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裏可以洗澡,冰水從頭上澆下來,滕錯站在下麵,看著凝固的血斑從他的皮膚上被衝下去,混著水,在他腳下變成深深淺淺的紅。等他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衝鋒衣的領子立起來護住脖頸,滕錯到訓練場去的時候在場的人都愣了。少年洗去血汙,露出蒼白而詭麗的麵容,天生帶粉的眼尾弧度誘人,含著光看過去。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勾人,並不走進,站在樹蔭下遠遠地望過來。

“女生啊?”負責訓練他們的人走過去衝他打了個招呼,仔細看了看他,說:“把頭發剪了去吧。”

“男的,”滕錯稍微偏頭,輕輕笑著抬手撥動了下額前還濕著的碎發,說,“不剪。”

他是塵先生親自帶進來的,而且並不主攻格鬥槍械,這會兒就是來看看,教官就算是沉了臉色也沒有再為難。天色已經快黑了,幾名受訓的少年還趴在沙灘上打槍,教官在他們身處踢起沙子,故意去迷他們的眼。

塵先生身邊的保鏢都是從小就在花園裏養大的,他極其謹慎,一直不願意和雇傭兵接觸。

滕錯靠著棵椰子樹站,塵先生走過來,給了他一把糖,這是滕錯之前要的。

塵先生和他並肩,衝著訓練場打了個手勢,說:“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他們一起訓練。小心別受太重的傷。你安心學本事,我會為你安排後續的學校。”

滕錯含了顆糖,點頭說:“我聽您的。”

他身上沒什麽肌肉,體能不算好,但在槍械方麵天賦驚人。這得益於南宏祖當初對他的訓練,他握著槍,上膛瞄準開槍,命中靶心,一氣嗬成。這一套對他來說就好像是騎腳踏車一樣,一旦學會就再也不會忘。

藥粉、刀鋒、槍支,這些東西淋上汗與血,成為滕錯在島上的全部經曆和記憶。海島幕天席地,孤立在汪洋中間,讓他有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甚至對時間的概念也變得模糊。除了接受訓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塵先生告訴他後續的安排,等待可以重見文明的那一天。

和他一起住在這裏的還有另幾位少年,彼此之間都不怎麽說話。連著滕錯在內,他們在訓練時被要求不斷地和彼此搏鬥,直到分出勝負。

海水日複一日地衝刷白沙,一望無際的藍吞噬靈魂,一點點瓦解少年們心中還能被稱之為“人性”的那部分。

中午休息的時候滕錯喜歡敲椰子喝果汁,他迷戀一切甜的味道。有人在椰子樹下盤腿坐著,用手抓著米飯吃,滕錯抱著剛摘下來的椰子,皺眉看了會兒。那人吃相太不好看,滕錯沒忍住“嘖”了一聲。

那人抬了臉,頭發很短,但能看出是個女孩兒。她的一隻眼睛不知道被誰打腫了,衣襟上沾的都是飯粒。

滕錯記得這個人,基地裏就這一個女孩,叫藍寶娥,比他早上島,也是塵先生親自帶回來的。剛來的時候頭發紮了根辮子,一直到大腿那裏,是她自己拿剪子剪短的。藍寶娥有天賦,格鬥非常厲害。

滕錯衝藍寶娥吹了聲口哨,藍寶娥一隻眼看不清楚,眯了眯眼。

滕錯抬指和她打招呼,說:“酷妹。”

藍寶娥用手撐著沙地,起了一半的身一頓,說:“別這麽叫我。”

她的聲音不怎麽好聽,太低了,還有點啞。滕錯挑眉,問:“那我怎麽稱呼你?”

藍寶娥不回答他,捧著她的午飯站起來,說:“滾開。”

“好凶啊,”滕錯並不生氣,反而哈哈一笑,說,“酷姐。”

他在基地裏已經是出了名的不著調,藍寶娥懶得搭理,轉過身繼續吃她的白米飯。滕錯也沒再說話,海風吹過來,觸到皮膚時感覺比前些天悶熱不少,滕錯覺得大概已經是盛夏。

他喝完了懷裏的椰子,遺憾地癟了下嘴,還想再喝一個。他抬頭看了看,在爬樹前從口袋裏摸了一管藥膏,往藍寶娥懷裏一扔。

結果沒扔準,藥膏掉進了人家的飯裏。

滕錯“嘶”了一聲,說:“不好意思哦。”

藍寶娥的手上沾了沙子,就這麽毫不講究地伸進碗裏摸出了藥。她扒拉了半天才看清那上麵的字,愣了好半天。

滕錯和他們不一樣,這是少年們都知道的事。這種藥是滕錯平時用來塗手上的傷的,他將來要做實驗,手不能留任何後遺症。

藍寶娥在原地愣了很久,再抬臉的時候滕錯已經從樹上下來了。他用砍椰子的鐮刀把椰子開了個口,舉到頭上倒著喝。

比清水稍顯渾濁的果汁順著他的唇角流出來了一些,在側頸處被他抬手抹掉了,垂手時露出頸前搶眼的白皙的曲線。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被曬得黝黑,可滕錯不一樣,他保持著天生而且不變的蒼白,唇色淺淡。陽光強勢地落下來,他看起來仍然沒有血色。

遠處有喧囂聲,滕錯眺望著看了一眼,塵先生在岸邊和幾個人說話。藍寶娥也看了過去,她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海邊那位氣質出眾的老者,滕錯輕輕地垂眼,注意到了。

塵先生的褲腿被海水浸濕了,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從容。他看到了椰子樹下的滕錯和藍寶娥,衝他們招了招手。

藍寶娥立刻放下碗走過去,匆忙地撣著身上的沙子和飯粒。滕錯還抱著他的椰子,走在她身側。

浪花讓他們腳下的沙隨之流動塌陷,有個男人跪在海水裏,還穿著帶亮閃的西裝,雙手被綁在背後,滿臉血,鼻梁歪著,應該是被打斷了。他被浪推得跪不穩身,幾次俯身下去,頭沒入水中,嗆著猛聲咳嗽,像是磕頭一樣破了額頭。

塵先生和滕錯還有藍寶娥打過招呼,他看了眼藍寶娥的臉,對滕錯說:“小錯,和大家搞好關係。”

他這是誤會了,滕錯也沒解釋。塵先生抬手,滕錯把椰子遞過去,塵先生接著喝了幾口。

然後他舉起椰子,在跪著的男人頭上砸開了。

血花和著乳白的椰肉四濺,弄髒了海水。這是滕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塵先生的暴力,令人恐懼的喜怒無常裏夾雜著無情,他插著兜,沒留神地將這種神態刻到了心裏。

塵先生砸完人,起身時臉上已經沒有什麽表情。他身邊的幾個保鏢在問男人話,滕錯聽明白了,這人是塵先生手下的毒\\販,塵先生在和人在金三角爭霸,把邊境的生意交給他。但這人收了錢,聯合當地的一夥私人武裝勢力,黑了塵先生一道,讓花園丟了大批的人和貨。這個毒\\販是花園的叛徒,想逃到國外去,結果臨到機場還是被抓住了。

藍寶娥的呼吸變得有點粗重,滕錯側過臉,看到她用那隻沒受傷的眼憤恨地盯著那個人。

塵先生也注意到了,他笑了,回身安撫地說:“別激動,沒關係的,讓我們亡羊補牢。”

藍寶娥看向塵先生的眼神充滿崇敬,她很聽話,站在一邊兒平靜了下來。毒\\販還在海水裏掙紮,他不斷求饒,塵先生有些不悅,一旁的保鏢抬腳踹在了毒\\販的嘴上。

滕錯垂眼看著他倒入淺海,嘔出幾顆沾了血的牙,稍微皺起了眉尖。

手\\槍在下一個瞬間被遞到麵前,塵先生握著它的指白滑得不像是老人的手。

“學了這段時間,讓我看看你的手藝。”他溫聲對滕錯說:“來,小錯,為花園處決掉這個叛徒。”

滕錯接過了槍,他抬眼和塵先生對視了一眼。他也站在海裏,麵前的毒販還在跪著哀求,抬起因為疼痛和恐懼而變得扭曲的臉,涕淚交加,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他在掙紮間攪動波浪,讓滕錯也挨著摻了血的海水,小腿整個濕掉了,細沙附著在衣服上,很不舒服。

塵先生認為滕錯在猶豫,於是說:“還沒殺過人嗎?不要怕——”

話音被槍聲打斷,子彈從毒販的眉心射入,打爛並穿透了他的大腦和頭骨,從後腦飛了出去。血滴飛濺,在滕錯臉上留下印記,從眼角到下巴,拉出一條斷續的紅線。

槍在雪白的指尖轉了個圈兒,被拎著還給了塵先生。滕錯甚至漾開了微笑,毒販的屍體被海浪推著漂在淺灘,一下一下地撞著他的腿。

塵先生這才滿意地笑了,抬手握在尚在微微發熱的槍管,把手\\槍接了過來。滕錯的眼發著紅,那裏麵藏著的獸性在見了血後變得猛烈,這讓塵先生非常滿意。

他問滕錯:“感覺如何?”

“很......爽。”滕錯說完了微微側頭,又認真地感受了一會兒,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他最終看向塵先生,有點惋歎地說:“其實我沒有任何感覺,我......”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塵先生對他微笑,抬手憐愛地撫了撫他的側臉,但避開了他臉上的血液。

“恭喜你,”塵先生說,“你很有天賦,生來就是做一行的料。”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