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道門之別

開闊的廣場上,四角豎著旗幟,所有的旗都隻有黑白兩色,有的黑,有的白,頗為單調,幾乎沒有什麽色彩。

此時,金烏已經升到了高處,夏日的早晨,很快的就讓大地變得炎熱起來,刺眼的光芒照在了方形的堅石鋪成的石地上,也照在了被眾多武者和民兵包圍著的兩個女子身上。

其中一個女子,個頭巨大,可以說是半裸的肌膚,顯得有些黝黑,不過這種健康的膚色,並不讓人厭惡。整個身體其實是非常勻稱的,隻是個子實在太高,金錢花紋的豹皮衣裙,勉強被遮蓋大半的飽滿胸脯,裙下的大腿,從一開始就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而她顯然也習慣了被眾人所注目。

或者說,以她的體型,想要不被人當成珍稀動物一般注目還真是困難。

在她身邊的華夏少女,纖細苗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麵上遮著輕紗,秀氣中透著神秘。

兩個人一同在陽光下……同時也是在眾人的包圍中等待著。直到身穿淺紅色襦裙的同伴,從她們前方的大門處走了出來,兩人才鬆了一口氣。

“師姐!”秋香色襦裙的少女上前道,“談得怎麽樣?”

“沒有問題!”春箋麗說道,“我們先在這裏住下,他們會想辦法,派出人手幫我們避過蠻軍的追殺,將我們送出呂州,隻是外頭的情形到底是什麽樣子,他們也還要看看再說。”

秋香色襦裙的少女點了點頭……

同樣的陽光,照在山嶺間一支沿著山路蜿蜒前行的人馬上。

寧江騎著馬,與趙庭珍在隊伍中一同前行。在他們身後,莊客與民兵押運著箱車,裏麵裝的是七裏鋒拚命湊齊,即將送給柳蔓郡主的財帛和金銀。

其中一輛箱車上,坐著兩個腦上各自紮著一對荷包的女道童。此刻雖是烈日當空,但山風吹來,箱車上箭旗獵獵。

青年道者與趙庭珍策馬前行,途中,趙庭珍閑來無事,向青年道者打聽著江南的風光。青年道者自是知無不言,像趙庭珍解說著江南特有的園林、以及一些名勝,他口才本就不錯,再加上此刻也沒有其它事可做,說得天花亂墜,聽得趙庭珍歎為觀止。

趙庭珍的心情本是頗為壓抑,一方麵,不知道自己這一趟被迫前往新金城,前景如何,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昨晚那冥篁王帶著阿骨兵出現在七裏鋒,表麵上隻是路過休息,實際上,卻是警告意味十足。

緊接著,一大早,蠻軍就有更多命令傳下,命七裏鋒調派更多人手,協助圍剿吟澤的湖匪,看來這一次,蠻軍是打算將吟澤的湖匪徹底剿滅了。雖說吟澤那一帶,山多湖多,地形複雜,但是看父親那個樣子,這冥篁王既出,吟澤這一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雖然七裏鋒與吟澤湖匪以往就有許多過節,但是這一次,性質不同。全力協助蠻軍圍剿吟澤,那是助紂為虐,不協助的話,隻怕蠻軍反過來就將七裏鋒屠了,一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兩百多名可怖的阿骨兵,趙庭珍便覺發冷。

雖然心中不安,但能夠做的事,幾近於無,趙庭珍也隻能暫且將這些擔心放在一旁,與青年道者說說笑笑。

午間過後,車隊在林間休息,下午繼續上路。途中,遇到一夥山匪,這些山匪顯然隻是由無家可歸的饑民組成,為首的賊匪,雖然懂得一些武藝,但恐怕最多也就是二三流的,即便是在玄氣大盛之前也不夠瞧。

這些山匪,一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帶著一些武器,大約是看出他們不好惹,有心劫物,卻又徘徊著不敢上前,最後還是由保護車隊的、曹紫騰的一名弟子主動上前,散了些銅錢,這些人方才呼嘯著去了。

到了傍晚,途徑一處荒廢的村莊,整個村莊基本上都已毀於戰亂,倒塌的屋子,烈火焚燒後的殘骸,村外勉強用來掩埋屍骨的亂葬崗,看得人觸目驚心。

眾人無心在這裏久待,於是繼續前行,日頭即將西落之時,隻見右側的大道上,同樣轉出了一批人馬。眾人看去,隻見那批人中,同樣押運著箱車,內中不少武者,為首之人,是一個身穿錦衣的青年人。

如今世道混亂,兩邊人陡然相遇,又都有攜帶兵器,自不免彼此戒備。待看清對方是哪路人後,方才定下了些心。那錦衣青年騎在高大的白馬上,搖扇笑道:“原來是珍妹,珍妹好久不見。”

趙庭珍道:“原來是丘公子,丘公子怎的會在這裏?”

卻原來,這錦衣青年喚作丘仲書,丘家是安郡有名的書香世家。

在獨尊儒術的華夏,“書香世家”這個名號,並不是有錢人就能夠擁有的,首先要是地方上有名望的鄉紳,其次家中必定要有人在科舉上有所成就。

丘家在安郡,就是最有名望的豪紳,丘家家主就是安郡的保長。在蠻族占領了整個呂州後,丘家幾乎是第一批投靠蠻軍的世家豪門,不但保住了他們的富貴,也趁著戰亂,大發戰爭財,如今是意氣風發。而這丘仲書,便是丘家的二公子,習文練武,自稱書劍雙絕。

一來,安郡離七裏鋒原本就算是比鄰,二來,這丘仲書以前也曾慕名到七裏鋒趙家莊,向她父親求藝,硬要攀關係的話,勉勉強強也能算是趙歸盤的半個弟子。兩家人自然是認識的。

趙庭珍雖然不齒於丘家的為人,然而說到底,如今七裏鋒又何嚐不是依附於蠻軍?此刻看到丘仲書,自也無法冷下臉來,隻能微笑著打聲招呼。

丘仲書搖著扇子,笑容滿麵:“看這架勢,珍妹莫非也是打算前往新金城,參加郡主的芳誕慶宴?”

趙庭珍道:“正是。”

丘仲書說道:“愚兄也是如此,既然兩邊人都是前往新金,不如一同結伴起程如何?”

趙庭珍無法,於是,兩方人並在一起,繼續上路。途中,趙庭珍問道:“為何是丘公子前往新金城,為郡主慶賀?令尊與令兄呢?”

丘仲書道:“大帥令下,家父已經率兵出發,欲全力助蠻軍圍剿吟澤那些匪徒。哼,吟澤那些家夥,以前打家劫舍,禍害百姓,如今更是抗拒天兵,天理難容,現在大帥終於要將他們徹底剿滅,也算是他們自作自受。”

趙庭珍心想,吟澤那些人,雖然說是占山為寇,卻也很難說是禍害百姓。至於蠻軍,怎的就成“天兵”了?他們到處燒殺搶掠,入侵華夏,反抗他們難道還有錯不成?

她道:“吟澤那些義……那些賊寇,靠著那一帶複雜的地形以及錯綜的湖泊,以往文氣還在時,官府幾次發兵圍剿,都拿他們沒有什麽辦法,蠻軍雖然擅長馬戰,但吟澤那一帶,馬戰無用,想要剿滅他們,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丘仲書不屑的道:“今時不同往日,這一次,為了剿滅他們,聽說神相不但派出了阿骨兵,更是出動了冥篁王。再加上各方團練全力相助,就不信滅不了他們。”

又看向趙庭珍身旁:“這位道者是……”

趙庭珍道:“這位乃是小白道長,是從江南來的名醫。”

丘仲書錯愕:“江南?”緊接著便笑道:“也是,如今周廷雖然在江南苟延殘喘,但是君昏臣庸,天命既失,民心已無,早晚為天兵所滅,道長北來,也算是棄暗投明,識時務者。”

青年道者讚道:“丘兄所言正是,還是丘兄了得。察割蓋世神力,將猛兵精,可惜未能早用丘兄,枉有天命民心,導致二十多萬大軍灰飛煙滅,可歎,可歎。”

丘仲書滯了一滯。

這道士語氣誠懇,以至於丘仲書竟是無法弄清他到底是出言諷刺,還是客氣的虛捧之言。

趙庭珍好奇的道:“不知南方那一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豹王大軍竟然會全軍覆沒?”對於在蠻軍統治下的他們來說,親眼看到蠻軍與華夏軍那幾乎無法跨越的實力差距,除了去年蒙鬱與威遠軍的那一戰,蠻軍在整個華夏大地上,幾乎就是橫衝直撞。

而豹王察割,又是虎尊座下三大幹將之一,在周庭的長河水師被擊潰時,幾乎人人都以為周朝滅亡已成定局,誰也想不到後來的戰況,竟然是如此的令人意外,幾乎可以說是地覆天翻,完全顛覆了所有人的臆測。

隻是,江南離呂州實在太遠,到底南方是如何擊敗豹王的,其中過程,眾人還弄不清楚,有的說是龍虎山道士協助朝廷,召喚天兵天將,有的說是寧翰林神算,布下天羅地網之奇陣,察割誤入陣中。

各種流言蜚語,傳得頗為誇張,隻因在北方眾多的老百姓心中,除非是天兵天將、上古奇陣這種猶如奇跡一般的強大阻力,幾不可能有人擋得住蠻族大軍。

但是像趙庭珍、丘仲書這些人,終究是不可能像底層的普通老百姓一般,去相信所謂的天兵天將。察割兵敗,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南方的實力,並不像眾人想象得那般弱。雖然如此,他們卻也很好奇,南方那些人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在他們的詢問中,青年道者卻道:“南方戰事發生時,貧道已經進了中原,所以也不是太清楚。隻聽說,似乎是豹王錯估形勢,為了追殺華夏天子,深入越嶺一帶,反而落入了威遠軍布下的埋伏……唔,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如何做到的,不過大體上應該是如此。”

丘仲書哼了一聲:“說到底,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連衍聖公所在的孔家都說了,周庭無道,天命在北。”

青年道者笑了一笑,沒有多說什麽。

此時,天色漸晚,快到半夜時,他們方才來到了一處縣城。這縣城自然也已經被蠻軍所占據,外圍的城牆基本上都已倒塌。進入城中,找到了一家勉強還在營業的客棧,暫且住下。期間,丘仲書雖然對趙庭珍,總體上表現得彬彬有禮,符合其世家公子的身份,卻也時不時的說些近乎挑逗的話語,隻可惜趙庭珍卻始終不為其所動。

在這裏住了一夜,第二日,他們繼續上路。途中,丘仲書繼續對趙庭珍施展他的書劍雙絕的風采,時而談天論地,時而指點江山。

或許是在他看來,以他書劍傳家,世家豪門的公子身份,對不過是江湖豪強之女的趙庭珍這般獻足殷勤,已經是給夠麵子。

而趙庭珍卻始終是無動於衷,最多不過就是熟人見麵的客套,漸漸的,他的臉上,開始現出一些不耐。

趙庭珍原本也就不想與丘家有多少來往,更不想與這位丘家二公子有多少交情,自然也沒有多少放在心上,隻想找點到達新金城,好擺脫這個煩人的蒼蠅。也懶得去管他,隻是朝身邊的青年道者問道:“不知到達新金城後,道長準備去哪裏?”

青年道者揮動拂塵,道:“在新金城遊玩兩日,大約便會往蔡州去了。”

趙庭珍遺憾的道:“道長乃是遊方之人,此後大概是不會再見麵了,如今世道艱難,到處都是兵荒馬亂,道長可要保重。若要需要之處,也可隨時回轉七裏鋒,我與家父必定始終以禮相待。”

丘仲書頗有些陰陽怪氣的道:“可惜,可惜,這位小白道兄是個入教之人,否則珍妹怕是要以身相許了。話說回來,人家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嗬嗬,也是現在儒道不昌,否則,單是這種不婚不娶的做法,日後怕是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他見趙庭珍對這個小白道人的態度,比對他這個“老熟人”還要更好,此刻不免有些遷怒,直接出言諷刺。

趙庭珍沒想到他這般說話,不由得也心頭惱火:“丘公子,儒是儒,道是道,原本就各不相幹,道長娶不娶妻那是他的自由,旁人無權說三道四。”

丘仲書冷笑道:“我哪裏說錯了?哼哼,傳宗接代原本就是禮法……”

“等一下,你們到底在說什麽?”青年道者扭過頭來,很詫異的看著他們,“啊,是了,雖然同是道家,南北宗門相差極大。你們所知道的不婚不娶的道士,都是全清派的吧?但是貧道並不是全清弟子啊?我們南方的道士,以龍虎山為正宗,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啊!”

趙庭珍、丘仲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