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良抬眼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寺區,說道:“幫我帶下路吧。”

和尚點點頭,便走下台階。

薛家良跟在他的身後。

這個和尚走到一座大殿的台階旁,順手拿過一個燈籠,也沒見他點火,那隻燈籠便亮了起來。

薛家良心想,難道我薛家良看低了佛祖的弟子們?他們的確身懷絕技?但是他很快就發現,裏麵亮起的不是蠟燭,而是一個半導體二極管。看來,出於防火的需要,這裏不許點明火,再有,常淨本來就是搞機械製造的,這點小技術,普通中學物理老師就能搞定,何況他堂堂的留美機械師?

寺廟的夜,很安靜,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貓頭鷹的叫聲,再往上走,一陣敲木魚的聲音漸漸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裏,是那麽清脆,悠揚。

果然,後大殿燈火通明,門外站著兩個和尚,他們裹緊衣服,顯得有點冷。

他們來到門口,那個帶路的和尚再次施禮,說道:“阿彌陀佛,施主請進吧。”

不等薛家良說聲“謝謝”,那個和尚便轉身離開了。他下台階的時候,關閉了燈籠,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原來,這盞燈籠是專為薛家良點亮的,他早已熟悉這裏的每一條小路,每一塊凸起的石子,就是閉著眼也能摸到這裏。

薛家良的心有了暖意,不再那麽怨恨佛祖不作為了。

他推開一扇高高的木板門,就看見大殿正中,跪著白蘭,她的身上披著兒子白瑞德外套,麵向高大、金光閃爍的佛祖,雙手合十,微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佛祖蓮花台的旁邊,盤腿坐著常淨法師,他身穿袈裟,一手撚著佛珠,一手敲著木魚,嘴裏誦著經,雙眼低垂。

白瑞德從旁邊走了過來,他沒有說話,麵露憂鬱。

薛家良看著他,小聲問道:“多長時間了?”

白瑞德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四五個小時了。”

薛家良小聲說道:“你怎麽不拉她起來?”

白瑞德說:“拉了,沒用。”

薛家良皺著眉,他看了看法師常淨,就見他雙眼低垂,口念佛經,嘴唇幹燥,兩邊的嘴角明顯掛著白沫。

他心中一笑,立刻想到了一個詞,唾沫星子飛濺。隻是,現在的常淨,估計早就口幹舌燥,光有唾沫,沒有星子了。

也許,常淨意識到薛家良的嘲笑,他不動聲色的抬起眼睛,看著薛家良,衝他微微一抬下頜,看了看白蘭旁邊的蒲墩。

薛家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拉了一下白瑞德,來到白蘭的左側,挨著白蘭跪下,也雙手合十,低下頭,嘴裏低聲念叨道:“佛祖保佑,保佑白姨,佛祖保佑,保佑白姨……”

白瑞德一看,似乎也明白了其意,他也撲通一聲,跪在了媽媽的右側,也學著薛家良的樣子,嘴裏念叨道:“佛祖大老爺,保佑我的媽媽,求求您,顯顯靈,讓我的媽媽休息一下吧,她都跪了好幾個小時了,萬能的佛祖啊,如果我有罪,就請懲罰我吧,我願代媽媽和爸爸,承受一切不幸之災……”

說道這裏,白瑞德動情了,他彎下腰,趴在地上,低低啜泣起來……

這時,薛家良感到身邊又跪下一人,他扭頭一看,不知公然從何處冒出來,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他的確還踅摸她來著,沒見她的人影。

薛家良看著她,她也正瞪著大眼睛看著薛家良,嘴角掛著難以掩飾的笑容。

不知為什麽,看到公然這樣,薛家良也想笑,但畢竟是在神聖的佛祖麵前,他們倆都止住了笑了。

兒子的哭聲,終於感動了白蘭,她扭頭看了看兒子,想伸手去拉他,怎奈,跪的時間太久,她的下肢早已僵硬,隨著右手伸出,她便倒在了兒子的身上。

白瑞德不敢直身,唯恐媽媽倒在地上,他大聲叫道:“老薛,快——”

薛家良趕緊起身,就要拉白蘭。

“不可。”

常淨製止住了薛家良,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大概也是由於盤腿時間過長,想站起來,竟沒能起來。

後麵立刻過來兩個和尚,攙起師傅,一個和尚立刻跪在地上,給師傅揉著雙腿。

薛家良立刻托住白蘭的上半身,白瑞德才得以直起身。

這時,常淨說道:“給她拍打雙腿,讓血液快速循環。”

其實,公然已經在這樣做了。

白瑞德從薛家良手裏抱過媽媽,他仍然跪在地上,讓媽媽躺在他的懷裏。

薛家良和公然一道,給白蘭揉捏著雙腿。

這時,常淨踉蹌著雙腿,走了過來,他半跪下,在白蘭的大腿、膝蓋和腳踝處按了幾個穴位,又從上到下按摩著她的經絡,直到白蘭歎了一口氣,他才住手,說道:“把她抬到我的禪房休息一下吧。”

白瑞德說道:“大師,太晚了,我想帶媽媽回家。”

大師說:“讓她稍微休息一下,緩緩精神再走不遲。”

薛家良不等白瑞德反對,就說道:“好的,我來背白姨。”說著,就彎下腰。

白瑞德說:“我來。”

白蘭遲疑了一下,在公然和常淨的攙扶下,還是匍匐在了兒子身上。

盡管白蘭瘦弱,但也有一百多斤,白瑞德背著媽媽走出不遠,就感到了吃力。

薛家良說:“來,我換換你。”他不由分說,就推開白瑞德,背起白蘭,向大和尚的禪房走去。

早就有和尚等在門口,撩開門簾。薛家良背著白蘭徑直朝正屋的坑上走去。

白瑞德和公然一左一右,攙下白蘭,常淨趕忙吩咐身邊的和尚:“把那床新被子抱出來,鋪在坑上。”

和尚抱出一床黃色的新被子,鋪在坑上。

常淨走到白蘭麵前,他微微躬著身子,施禮道:“阿彌陀佛,請女施主稍作休息再走不遲。”

白蘭沒有抬眼看常淨,她的眼淚含著淚花。

公然蹲下身,幫白蘭脫掉鞋子,白瑞德扶媽媽上了坑。

公然繼續給白蘭按摩著雙腿。

這時,早就有和尚沏了茶水,端著托盤,遞給每個人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