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館被安排在東南角一隅, 離門口很近,這些生徒不像文武百官,有特地的席位, 因此也算是來去隨意。

聶容昭回頭看一眼青羽,見他與範千聊得火熱, 便也沒叫上他, 起身自己兜出大堂。

院中是冷冷清清, 除了幾名侍衛和宮人,再沒別人。

聶容昭偏頭看向旁邊的侍衛,“崔將軍呢?”

“回小郡王,崔將軍醉了, 說要去醒酒, 估計已經出了別莊。”

方才這侍衛見崔將軍走路有些踉蹌,本來想扶一把, 被惡狠狠瞪了一眼, 便不敢上前了。

聶容昭點點頭,旋即也出了莊。

身體不適, 不先找個客房歇息, 反而自己出去, 估計這隻是托辭。再者, 崔將軍桌上也沒有酒壺, 哪裏來的喝醉一說?

莊子前邊是一片空曠, 不遠處便是上山的路,兩邊栽了垂葉榕,旁邊是臨時搭的馬廄。

聶容昭正尋不到人, 突然聽到馬廄傳來一聲嘶鳴。

他過去一看, 隻見崔小宛正拽著一匹馬的韁繩往上爬。

“崔將軍這就準備回府了?”

崔小宛腦子渾身燥熱, 隻想趕緊澆個涼水冷靜一下,莊子裏人多眼雜,昨日發現的那處山澗正合適。

她拿指甲摳著自己掌心上的傷口,勉強維持著一絲清明,“別擋路,不關你的事。”

“可崔將軍騎的……”

話還沒說完,就見崔小宛騎著他的馬往山路去,大晚上的也不知是去做什麽。

連馬都能認錯,看來確實不太清醒。

聶容昭正要離開,突然發現地上的茅草有一滴暗紅。

是血。

崔將軍受傷了?

他忙跨上另一匹馬,追著崔小宛的方向去。

晚上的山路與白日有些差異,再加上被人下了藥,此時崔小宛已經是神誌不清,隻能驅著馬在林中兜圈。

耳邊傳來潺潺流水聲,奈何她此刻就是辨不清方向。

身上燥熱越來越甚,呼吸也越來越重,腦中似有一根弦突然崩斷,崔小宛鬆了韁繩,身子往旁一倒,從馬背上摔下來,在地上翻了幾圈。

聶容昭匆忙趕到,剛下馬,就見崔小宛自己站了起來。

“崔將軍可有大礙?若是不適,可找隨行的太醫診脈。”

崔小宛搖搖頭,往前一跌,讓聶容昭拿手掌托住了雙臂,扶了起來。

隔著薄薄的衣料,一股滾燙自手臂傳到他掌心。

“你發燒了?為何還騎著馬出來吹風?”

崔小宛攀著聶容昭的肩膀站直了身子,手卻忘了挪開,她抬眼望進麵前這人似琉璃般澄淨的眸子,雙瞳氤氳出一層水霧。

“我被人下了藥……”

沒再刻意壓著嗓子,又是有氣無力的,這一句話在聶容昭聽來婉轉魅惑。

他突然意識到崔將軍中的是什麽藥,忙伸手想將她推開,觸到胸前,卻是一團柔軟。

“轟”!

這下聶容昭腦中也炸了道雷,亂得隻剩一鍋漿糊。

崔將軍是女子?

崔將軍怎麽會是女子?

這不是欺君之罪麽,她到底是怎麽瞞過這麽多人的?

他僵在原地,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崔小宛隻覺肌膚相觸的位置一片清涼,一手撫上麵前這人修長的脖子,掌心的血沾上白皙肌膚,在月光下尤為灼眼。

她慢慢貼近,溫熱的氣息一路從耳垂向下,然後停在喉結前。

聶容昭緊閉著眼,深吸了口氣,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崔將軍,我帶你去旁邊的山澗……嘶!”

話還沒說完,肩膀一痛。低頭一看,崔小宛張口狠狠咬在他肩上,嘴上喃喃,含糊不清,不知說了什麽。

聶容昭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循著水聲尋到山澗,將人放進水裏,還未來得及起身,就被她伸手一勾,一起跌進去。

登時水花四濺。

而他,雙手正好支在崔小宛兩側,看著她水靈的杏眸,心裏跟被貓撓似的。

樹上斑鳩突然咕咕叫了兩聲。

聶容昭回過神來,身子往旁邊一翻,伸手給自己把了脈,發現心率比他平日練完功還要快。

崔小宛泡了涼水,身上燥熱漸消,方才抵抗藥性太久,現在鬆了勁,反倒直接昏迷過去。

山泉水漫過鼻口之前,一隻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勺。

*

崔小宛醒來發現自己倚在樹幹上,旁邊是一簇篝火,劈裏啪啦迸著火花。

這晚還未過去,夜明星稀,偶有斑鳩發出咕咕的叫聲。

她一摸身上的衣物,覺得有些濕潤,這才記起,她剛剛被人扔進山澗了,至於扔她的那個人……

崔小宛回頭,篝火對麵,聶容昭正蜷在地麵,睡得正熟。

小郡王是什麽時候跟來的?

她伸手敲了敲腦袋,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隻記得他把自己放水裏了。

昨晚她應該沒對他做什麽吧?

崔小宛蹲下去,輕輕戳了一下地上的人,“小郡王?”

聶容昭死死閉著眼睛,隻當沒聽見。他剛剛才碰過她的胸,這時候醒來肯定又是一頓打。

崔小宛見他沒反應,又按住他胳膊晃了晃,麵前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這都不醒,不會是死了吧?

她探出一指放在聶容昭鼻間,袖子輕掠過他的脖子,掃得他喉結微癢。

聶容昭再也裝不下了,忙坐起身,往旁的地挪遠了些,裝出一副睡眼朦朧的模樣。

“醒了?”

崔小宛雙手抱臂,站在原地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審視。

聶容昭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半眯了眼,“是小郡王將我扔進水裏的?”

聶容昭又是點點頭。

“多謝,我昨晚沒做什麽吧?”

崔小宛坐了下來,將手伸近篝火,繼續烤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聶容昭鬆了口氣,抬眼望她,“崔將軍什麽都不記得了?”

崔小宛聳聳肩,“隻記得自己從馬上摔下來了。”

“崔將軍昨夜被人下了藥,拚著最後一絲清明讓我帶你去山澗,此後便暈過去了。”

聶容昭目不斜視盯著前方,避重就輕說了一部分事實。

火光跳躍,映得他麵上緋紅。

“那便好,也不知是什麽人給我下的藥,幸好我當時身邊沒有侍婢,若真對宮中的人做了什麽,估計聖上也不會輕饒我。”

崔小宛翻開袖子,烤著另一麵,一截皓腕露了出來。

聶容昭瞥一眼她的手腕,又迅速收回目光,心裏暗道,她就算是想對侍婢做什麽,那也做不了,女扮男裝久了,真當自己是男兒身了?

崔小宛扭頭看著聶容昭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伸手拽住他的衣領,語氣涼涼,“我當真沒做什麽?”

“你當時想輕薄我……”

崔小宛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衣裳,又看看對方,也是衣冠整齊。

“那你是怎麽逃脫的?”

這話將聶容昭噎了噎,想反駁,又想起自己的武藝確實不如她。

他抿了抿嘴唇,不甘道:“是崔將軍懸崖勒馬,控製住了自己。”

崔小宛鬆開他的衣領,拿指甲撓了撓下巴,“所以你覺得……我有斷袖之癖?”

“……正是。”

怪不得一直躲著她。

“小郡王——”

“崔將軍——”

是青羽的聲音。

兩人回頭,發現林中有數十火把在移動。

宴會結束時,青羽發現小郡王不見了,在莊子裏尋了半天,著急萬分。

範千得知此事,也幫著找了許久,最後問到侍衛身上去,才知崔將軍出去醒酒,聶小郡王也跟出去了。

這事甚至驚動了楊副將等人,一行人一查,發現馬廄還少了兩匹馬,也不知兩人是回晸京城還是進山了,索性帶了火把上山搜尋。

“我們在這。”

崔小宛站起身,衝他們喊了一聲。

不一會兒,林中幾十人都到了這片山澗旁,疑惑地看著他們。

範千看著地上一片水跡,恍然大悟,“崔將軍,您不是說您不會水麽?這入了秋,還是大半夜的,怎地有閑情與聶小郡王跑到此處玩水?”

崔小宛回過頭,這才發現聶容昭那處地麵也是濡濕一片。

她來不及細想,將手一擺,“此處水淺,哪能淹死人。”

範千聽罷,撇了撇嘴,“那我懂了,崔將軍就是不想與我等同遊。”

“將軍,那我們呢?”楊副將和成九河一聽,還有這回事,怎地將軍跟小郡王就比他倆還熟了?將軍離開軍營才多久?

“打住!”

崔小宛一個頭兩個大,這一個兩個是在較什麽勁?

“今夜我也隻是一時興起,又正好遇上小郡王,便一道過來了。回頭……回頭有機會大家一起便是。”

不管了,先哄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聶容昭原本在一旁打發應付青羽,聽到這話驀地抬頭。

這女人剛剛說什麽,她要與這些人一同戲水?

“小郡王,您怎麽了?”

青羽皺了眉頭,方才還好好的,這會兒臉色這麽難看?

聶容昭從腰間取出折扇,啪地一聲打開,扇得飛快。

青羽不知聶容昭又在煩什麽,忙按住他的手,“小郡王,天涼,您又剛浸過水,屬下還是先替您把折扇收起來吧。”

崔小宛環顧了一下四周,昭文館的大多數生徒都在這了,唯獨缺了於信仁,又回想起前一夜於信仁的古怪表現,擰起眉頭。

【崔晚】我懷疑是於信仁給我下的藥。

【聶靈嫣】崔小宛你終於冒泡了,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死了。

【佘鳳】既然沒事就在群裏吭一聲,我還以為你穿越回去了。

崔小宛往上一劃,這才發現有幾十條消息未讀。

【溫如月】於信仁?那個在莊子外跟我搭訕油膩男?

【溫如月】他下什麽藥了?

【崔晚】春/藥。

【佘鳳】真有這種藥?

【溫如月】太過分了,那你怎麽解決的?

【佘鳳】聽說聶小郡王今夜也失蹤了……

【聶靈嫣】???

【聶靈嫣】崔小宛,你對小郡王下手了?

崔小宛磨了磨後槽牙。

【崔晚】屁!我像那種人嗎?

【崔晚】老娘懸崖勒馬了!

【溫如月】懸崖勒馬……

【佘鳳】果然。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