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敏這幾年整容,瘦身,打針……嚐試了所有能夠讓自己“變好”的手段。

她也確實變“好”了,腿更細了,腰更瘦了,臉更尖更小了,皮膚也更白了,走出去儼然脫胎換骨,再沒有以前一絲局促寒酸的痕跡,可見這幾年陳佳敏在“變好”的這條道上真的不遺餘力,吃了很多苦,也遭了不少罪。

然而結局呢?

被退學,被利用,被一步步逼到懸崖邊上最終鋃鐺入獄。

她原本也隻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女孩子,或許有點自私,有點勢利,也貪慕虛榮,但這些都是這個年齡女孩子的通病,可為何就她落到這步田地?

“我也很努力啊,我也一直沒有放棄自己,可我就不配得到愛嗎?”陳佳敏反問梁楨。

梁楨搖了搖頭,“你是很努力,可是你的努力都用錯了地方,你也確實愛自己,但你的愛過於狹隘。”

“怎麽就狹隘了?難道一定要為他擋槍才算不狹隘?”

梁楨閉眼噓了一口氣。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為他擋槍有多偉大,當時隻是無奈之舉,但凡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不會傻到拿自己的命去賭,畢竟我還有豆豆,我出事了豆豆會很難過,同樣,即便我救了他,我也從來不覺得他虧欠我,救他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他也沒多大關係。“

陳佳敏聽完她這席話,老半天才緩過神,說:“你還真是個怪人。”

“是麽?可能吧。”

梁楨也知道自己這些想法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會顯得很怪異,可她確實就是這麽想的。

“喜歡也好,愛也好,其實不必總是要求回報,而且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依附任何人,當然,有一點你說對了,我心裏有自卑,但也正是這些自卑在不斷鞭策著我往前走,不落人後,不失去自我,也不浪費光陰。”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有自己的大格局。

“而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裏嗎?”梁楨直視對麵的陳佳敏,”你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你空有野心和欲望,卻不愛惜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

“青春”是一個很矛盾的詞,意味著希望的同時也充斥著很多迷茫和陷阱。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間,誰都有野心,誰都有欲望,可有人能夠擺渡靠岸,有人卻隻能陷於洪流死在二十歲的青春裏。

人生沒有容易,所以要始終保持熱忱,又始終保持清醒。

“我不知道你如何定義自己對鍾聿的感情,但在我看來,你所謂的付出和努力隻是一種自我迷失,但好在一切還不算晚。”梁楨看著玻璃那邊的陳佳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花兒正紅,香氣正鬱,卻要在這高牆之中度過三年時光。

“你相信時間可以重塑一個人嗎?或許當你經曆一些磨難,你就能聽懂我現在說的這些話,隻是這其中的過程和結果都需要你自己去承擔。”

陳佳敏愣愣地看著梁楨,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

梁楨知道她肯定不是被自己這番話感動,而是真的沒怎麽聽懂。

“有時候覺得你很厲害,脾氣暴做事狠,可有時候又覺得不過是個沒吃過苦頭的單純小姑娘…”梁楨說到這忍不住笑了下,“這次栽個跟頭也好,起碼能夠讓你早點長教訓。”

陳佳敏聽了這話心裏當然不舒服,瞪著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梁楨覺得這樣她反而放心,說明盡管經曆了這麽大的打擊,但她並沒有一蹶不振。

“你不需要這麽瞪著我,我知道我剛才那些話不好聽,但你在裏麵的時候不妨好好想,它們是否有道理,另外我這次來還給你帶了點東西,到時候會有人交給你,你若是覺得有用就留著,若是覺得沒用,扔了或者送人,隨便你。”

這時裏麵的獄警開始催促,告知探視時間即將結束。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在裏麵自己保重!”

梁楨走出探視間的時候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她獨自順著來時的路走出去,又路過那片空地。經過一場大雨洗禮,空地上的雜草被打得東倒西歪,地麵泥濘,但這些並不影響天空流雲漂浮,湛藍純淨。

梁楨抬頭輕輕舒了一口氣,背著包出了監獄。

中午吃飯的時候,陳佳敏剛走進食堂就被人喊住了。

“2711,你表姐給你捎了東西,待會兒去我那拿一下。”

吃過午飯之後陳佳敏去工作人員那取了東西,一隻布袋子,原本應該封了口,但所有送進來的東西都需要經過檢驗確定沒問題才放行,所以袋子的封口已經被拆開了,但裏麵還套了一層塑料袋,也看不清具體裝了什麽東西。

拎手裏還挺沉。

陳佳敏將布袋提進房間,打開,拆掉外麵裹的一層塑料紙,露出來厚厚一疊理得整整齊齊的書。

英文,語文,數學…大部分是高升專的教材,還有幾本配套習題和自學指引,除此之外還有幾本寫得滿滿當當的筆記本。

筆記本打開,上麵是梁楨娟秀的字跡。

最上麵還壓了一本書——《布魯克林有棵樹》。

這本書的封麵已經很舊了,邊角甚至都卷了皮,可見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陳佳敏慢慢將書打開,看到扉頁上用墨藍色鋼筆寫的兩行字——“活著,奮鬥著,愛著我們的生活,愛著生活饋贈的一切悲歡,那就是一種實現。”

陳佳敏的手指摸在那兩行字上,熱淚盈眶……

梁楨見完了所有該見的人,也辦完了所有該辦的事。

唯一遺憾的是不能親眼看著豆豆背上書包跨入一年級。

“不過沒關係,你去念書,媽媽也是去念書,我們以後彼此鼓勵,一起進步!”她抬手跟豆豆擊了一個掌。

小家夥似乎對她的“離開”已經司空見慣,這次幾乎完全沒什麽情緒起伏。

“媽媽,那我們就來比一比,看誰能夠得第一名。”

由於訂票訂了太晚了,隻剩下夜裏十一點多起飛的那趟還有餘座。

梁楨提前都已經將行李都收拾好了,午飯之後還睡了個午覺。

或許是之前已經有了相似的經曆,這次她顯得更為坦然平靜,但沈阿姨卻急得團團轉。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要走啊?怎麽這個鍾點他也沒個動靜?”

梁楨被她急吼吼的樣子逗樂。

“你要他有什麽動靜?”

“起碼也應該回來送送你啊!”

“沒必要,我又不是孩子。”

“話不是這麽講的,你不是走一天兩天,不行,我得打電話給孫師傅問問。”沈阿姨轉個身就要去拿手機。

梁楨將人拉住,“你別忙了,他人應該不在濘州。”

“出差了啊?”

“嗯,B市好像有個新項目要上,這段時間他都呆在那邊。”

“可上回豆豆學校考試他不也趕回來了嗎?”

梁楨笑了笑,“行了,你去讓廚房那準備晚飯,我吃完再去機場。”

十一點的航班,梁楨七點多便讓司機送她走了。

她還是不習慣離別的場麵,所以不允許沈阿姨和豆豆送,直接在門口跟他們道了別,頭也沒回就上車關了車門。

一路交通都很好,穿越商業區的時候也沒堵。

一個小時後梁楨順利抵達機場。

拿登機牌,寄存行李,過關安檢,一溜兒過去也都通暢得不行。

白天天氣不錯,無風無雨,晚上的航班自然也不會出現延誤。

梁楨在通往候機區的過道小鋪裏還逛到了她之前一直想買的兩期雜誌,這簡直是意外的收獲,以至於讓她覺得這趟奔赴的開端十分完美。

梁楨將兩本雜誌塞進隨身帶的包裏,結賬的時候看到手邊架子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糖。

她平時不怎麽喜歡吃甜食,可那天不知為何,隨手就拿了兩盒一起扔櫃台上結賬。

半個多鍾頭後屏幕上已經開始翻字,語音廣播提示飛往NY的航班準備登機。

她這次買的是經濟艙,需要跟其他一大波人排隊擠在一起,隊伍往前慢慢挪動,她夾在人群中也跟著慢慢挪動,一直挪到機艙內。

或許是換登機牌換得晚了些,竟沒有選到靠過道的位置,梁楨好不容易擠擠囊囊地將自己塞到了內側靠窗的座位上。

梁楨剛坐定,旁邊位置上的客人也尋了過來,一看上去大概五十開外的男人,脖子上戴了大金鏈,手上戴了大金表,塊頭很大,挺著圓滾滾的獨自。

他一屁股坐下來,梁楨下意識將自己的身子往窗那側靠。

“不好意思啊,我個兒胖,你擔待點!”金表男跟梁楨打招呼。

梁楨嘴角抽了下,沒言語。

飛機很快起飛了,或許是因為太晚的緣故,淩晨趕路的旅人都已經相當疲憊,所以機艙內很快就恢複了安靜,而梁楨旁邊的中年男人已經進入夢想,叉著腿仰著頭,半張的喉嚨裏發出抽風似的打鼾聲。

梁楨突然覺得剛才的美好開端全部成了泡影,甚至已經預感到後麵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會有多漫長。

她不得不將耳機塞上,裹上毯子戴好眼罩,將身子再外裏靠,幾乎是縮成一團窩到了角落裏……

好在最近她的睡眠還不錯,沒多久就感覺到沉沉的睡意,可就在自己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旁邊椅子開始震晃,好像有人在說話,但聲音壓得很低。

她當時耳朵裏還塞著耳機,又實在太困了,便沒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