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人身後的遠處,似乎還有一個乞丐似的小孩拿著三個麵餅悄悄地跟著。

中年文士沒有去看那小孩,眼中專注地看著那個白裳人。

嚼著飯食的嘴巴都慢慢停了下來,手中的碗筷放了下來。

那個人,他一眼,什麽都看不到。

一個人看到一個人就會有一個第一印象,不管是出於什麽,可能是相貌也可能是一個動作,也可能是穿著。

總會有一個感覺。

而那個人,讓他什麽感覺都沒有,就像是眼前走過去了一樁木頭一般。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文士的手抬起,將嘴邊的一顆飯粒摸進了嘴裏。

嘴裏喊著飯食,扭頭叫到。

“店家,結賬。”

城門前的人群擁擠,顧楠在人群之中擠出了城外。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叫聲。

“閣下,閣下,且等一等,且等一等。”

那聲音是在擁擠的城門前並不明顯,顧楠還以為不是叫自己,也就沒有回頭。

“閣下?”

“閣下。”

直到那人又喚了兩聲,顧楠才詫異地回過了頭。

隻見到一個文人裝束的中年人從一群人堆中推搡著擠了出來,擠得帽子都是歪斜。

那文人看到顧楠終於停了下來,才鬆了一口氣,剛才還擔心趕不及。

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喘了一口氣上前說道。

“閣下,在下許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楠雖然疑惑,可也不好拒絕,隻是談上兩句,她也不是很介意。

不過眼前的人她不認識,不知為何會找上自己。

兩人走到了路邊,一處空地上,這裏就在城門邊,依舊能看到城中人往來,和聽到其中繁雜的聲音。不過比之城門前,是已經好上太多了。

兩人走到空地上。

姓許的文人扭頭看向城裏,似乎是回想著剛才自己被擠得七葷八素的場景,搖了搖頭。

“城門開始布兵把守,這城裏也要不安定了。”

聲音已經平和了下來,不再是剛才那般氣喘籲籲的樣子了。

顧楠認同的點了點頭,確實是要亂了,不過亂的不隻是這城中,而是整個天下。

“不知閣下叫住我,是做什麽?”

側過頭來,有些不解地問道。

“啊。”姓許的文士看起來倒是不拘小節,咧嘴一笑,嘴唇上的兩片小胡子也跟著動了一下。

“在下是這汝陽城人,自幼除學經道之外,偏好相學,時常鑽研,倒也有些所得。常坐於酒樓上觀人貌相。”

說著他抬起頭來,兩隻眼睛看著顧楠,他依舊什麽都看不到,鬥笠在遮著臉,連男女都分不清楚。

有些困窘地說道。

“方才,在酒樓上見到閣下於街中路過,相中奇特,不能解其中之意,於此在下這才追來。還望閣下,予我細觀一番。”

說著連他自己的臉上都露出了尷尬之色,畢竟他這行為在旁人看來當是很古怪的。

······

看相的?

顧楠上下看了那中年文士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麽。

訕笑了一下,擺了擺手說道。

“還是免了,我身上無有錢財,閣下還是另找他人吧。”

許文人先是一愣,要錢財做什麽,隨後反應過來,臉色一陣漲紅。

他知道對方是把他當成江湖騙子了。

汗顏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許邵在這汝南之中,也算是小有名聲。

平日裏人求他一觀,做一月旦評中的評價,他也無心去觀。

這般的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而且看對方的模樣,似乎並不知道什麽汝南許氏。

見顧楠轉身要走,許邵連忙繞到了顧楠的身前,歎了一口氣說道。

“閣下,餘看相是不收錢財的,隻是請閣下借手於我一觀就好。還請閣下不吝。”

說著,拱手身前,微微躬身。

顧楠的麵色有一些古怪,她還從未見過這樣追著人看相的人,

這許文人也是有禮,除了求看一相之外,也無有什麽唐突之舉。

無奈地伸出了一隻手,攤於身前。

“先說好,我是真沒有錢財啊。”

“閣下放心,絕不取錢財。”許邵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低頭看向那手中。

這手······

許邵的眉頭一皺,仔細地打量了一遍之後,抬起了頭來,頗有歉意的說道。

“方才倒是沒有發現,原來是姑娘,還請見諒。”

他看過了無數雙手,自然不可能連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都分不清楚。

“無事。”顧楠平靜地說道。

心中倒是有些驚訝,自己給這姓許的文人看得是帶著疤痕的右手,看起來和尋常女子當有的芊芊之手相差很大。

這都能一眼看出來,這許文人倒是真有幾分功底。

“多謝姑娘。”

許邵抬手一禮,之後繼續低頭看相。

既然是女子,他也沒有伸手去搭對方的手,隻是仔細地看著手中的紋路。

那手本身芊白,其上的那道傷疤很大貫穿手心和手背,看起來倒是叫人可惜。

不過許邵的注意力不在這手上,而是手上的紋中。

他的眉頭深鎖,手中的紋路他一點都看不懂,根本和常人不一樣,就連那手中的刀疤都帶著一種讓他心悸的感覺,不敢深看。

深吸了一口氣,許邵問道:“姑娘,可否將左手予我看看?”

女子本不當看左手的,不過這右手他真的一點都看不明白,這讓他深受挫敗。

“嗯,好。”顧楠將無格放到了右手,將左手攤開來。

左手沒有傷疤,手紋無被斷開,這一次許邵是看出了什麽,可是眉頭卻皺的更緊了,眼中的神色裏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許邵看著那手紋許久,才抬起了身來,長出了一口濁氣。

再看向眼前的人的時候,眼中皆是疑慮。

勉笑了一下,說道。

“姑娘不知可否問問姑娘的性命取字?”

顧楠看著許邵的神情,收回了手。

“顧楠,無有字。不知,閣下看出了什麽?”

許邵猶豫了一下,最後才笑著搖了搖頭。

“不可說。”

“不可說?”

“說了。”許邵抬了一下眉頭:“別人恐怕會當我是個瘋子。”

說完,似乎是釋然一笑,拱手作別。

“今日得見顧姑娘,是在下之幸,相已看完,在下就先告辭了。”

臨走之前,又說道。

“對了,我方才來的時候,看見姑娘身後跟著一個孩子,也不知道和姑娘有無關係,但是想來還是告於姑娘的好。告辭。”

說著就是背過手向著城中走去。

來的匆匆,去的也是匆匆。

許邵走在城裏的街上,皺眉不解,回過頭,已經看不見顧楠。

他站在街上,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低下頭想著。

莫不是,是我所學不足看錯了?

回到家中,許邵打開了一本書,這本書中記載了許多人還有對他們的評價,皆是當世人傑。

舉著筆許久,許邵才落筆將他從顧楠相中所看到的寫下。

“顧氏楠,千載治世之人······”

千載,何人能治千載?

這句評語連他自己都不敢信。

————————————————————

後世之中,人集許邵月旦評成冊總,得月旦評集。

這才叫人發現了兩個沒有發出的月旦評之說。

一則是漢末曹操: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一則是一異人:顧氏楠,千載治世之人。

特別是後者,其評語幾乎超越當世所有人,甚至高於一眾雄主名臣。

這叫人不得疑惑,如此之人為何不顯,乃隻當是許邵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