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吾雖不爭

趙庭珍和丘仲書的確是分不清楚道教的各個宗門。

華夏獨尊儒術,以往,道教原本就比較式微,而且其活動也主要集中在南方。中原一帶,龍虎山的影響原本就極其微弱,湟河以北則幾乎沒有多少道門。

再加上近幾年來,全清派崛起,全清教義在北方發展極快。雖然期間遭遇到了幾乎滅派的挫折,但是如今在蠻軍的扶持下,死灰複燃,且發展更加的迅猛。

而全清道人是不能娶妻的,也正因此,看到這位小白道人,他們才下意識的以為他也跟全清道人一樣。

此刻被小白道人這般一說,他們才一下子反應過來……對啊,好像南方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不知怎的,趙庭珍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而丘仲書愈發的陰鬱了。

車隊繼續前行,接下來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一路上,原本還與青年道士說說笑笑的趙庭珍,一下子變得拘束了許多,而丘仲書的臉色則越來越難看。

整個路程都變得悶了。

當日晚邊,他們進入了新金城。

新金城,乃是呂州相對出名的一座大城,因為是被蠻軍兵不血刃的奪下,是以還保存著大致上的完好,事後也並未遭到蠻軍的屠城。不像呂城,城破之日,就被蠻軍殺了近萬人。

七裏鋒的車隊,住進了城東的一處宅院,這宅院的主人喚作趙沐,乃是趙庭珍的族伯,靠著七裏鋒的扶持,在新金城裏做些生意,也算是七裏鋒在新金城的據點。

眼看著端午將至,天氣愈發的炎熱了,許多人家,已經在門口掛上了艾葉等驅蟲之物,街頭巷尾的攤子上,也開始賣起了雄黃酒。

那天夜裏,寧江洗浴過後,因屋中較悶,於是便踏出了屋子,到外頭散了散步,忽的聽到另一邊的院中傳來刷刷刷的聲音。他揮了揮拂塵,漫步而去,隻見前方的屋簷下,掛著兩盞燈籠。

場地上,身穿箭袖白衣的趙庭珍嬌軀一轉,幾支飛刀應聲而出,奪奪奪奪,全都射中了遠處的靶子。而其中頗為奇妙的是,這些飛刀,無一支是直線的,全都在空中劃出近乎半圓的軌跡,玄妙難測。

他踏步上前,笑道:“珍姑娘果然一手好飛刀!”

見他來到,趙庭珍立在燈下,不好意思的撥了一下耳邊的秀發,道:“讓道長見笑了!”

寧江卻是略一沉吟,看著明明是從不同方向飛出,卻插在了遠處同一個靶上的飛刀,忽道:“珍姑娘的這套飛刀之術,應該不是令尊所教。不知珍姑娘,和江湖上頗有名望的‘算空哀思’秋水薦有什麽關係?”

“‘算空哀思’秋水薦?”趙庭珍睜大眼睛,“我的確是聽過這位武林奇女子的名字,她可是在玄氣大盛之前,就已經名震江湖的宗師級人物,但我卻從來不曾見過她。”

寧江訝道:“我雖也不曾見過她,卻也多少能夠認出,你這套飛刀之術,分明是‘算空哀思’所傳,你怎麽會不認得她?”

趙庭珍略有所思的道:“這套飛刀之術,是我小的時候,偶然遇到的一個女人傳授給我的。那個時候,我和一些小夥伴在林中遊玩,看到一個奇怪的女人,獨自坐在江邊,低頭沉思,黯然神傷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我們在那玩了一整日,她竟也在那坐了一整日。其他孩子都說她是一個怪人,我卻想著,她這般一直坐著,什麽東西也不吃,如何能夠受得了?於是就跑回家中,為她捎了一些吃的。後來的幾天,她也一直都那般坐著,我也天天為她帶吃的來,偶爾還會跟她說說話。直到有一天,她問我想不想學本事?我點了點頭,她就教了我這套飛刀之術,再後來,我就不曾再見過她……”

詫異的看著小白道人:“難道我遇到的,真的是‘算空哀思’秋水薦?後來,我雖然也曾多次查探她的來曆,但卻始終不曾見過她。我爹說,我學會的這套刀法,遠遠勝過他所能夠教我的家傳絕學,教我刀法的,必定是江湖上的奇人。但到底她是誰,我卻始終不知。”

寧江笑道:“貧道雖然不會武功,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聽你這般說,教你飛刀之術的,多半是她了。”

趙庭珍道:“可是,秋水薦在江湖上,不是有名的用琴高手麽?不曾聽說她用過飛刀?”

寧江失笑道:“算空哀思秋水薦,九天並刀落紅塵!既然號稱‘九天並刀’,她怎的不會用刀?隻不過,飛刀之術,是她還沒有進階宗師前的絕技,在踏入宗師級的那一刻,她已經得刀而忘刀。唔,秋水薦成為宗師,名震天下,正好是十年前,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遇到她的時候,正是她離宗師級高手僅有一線的關鍵時期,她將她的九天並刀傳給了你,當你學會了她的刀法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忘掉了她的飛刀。從此以後,她不再用刀,但是與此同時,她的飛刀卻是無處不在。”

繼續道:“你查不出她的來曆也很正常,隻因為,在你遇到她之前,她不過就是一流高手,再加上她為人低調,在江湖上,知道的人自然不多。在玄氣大盛之前,問你江南又或是其它各州有哪些一流高手,恐怕你也說不上來吧?而在她離去之後,她已經踏入了宗師級,哪怕她什麽都不做,一名宗師級的高手,在那個時代,想不成名都難。隻是她已經不再用飛刀,所以你知道的,自然隻有那個用琴的‘算空哀思’。”

趙庭珍抬頭看著夜空,一陣向往:“居然是這個樣子?得刀而忘刀,傳完刀的那一刻踏入宗師……如此奇人奇事,真是玄之又玄。”

寧江道:“雖然如今玄氣大盛,許多人都能夠擁有以往宗師級才能夠達到的實力,但是那些在玄氣大盛前,靠著自身的強大修為和驚人悟性突破的,終究還是非其他人可比。而隨著玄氣大盛和九陰真經的出現,最早踏入宗聖級的絕頂高手,也肯定是在這些人中。”

趙庭珍看著她,流波光轉:“道長,你明明沒有見過秋水薦,卻能夠推斷出這般玄妙的道理,以你的本事,如果習武的話,怕是不輸於這世間任何一人,你為什麽卻隻學醫,不練武?”

青年道者左手負後,用手拂塵上揮,架在臂上,笑道:“貧道乃是學道之人。老子有雲:上善若水!水利下而不爭,既然不爭,學武何用?”

趙庭珍道:“但是如今這世道,不同於以往,就算你不爭,其他人也會來與你相爭,到時卻又如何是好?”

青年道者抬頭望天,悠然的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吾雖不爭,但天下莫能與吾爭!”

……

遠處,昏暗的一角,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

過了一會,一個女子惡毒的聲音響起:“原本想要給他們一些教訓,想不到卻被那礙事的道士給破壞了。”

緊接著便是一名男子的說話聲:“那南方來的道士,竟然能夠破掉我的血蛇?嗬嗬,我倒是想見識見識,他到底有什麽本事。”

那女子道:“那道士雖然討厭,要害他卻也容易的很,聽說他根本不會武功,就是帶著兩個小丫頭,靠著還算不錯的醫術走江湖,想要殺他,不過就是殺雞宰羊一般。哼,等我對付完趙庭珍那臭丫頭,再去找他算賬。”

那男子道:“想要對付那丫頭,對你來說還不簡單?你既然設計讓她在柳蔓郡主的宴前獻技,這麽短的時間,她能夠有多少準備?等她做得不好,到時找個借口,說她看不清郡主,把她殺了,再將禍水引向七裏鋒就是。”

那女子道:“這個你就不知道了。那丫頭在江湖上沒怎麽走動,實力算不上有多強,但她的飛刀之術,的確是有一手,如果隻是單單用作表演,很難讓人找借口。”

“一個地方豪強家養的,能有什麽了不起的技巧?記得你說過,就算是她爹,也是在玄氣大盛後才踏入宗師的吧?”

“她的飛刀絕學,根本不是家傳,教她飛刀的女人頗為神秘。根據我事後的調查,在她年幼時教她飛刀的,有極大的可能就是秋水薦。聽說秋水薦在踏入宗師前,用的就是飛刀,雖然在這十幾年裏,她從來沒有再用過,但是仔細算算,她開始棄刀用琴的時候,差不多就是趙庭珍那丫頭學會飛刀的時候。”

“嗬嗬,就算那丫頭的飛刀有一手,但以你的本事,要做點手腳讓她出醜,算是什麽難事?”

“哈,這個也是!”

其後,汙言穢語繼續傳來。從窗外看去,隔著窗花,內頭,那搖曳的燭光中,有女子的身影趴跪在地,前後搖動,身後男子站立,臂上雙蟒亂舞……

第二日一大早,趙庭珍便忙碌了起來。

雖然是被逼著在柳蔓郡主宴中獻藝,但事到如今,自然不能草草應付,該使用哪些道具,如何布置場景,都得請人幫忙設計。

此外,就是找人幫著搭線,期間找關係,托人情,到了下午時,她終於見到了幽凰五嬌之一的刁立香。

刁立香的年齡,與應愷簫相差不是太多,在炎熱的天氣下,斜臥在一張玉床上,一名仆人在她的床頭跪下,打開寶箱。隻見她隨手取出箱中的玉珠,細細把玩,又瞅了束手立在桌邊的趙庭珍一眼,淡淡的道:“原來你是七裏鋒鋒主的女兒?唔,我和七裏鋒,以往也沒什麽交情,哪裏好無端收你父親的禮物?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吧?”

趙庭珍趕緊道:“夫人您‘玉袖含香’的大名,江湖上誰人不知?我七裏鋒眾人,一向也極為仰望夫人的威儀,這一點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夫人笑納。”

刁立香擺了擺手:“不用再說,把它拿回去吧。來人啊,送客。”

那仆人將寶箱蓋回,捧回到趙庭珍身前。趙庭珍無法,隻好收起寶箱,退了下去。

等她一走,刁立香便道:“將莫管事叫來。”

不一會兒,一名滿肚肥腸的胖子,便來到了她的屋中。刁立香問道:“七裏鋒和我一向沒什麽瓜葛,好端端的,為什麽給我送禮來了?”

莫管事一聽,就知道夫人對七裏鋒送來的金銀珠寶還是頗為心動的,否則也不會把他叫來問話,於是道:“夫人有所不知,應愷簫那女人,雖然出身於七裏鋒,是七裏鋒三鋒主的妹妹,但卻和七裏鋒有仇。前些日子,七裏鋒三鋒主的愛子無端染上重症,很可能就是應愷簫所害。後來,那孩子被趙庭珍請來的一名道士治好,應愷簫大概是含恨在心,借口讓趙庭珍在郡主的宴中獻藝,實際上恐怕是要借機害趙庭珍。七裏鋒找上夫人您,大概是希望借著您和郡主的關係,保住趙庭珍和七裏鋒。”

“原來是這般?”刁立香猶豫了一下,“隻是,如今神相和鶻後,想要一步步拔除湟河北部這些不安定的因素,雖說吟澤的那些湖匪首當其衝,但是七裏鋒這些人,以後恐怕也不會一直放著不管。七裏鋒的二鋒主曹紫騰的事,你應該也聽說過,曾經在暗中加入抗拒天兵的賊兵。後來賊兵潰敗,他寡不敵眾,被擒後,讓人認了出來。原本是要問罪七裏鋒的,七裏鋒鋒主趙歸盤千裏飛奔趕到,在獄中親手砍斷曹紫騰一臂,並自斷一臂,立誓七裏鋒絕不背叛天兵,方才將曹紫騰救下。那個時候,管理呂州的還是豹王座下的虎將桑翰,桑翰這人也是個直性子,七裏鋒能夠保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至於現在,主事的換成大帥,誰知道大帥下一步會不會對七裏鋒下手?”

莫管事暗中早已收了趙庭珍金銀,他笑道:“夫人,一事歸一事。且不說七裏鋒現在哪裏還敢反抗?就算他們真出了事,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這一次,他們找上夫人您,無非是想讓夫人在這幾天裏,保住趙庭珍不被應愷簫借機害死。我看這一次,趙歸盤為了保他女兒,也的確是花了大價錢,那一大箱的可都是好貨啊。不過就是保她女兒幾天,也不是什麽大事,等郡主大宴結束,趙庭珍離開新金城,後麵的事自然也就跟我們無關,夫人,以您和郡主的交情,無非就是幫襯幾句,哪裏算個事?”

繼續道:“況且,應愷簫跟她兄長兄妹反目的事,誰都知道,如今七裏鋒找上夫人這層關係。賺不賺這錢,其實也無所謂,隻是傳出去,知道的,說夫人隻是看不上這點東西,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夫人您怕了應愷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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