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嬸子忙上前拉過崔小宛的手, 將她的鬥笠拿開,看了看她的腦袋,“怎麽回事?不是說隻是傷了手臂, 怎麽會連記憶都沒了?”

崔小宛當然不可能連穿越的事一並說了,想起楊副將, 便直接照搬了他的說法。

“那次傷了手臂, 是中了毒箭, 昏迷了。也不知南蒼兵用的什麽毒,待我醒來,竟是什麽都忘了。就連回府的路,都是手下的副將給我指的。”

“老身就說姑娘怎麽性情大變, 原來是失憶了。”

張玉喜急得跺腳, “那姑娘怎麽也不跟老身說一聲,這段時間該有多無助, 一個人白白受那麽多苦。”

其實也還好, 也就最初那幾日感到不知所措,將那三人找回來後就安心許多了。

崔小宛摸了摸鼻子, “我失憶了, 將張嬸子一並忘了, 自是不知道誰人可信。”

“我還想問張嬸子, 我先前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要女扮男裝去從軍?”

張玉喜輕拍了一下崔小宛的手臂, “什麽張嬸子,姑娘該叫我乳娘。”

“哎。”

崔小宛應了聲,糾結了一會兒, 沒能叫出口。好在張玉喜也沒在意, 拉著她進屋, 將門關嚴實了,跟她說起她原身從前的事來。

原身從前的名字就叫崔小婉,父親是晉州太守崔原。

太嘉元年,也就是四年前,西垠起兵來犯,西州不堪其擾,晉州就在西州邊上,敵軍隨時可能攻陷西州,到時晉州也危在旦夕。

正當西州打了敗戰,崔原急得上火之時,一道罪名下來,說崔家裏通外敵,致西州戰敗,當株連九族。

抄家的人來得極快,崔小婉當時才十五歲,與張玉喜一同去廟裏上香,這才逃過一劫。

崔小宛有些疑惑,“崔原……我是說我阿爹,為何會背上通敵的罪名?可有什麽證據?”

張玉喜歎了口氣,搖搖頭,“事情發生得太快,僅僅一天,崔家人就被屠了個幹淨。我們還是從城牆的告示上看到,才知是通敵罪。但崔家世代忠良,老爺一生清廉,絕不可能做出通敵之事,一定是有人設計陷害。”

她們回來時聽到風聲,偷偷去崔府附近打探,才知整個崔府都沒了,府門口全是官兵,街上還有一批人在追查她們的下落。

倉惶逃跑時,崔小婉與張玉喜走散。正巧當時西州死了一批兵士,朝廷急需用兵,崔小婉自小習武,索性女扮男裝,化名崔晚,投身行伍,躲過官兵追查。

後來那三年,崔小婉具體發生了什麽,張玉喜並不知曉,兩人是三個多月前才在晸京城重逢的,團聚還不到二十天,崔小婉就又赴往南蒼戰役了。

崔小宛聽得有些唏噓,張玉喜恐怕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捧在手心裏帶大的姑娘,與她重逢沒幾個月,便戰死沙場了。

“那我們幾個月前是如何在晸京碰到的?”

說起這個,張玉喜也是諸多感慨,“這還得多虧夫人留下的這座宅子。”

這座宅子是崔夫人年輕時掙下的產業,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放在這沒有打理。

幾年前,崔夫人突然跟張玉喜提起這座宅子,讓張玉喜替她跑一趟,把宅子變賣了。

當時崔小婉也在旁邊,將這話聽了去,也將這地址記了下來。西垠一戰打了三年,崔小婉凱旋歸京,安置穩妥後便直奔這座宅邸,正好遇上張玉喜。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崔小宛估計原身先前要查的事,就是當年崔原通敵一案。

隻不過在外打仗幾年,回京隻待了二十天,一直尋不到機會。

【佘鳳】這事你得查。

【佘鳳】查了對你也有好處,若崔家真是冤枉,朝廷必會為其平反,到時你這欺君的罪名,也會酌情輕判。

【崔晚】真的假的?萬一那狗皇帝說一事歸一事呢?

【佘鳳】我翻過史書,大巍有此類先例。

崔小宛突然來了精神,她早就想擺脫這身男裝了,先前那段時間,大熱天的,軍營裏那幫人經常在休息時光著膀子閑聊,就她在旁邊,擦著汗,還什麽都做不了。

再就是走在路上,不小心跟那些小娘子挨著蹭著了,還會被當成流氓。剛剛戴著鬥笠視野受限,撞上一個小娘子,差點就被摑一巴掌。

【崔晚】查,必須查。

【聶靈嫣】需要我們幫你打探一下嗎?

【佘鳳】這事沒那麽簡單,當年這案子從定罪到施刑,也就一天時間,肯定是朝中有人要陷害崔家。

【佘鳳】這個人我們不知道是誰,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先讓小宛一人去查就好。

【聶靈嫣】也行,省得連累我們。

【崔晚】……

崔小宛聽完原身的過去,突然想起一事。

“對了,我還有一事感到疑惑,不知我先前是不是跟個姓萬的小娘子結過怨?”

張玉喜蹙了眉,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這個老身不知,從未聽姑娘您說過認識姓萬的小娘子。”

這就怪了。

既然她都沒跟這人打過交道,那先頭聶容昭在那說什麽夢話呢?難道是記錯了人,把別人的事記到她身上來了?

張玉喜推開窗板,探出頭去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姑娘,咱們趕緊回去吧。”

崔小宛回過神來,走到張玉喜旁邊往外一看,確實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張玉喜講的事太過複雜,她們一聊竟聊了小半日。

兩人回了將軍府,恰好撞見阿蓮在主屋打掃,見了她們,行了禮,默默退出去了。

張玉喜盯著阿蓮出了小院,回過頭來一臉肅然,“將軍,老身還得給您提個醒。”

她湊到崔小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崔小宛這才知道,原身早就發現阿蓮不對勁。

三個月前,原身剛將人雇回來沒多久,就發現阿蓮行蹤詭異,某日跟上去一看,發現她偷偷去了城外的泯水湖,將一張紙條塞進一個皮革水囊,扔進湖裏了。

原身猜測阿蓮這是與人通信,不敢打草驚蛇,隻將這事告知了張玉喜,讓她多留個心眼,原想慢慢查出阿蓮背後之人,誰知沒多久就又上了戰場。

怪不得張玉喜在小桃和阿蓮麵前總是格外緊張。

細細一想,識字三千的標注,就是阿蓮傳給長公主的。

再往前追溯,恐怕在觀棠園的偶遇,也是長公主有意為之。晸京城就兩家像樣的戲園子,阿蓮那日給她推的是另一家,見她沒什麽興致,想也知道她第二日去的是哪。

這長公主到底有什麽陰謀?

崔小宛進了主屋,突然看到書架上多了一本詩集,是上次長公主親自去軍營拿給她的,她記得當天她就將這詩集放角落裏了,估計是阿蓮收拾屋子,特地將它擺在了顯眼位置。

若不是阿蓮將東西翻出來,她還真把這事忘了。算算日子,距離她自己說的十日之期,也沒剩兩天。

她幹脆將詩集抽出來,拿了筆墨紙硯,用大巍的文字重寫了一遍。

【溫如月】你們都是怎麽認字的?

【佘鳳】我讓宮人每日給我念起居注,他們念著,我就在旁邊看著,久而久之就認全了。

【崔晚】我讓副將給我帶了幾本啟蒙讀物,看多了就會了。

【聶靈嫣】我還不會。

【溫如月】我剛剛翻看香滿樓的賬本,發現有好些字認不得,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補。

崔小宛停下筆,從箱子裏摸出一本皺巴巴的小藍冊子。

【崔晚】我這有一本做了備注的啟蒙讀物,等夜深人靜,我隔著圍牆扔你溫府庭院去,你直接在對麵接著就行。

【聶靈嫣】那不是要給我的嗎?

【崔晚】我覺得你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溫如月】不行,溫府加強了防守,你直接這麽扔過來,不出幾秒,那本書肯定會被送到溫治麵前。

【溫如月】你們昭文館何時休沐?

【崔晚】兩日後。

接下來這兩日,崔晚抓緊時間將詩集翻譯了,寫了厚厚一遝紙,終於在休沐日當天寫完,跟那本詩集一起放進原先的錦盒裏,交到阿蓮手上。

“我今日有事,一會兒宮裏會有人過來,你就將這錦盒交給她便好。”

阿蓮點點頭,接過盒子,狀似無意,“今兒休沐,將軍還有要務在身?”

崔小宛敷衍地點點頭,“你不用管這個,隻要將東西完好交到宮人手中,便算完成任務了,別的事,你可以讓新來的丫鬟小廝去幹。”

反正阿蓮就是長公主的人,讓她對接長公主,也挺合適。

她說完,又拍拍錦盒,轉身出了將軍府。

阿蓮捧著個盒子,在原處站了一小會兒,回頭遠遠瞧見小桃,忙跑到小桃跟前,將東西塞到她懷裏。

“將軍說一會兒宮裏有人過來拿這錦盒,你記得交給他。”

小桃低頭看著盒子皺了眉,不滿道:“將軍交給你的差事,你為什麽要推給我呀?”

阿蓮眉梢微垂,“我那遠房親戚又來借錢了,我若是躲著不見他們,恐怕他們得鬧到將軍府來。”

小桃無奈地看了看阿蓮,“那好吧,你可得早點回來,將軍若是知道了要不高興的。”

“我就知道還是你最好,等著,回來給你帶些好吃的。”

阿蓮衝小桃淡淡一笑,轉身匆匆忙忙出了將軍府,左右張望了一下,正好在街尾看到崔小宛的身影,趕忙追了上去。

另一邊崔小宛還開著麵板,走得慢吞吞。

【溫如月】那兒人多,來來往往的,應該不會引起懷疑,你把東西留下,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

【崔晚】嗯,馬上就到。

作者有話說:

沒有人能逃出這段複雜的多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