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甚好,但是空氣卻冷得異常。

秦軍圍困趙軍主力已然是四十五日。

一場雪,一直下到現在,直到開春。

整整一個多月,沒人知道,那美麗的動人的白色的雪花下蓋住了多少屍體。

四十幾日的交鋒。

秦軍陣亡20餘萬,還餘四十萬主力,趙軍陣亡20餘萬,還剩十餘萬殘軍。

五五之數。

一個已經斷糧無援,被自身數倍大軍圍困深山,處於不利地形的軍隊,理論上不出五日就可破。

但是,趙軍生生守了四十日。

他們從最開始吃戰場上戰死的屍體,到最後甚至開始吃自己的戰馬,有的人已經開始互相易手相食。

就是這樣一隻隊伍,軍心卻還沒有潰散,更可怕的是他們硬是拖死了二十多萬秦軍,他們還在守著。

這樣的戰局,讓白起都有些發寒,趙軍發揮的實力遠遠超出了他的估算。

白起站在自己的營帳裏,無力地歎了口氣,蒼老的手拿起了擺在桌案上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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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早,一騎輕騎從秦軍大營中拍馬趕出,向著趙軍的陣地跑去。

營帳裏還算溫暖,趙括坐在主座上,虛弱地咳嗽了幾聲。

他已經完全看不出樣子了,形容枯槁,看上去整整瘦了幾圈,兩架內陷。枯燥的頭發帶著血漬盤在一起,身上的將軍鎧滿是劍痕刀孔,不堪入目。

親兵拿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肉湯慢慢地走了進來:“將軍,用飯了。”

說著將碗放在了趙括的麵前,猶豫了一下說到:“是馬肉。”

現在的趙軍營中,還能吃馬肉的隻有趙括了,其他的人吃的都是戰場上撿來的死屍。

“報!”一個麵色枯瘦的士兵站在門口手中拿著一塊木頭:“將軍,秦軍那邊派人傳來了一個消息。”

秦軍···

趙括皺著眉頭虛弱地說道:“拿上來吧。”

士兵走上前,將手中的木條送到了趙括的桌案上。

說是消息,其實隻是一塊樹皮上麵寫著四個大字。

降者不殺。

愣愣地看著幹裂的樹皮上這四個字。

很久很久。

趙括閉上眼睛,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可是到了最後卻變成了深深地無力。

良久,拳頭鬆了開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是歎盡所有東西。

一瞬間,像是老了十幾歲。

他疲憊地對著身邊的親兵問道:“我等,守了幾日了?”

親兵眼神一黯:“四十五日,今日是第四十六日。”

“殺敵多少?”

“···二十萬有餘。”

“這樣。”趙括點了一下頭,像是一樁枯木看著賬外的飛雪。

“降者不殺,也好···”

趙括終究是心軟了,他當真不敢帶著最後這二十萬人一道赴死。

他已經親手將二十萬人填進了這無底的戰場,他真的打不下去了。

忠君報國······

嗬嗬···

趙括的眼裏閃著淚光。

“下令,全軍,降!”

親兵愣愣地看著趙括。

卻見趙括已經站了起來。

全無生機的身體回光返照一般,重新站的筆直拿著自己的騎矛走出了賬外。

天空中飛舞著大雪,他拍了拍站在站在雪地中的馬兒。

“我要上陣了,你跟著嗎?”

“哼。”黑馬打了一個響鼻,蹭了蹭趙括的衣袍。

“哈哈哈,好!”

翻身上馬。

“將軍。”

“將軍······”

一路上,無數的人看向趙括。

之前看見趙括一人一馬,緩緩地緩緩地中走出大營。

丈八長矛散著烈烈寒光,馬蹄輕踩著飛雪。

身染血色的將領走進了雪中,走向秦軍大營。

長矛豎起,寒光利利。

趙括運足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吼道。

“眾將士聽令!”

“當日之約,破敵以期,秦軍當無力北上矣。吾等已不負趙國,不負妻兒。”

“秦軍以諾,降者不殺,待我死後,權且投降,保全自家性命。

“趙括欠你們一命,來生再還。此乃我最後的軍令,不得有失。”

“軍令如山!”

······

“吾等趙家男兒,自當橫刀立馬,征戰天下,忠君報國,萬死何妨!”

高昂的聲音帶著衝天的戰意似是穿透了雲霄。

使得飛雪一亂。

一聲聲,又一聲聲地回蕩在長平的山林之中。

“吾乃趙國上將軍趙括!誰來與我一戰!”

一騎單騎,衝著秦軍千軍萬馬殺來。

白起站在遠處,看著趙括衝來,神情淡然,他讓人送去那封信之後,他就猜得到趙括的選擇。

這也是他最後的規勸,若是趙括依舊不降,白起會選擇對趙軍全軍欺降。

他的身後顧楠披著黑甲站在一旁,還站著一列早早集結完畢的弓弩手,張弓開弩,箭頭在寒冬之中凍得森冷。

白起的手微微抬起,然後輕輕落下:“放箭。”

如同飛蝗急雨,亂箭射出。

幾個呼吸。

淹沒了那個雪中的單騎。

馬停了下來,向前又衝了幾步,最後無力地跪在了雪地上,雪染紅了一片。

趙括坐在馬上身中數箭,眼中充斥著血紅的絲線。

仰頭望著漫天飛雪,瞳孔變得渙散,視線漸漸模糊。

天悠悠兮軍亡矣,萬骨挫灰時不利。

“碰!”

一人一馬倒在地上,血色染紅了雪地,再無聲息。

趙括的視線漸漸模糊,望著天邊的微光,他似乎看到了什麽,勾起了嘴角。

天下太平。

顧姑娘,你說的那般天下,括,當真想看看……

趙軍營中,一個聲音顫抖著喊著:“領將軍命”

令兵騎著馬,在營地中奔行著,飛雪四濺。

下令聲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在軍營上空回蕩。

“降!”

營中的士兵聽著這個命令,卻是麵色漲紅,說不出一句話。

雙手捏到泛白,看著秦軍的營地,眼中神情似要吞人食骨一般。

良久,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顫抖著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隨著第一個聲音想起。

一聲又一聲的聲音蓋了過去。

驚天的氣勢如同一支即將衝鋒殺敵的虎狼之軍。

“奉將軍命,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