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滕錯抱了個椰子坐在基地的屋簷下喝,光從他背後照出來,讓人能看清遠處漆黑的天幕。大海在夜空下毫不停歇地進退在沙灘之上,墨藍色延伸無盡,擁**著月的倒影。

有人碰了他的肩,藥膏被遞下來,滕錯接了。藍寶娥站在他身後,很小聲地說:“謝謝。”

“不客氣,”滕錯把藥膏揣兜裏,“酷姐。”

“你......”藍寶娥很不自在,她憋了半天,說:“你不正經。”

滕錯笑了,看著海,說:“你看看這兒誰正經。”

“這話不錯。”有人忽地接話,“誰正經誰傻逼。”

然後人從屋子裏走出來,是受訓的少年之一。這會兒大多數人都回房間了,他卻看著很精神,對滕錯挑了挑眉,說:“你是正經人嗎?”

滕錯讀懂了那個表情,他雙手在口袋裏動了動,但除了那管藍寶娥還回來的藥膏以外什麽也沒摸到。他在心裏罵了聲,問:“你哪位?”

“於行,”少年咧嘴露出黃牙,“我認識你,你叫滕錯。”

滕錯笑了一下,從台階上站起了身。

於行說:“我比你大。”

滕錯跺了跺有點兒麻的腳,“嗯”了一聲。

於行靠近了點兒,說:“叫聲哥哥來聽吧。”

他這樣說話,目的是什麽就已經很清晰了。藍寶娥也變了臉色,她還腫著眼,也不說話,過來想拉著滕錯離開。

“操,你幹嘛?”於行身材高大,長得也凶悍,藍寶娥和滕錯加起來都不一定是他的個頭兒。他揮臂推開了藍寶娥,說:“一個小娘們兒也敢管我的事,有多遠滾多遠!”

他提了一下褲子,讓人看清了他在陰影裏的動作,徹底地露了猥瑣。他甚至很囂張地沒停,一邊走近了滕錯,問:“小寶貝兒,到這兒這麽多天無聊了吧?哥哥帶你去快活啊。”

然後他伸了隻手過來攬滕錯的肩,滕錯躲了一下,他就已經麵露猙獰。屋簷下拐角的地方還站著幾個人,都是平時跟著於行的。

“想好了嗎?”於行半威脅半引誘地說,“要不要跟著哥哥去快活。”

滕錯在轉臉間就已經變了神情,抬眼去看於行的時候瞳孔在昏暗裏透出一股子脆弱的氣息。他頭發又長長了不少,都快到肩胛骨了。晚風拖著烏黑的發,恰好好處地從於行麵前掃了過去。

藍寶娥要上前,被那幾個男孩攔住了。她要喊聲,周圍的男孩就要伸手去捂,還有人都架住了藍寶娥的胳膊。滕錯冷冷地看了過去,對她說:“不要多管閑事。”

他這麽識相,於行滿意極了。他從見到滕錯第一天起就盯緊了這塊肥肉,這裏的生活無趣至極,他已經等不及要下嘴了。

“過來吧。”滕錯握住了於行的手腕,輕輕地挑了眉峰,笑得非常曖昧。他的明眸皓齒裏摻了甜膩,就連聲音也是。

他輕輕地拉了拉於行,說:“讓我們到更暗的地方去,就我們倆。”

於行簡直要溺斃在這樣的邀請裏,他跟著滕錯走向海邊的椰子樹。

滕錯背靠大樹坐下了,於行在他麵前蹲身,一隻手還在褲子裏。他用另一隻手抬起滕錯的臉,然後湊過去作勢要親。

“別著急,”滕錯略帶扭捏地後退,輕聲說,“讓我先來幫你......”

他眼梢似揚非揚地給了於行一瞥,就讓人軟了骨頭,然後他靈巧地把於行的手拿了出來。

於行開始拉他的夾克,滕錯已經無處躲藏,於是笨拙地握於行的手腕,看上去可憐極了。這樣的拘謹和生澀大大挑戰著於行的理智,他僅憑著視覺就已經食髓知味,於是他的熱情加劇起來,不斷催促著滕錯。

“來,”他低聲說,“給你嚐嚐哥哥的味道。”

然而等待他的是無可比擬的劇痛,原本半埋在樹下白沙裏的石頭被滕錯緊握在手中,在他脫下褲子的那一刻狠狠地砸下來。

“你幹什麽!”於行想要後退,卻因為先前那一下而失了力氣跪倒在地。他伸手想掐滕錯的脖子,手臂有力,但滕錯不退反進,猛地撲過去,抓住了他先前那隻滑動快\感的手。

“你......”於行疼得失聲,人都有點兒傻了。他閉了嘴,滕錯不依不饒,舉起石塊一下又一下地砸下來。

慘叫聲震響海灘,石塊的砸擊不斷。基地探照燈轉過來,如同白晝的光亮照出猙獰血腥的場麵,於行痛苦地抽搐著,手掌和下身都已經血肉模糊,滕錯跪坐在他身側,臉上眼裏都被血染紅了,綻在雪白的肌膚上,而他竟然還甜魅地笑了起來。

石塊邊沿鋒利,於行的幾根手指已經被砸爛了,無名指幾乎連根斷掉。他抱著手腕,無措又悲怒地淒厲大叫。滕錯扔開石塊,被於行的痛苦取悅了。

細弱的手指陷入沙子裏,撈起了從於行手上掉下來的爛肉。

滕錯笑著,把肉塞進了於行的嘴裏。

“來,”他聲音微啞,**地說,“給你嚐嚐你自己的味道。”

於行又吐又哭,一陣陣地發嘔。他舌上腥臭,口齒不清,在驚懼裏勉強出聲,說:“你......瘋、瘋......啊......滾開!滾開!你這個......”

瘋子。

瘋子!

***

當滕錯被從於行身邊被拉開的時候,於行已經失去了意識,殷紅從他殘存的手和腰間流出來,滲濕了白沙。

滕錯褪去了狎昵媚惑的皮,露出底下凶狠嗜血的肉。月輝照亮了他染血的臉,他被拉扯在雙臂,仍然俯下身,往於行臉上吐了唾沫。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不容抵賴,於行猥瑣挑釁在先,但被滕錯打得半殘也是事實。塵先生沒有插手,他站在二樓露台看完了正常慘劇,轉身回去,沒有留話。

於是教官秉公處理,於行的懲罰得醒了以後再說,滕錯是逃不開的。塵先生可以對他另眼相看,這不代表他得以不守規矩。

花園囚禁和關人禁閉的方式很獨特,基地後院有口深井,裏麵並沒有水,井口直徑將近兩米。把人放下去,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逃脫。

“在底下好好反省,”教官對滕錯凶神惡煞,“學會了怎麽做人再上來。”

“那很不巧,學不會。”滕錯在黑暗裏仰頭看他,笑嘻嘻地說:“人這個東西,我做不了。”

井底都是堅硬的沙石,滕錯背靠著井壁坐,伸展開腿,長久地仰著頭。夜空中群星耀眼,但他隻能看到井口圍出的那一片天,連月亮都被隔絕在外,角度不對,他看不到。

滕錯被關在井底很多天,期間沒有人來,甚至連人經過的腳步聲也沒有。他在日夜交替裏熬著時間,唯一可做的事,除了望天以外,就是用指甲去摳井壁。

從第六天開始,他終於明白這種囚禁方式的可怕,被限製的空間、對時間的迷茫、無限的寂靜、饑餓以及逐漸失去的希望都在挑戰人的意誌。然而最可怕的一個人在這樣的監\\禁裏生出的想法,井底是個奇妙的位置,並不完全被封閉,上方露出的天永遠吊著人的精神。明白自身的渺小是件絕望的事,可看不可觸的光最終也成為了一種折磨。

滕錯在狹小昏暗裏靜聽著自己的心跳,井壁上的某個位置被照亮成金色,他就知道這是到了黃昏的時候。四周很快陷入深色,滕錯抬頭望著天,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管窺蠡測的含義。

不僅是此時此刻,還有他的決定和他的未來。

妖魅的皮和暴虐的肉都消失了,他隻剩下傷痕累累的骨。

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麽,他的出生和存在是否會有意義,他還想想問,他為什麽活著?

因為貪生怕死嗎。

在那場漸疾的春雨裏,他手握染了血的刀,知道自己已經站在必敗的位置。他並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但他在麵對汙穢而無望的前路時,卻沒有了解自己。

從夜總會追出來的保鏢朝他喊的那句話——“有本事你就真寧死不屈”——成為空洞井中的無盡回響。

那一晚的刀尖為什麽沒有對準自己的胸口,刺下去就一了百了,還落得剛烈幹淨,他為什麽沒有那麽做。

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我想活......我不想死......我怕死......我怕。”滕錯像是被逼迫審訊,已經瀕臨崩潰。他張開幹涸的雙唇,聽到自己喉嚨裏溢出破碎的聲。他用前額抵著井壁,開始一下下地撞擊,說:“因為我想活......”

也許他從出生起就帶著罪惡的天賦,他可以淡漠並且坦然地接受親人的死亡,被扒得一\絲\不\掛也不會真的感到羞恥,他拿著刀刺同學的肩膀捅穿富翁的臉,以那樣的方式懲罰報複於行,他隻覺得爽。

他殺死那個背叛了塵先生的毒\\販,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別無選擇也好,那人本來就該死也罷,他都沒有任何感受。島上的生活是會改變人的,對於道德和禮法的認知被嚴重削弱,滕錯自己知道,他已經變得毫無波瀾。

在深埋地下的井底,他終於有時間回味他的第一次殺人。在開槍的那一瞬間,有種原本就脫了韁遊走在胸腔裏的東西徹底被釋放。

冷血的、殘忍的、痛快的本性。

那他到底在堅持什麽?他加入花園,從一開始就帶著毀滅的目的,這是為什麽,為什麽不妥協,他心底的堅守到底是什麽。他什麽都想不明白,也什麽都看不清。

窸嗦聲從頭頂傳來,滕錯沒有抬臉。井沿上傳來一聲“喂”,有人問:“你是誰?”

這一聲不高,但聽上去非常稚嫩。滕錯抵著額轉了轉臉,皮膚火辣辣地疼。

井邊出現了人,似乎坐在什麽東西上,穿著件雪白的襯衫,整個上身都探了出來,身形消瘦得厲害,上看去年紀不大。少年逆著月光,一動不動地盯著滕錯。

兩個人一上一下地對望,目光穿過深井相接碰撞,都有一瞬間的失神。

極其蒼白的皮膚,線條柔和的臉,勾翹生媚的眼。

他們仿佛在照鏡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