。”

他說完了,抬頭看了眼月亮,和譚燕曉對過了手表。他邁過界碑,站在他國的土地上,和譚燕曉相對敬禮。

然後他轉過身,向西南方向步行前進,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

益嵬鎮是離邊境線最近的地方,徒步穿過位於小鎮東北方的山林,就能看到適合人走的水泥路。

這裏說是小鎮,但居民的主要生存方式仍然是耕種,鎮子裏農田和現代建築交錯,主要交通工具是噴著黑煙、一發動就響聲巨大的摩托車。路麵坑窪難行,既因為貧困,也因為連年的戰火。鎮裏的每棟建築上都有坑洞,那是打槍留下的。

盡管如此,益嵬已經是這一帶最現代化的地方,再往離邊境線更遠的地方去,就是深山和原始森林。巔巒和層枝遮天蔽日,如果不是當地人,在沒有向導的情況下是很難走進去的,又或者有去無回。

蕭過到達的時候天色已經放亮,他穿著很普通的運動服,但被夾克遮擋住的地方帶著軍用配槍和短式軍刀。除了身高,他並不顯眼。

他和譚燕曉之間的通訊器一直是開著的,鎮子上有一家私人醫院,滕錯的追蹤器就顯示在那裏,抵達時間在蕭過之前三個小時。

滕錯是花園的重要人物,藍蝶給他尋求治療是肯定的。時間線也能對上,藍蝶和兩個保鏢拖著兩個受了嚴重槍傷的人,還要翻過兩座山,腳程一定快不了。

醫院裏的情況並不明了,蕭過不能選擇在白天進入,隻能先步行摸清了外圍。醫院外麵有家餐館,屋子裏外都有桌子。蕭過坐外邊兒,點了碗雞蛋麵。

這會兒不可能不煩躁,他摸了下口袋,發現沒帶煙。

益嵬鎮上什麽人都有,從獵戶從農民,就連癮\\君\\子晃著身子逛遊也是家常便飯。在這裏,毒\\品交易都是公開的買賣,任何人都可以像購買其他日用品一樣在集市上買到,各類煙攤和煙館明目張膽地開在路邊。

雞蛋麵裏的油飄在湯上,蛋黃黃白間夾著蔥,唯一壓著腥的調味劑就是鹽。蕭過拿著筷子戳了兩下,在街對麵看著了個人。

那人穿著深色的運動衣,和他的打扮差不多,但多了頂棒球帽,正蹲在路邊抽煙,這個姿勢也能看出人高馬大。那人側著臉,帽簷壓得很低,但蕭過視力好,幾乎立刻就確定了是誰。

他扔下麵起身,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離開了餐館。

這一路幾乎走到了益嵬鎮邊緣,能行車的山路就在眼前,蕭過放慢了步伐。他在一棵樹背後靠了身,手伸進夾克,已經握住了槍柄。

然而那人並沒有上當,蕭過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

“蕭過,”那人說,“出來吧,我知道你已經發現了我。”

聲音非常低,淳厚裏帶點啞,蕭過記得是誰,這人的身份已經能夠確認。但他不知道這人的立場或者目的,打鬥是在所難免的。

蕭過在戰鬥的時候從來就不是被動的類型,他的個性可以沉悶,為人可以低調,但身手又酷又烈。他已經憑著聲響判斷好了方位,在從樹後閃出的那一刻就準確出招,用沒握槍的手有力而快速地出拳。

對方的反應也很快,他甚至比蕭過還要高壯,右手橫掃,直擊向蕭過的麵門。蕭過擒住了他的胳膊,反身用肘部擊向他的太陽穴,膝蓋也頂壓上了他的肋骨。那人吃痛,但沒有鬆手,腳踹過來,狠狠踢在蕭過腋下,兩人分開距離。

這兩招蕭過就知道對方是練過的,但這人沒有試圖奪槍,這是個友好的信號。然而這人偏偏不說話,壓了壓棒球帽,再次揮拳。

他非常有力,也沒收著勁兒,拳頭蕭過幾乎一手包不住。蕭過隻能握住他的手腕,借力一折,另一隻手用槍托抽在這人後背,沒用全力。誰知道這人向前絆了一步,反過來跺向蕭過的小腿,他可一點沒留情,蕭過側身撞在樹上,臉上結實地挨了一拳。

這人跟他有仇似的,蕭過嘴裏都有血味兒了。

有個想法冒出來,蕭過頓了一下。

說不定還真是有仇。

但是有仇就要這樣動手嗎!

有話好好說!能不能行!

他決定速戰速決,回手拽住這人肩頭,壓在樹幹上砸得幾乎要出內傷。這人個資太高,蕭過也就隻撞了幾下,在耗費太多力氣前轉了身。這人技巧不夠,往後扳的時候沒料到蕭過已經閃了身,撲空了一下,被蕭過一腳踩在膝彎,跪了條腿。

蕭過壓著人,摘了他的帽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