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冬雪下了一年又一年,幾乎每一年下雪的時候,那個山坡上都會坐著兩個人,看著雪花飛盡,看著那白皚蓋住荒原。

顧楠偶爾會在雪地中舞劍,端木晴會坐在一旁看著,她不懂劍,她隻是覺得那灰白色的衣裳在雪中很美。

挑揀著藥草,看著那人每日寫著那些她不懂的東西,說些故事和玩笑逗她開心,陪著她望著那不見盡頭的荒原一片。

或是每一日,每一年都是如此,讓她都不曾覺得時間在過去,像是被停留在了一個時刻,一個讓她不想離開的時刻。

直到她的發鬢開始泛白,開始慢慢老去,她恍然發現已經過去了小半生。

而她身旁的人卻一直從未老去,青絲依舊,依舊是當年的模樣。

她記起當年,顧楠曾經說她的年紀已經很大了,還說,自己是她的故人之後。

當時沒有多想,隻當是一時胡話。

如今想來,可能她從來說的都是真的,是自己糊塗了而已。

顧楠從來不說自己沒有變老的事情,端木晴也從來不提。

那一年又是一場大雪,兩人坐在山坡上,那飛雪在側,端木晴卻隻是看著顧楠。

顧楠有一些疑惑地問她。

“你在看什麽?”

很久之前,兩人看得第一場雪裏,顧楠也曾問過她一樣的話,那時的她回過了頭,說雪很美。

這次的她沒有回頭,隻是看著白裳,眼神怔然,笑了一下,喃喃地說道。

“你很美。”

顧楠不知道端木晴為何突然這麽說,笑著靠坐在雪地上糾正道。

“這叫俊。”

端木晴看向雪,微微笑著,眼眶似是微紅。

雪片飛著,出神間,她想變成一片雪花,這樣可以落在她的肩上。

那個雪天之後。

早晨的空氣有一些冷,端木晴背著一個背簍,口鼻間呼出的氣凝結成一小片霜霧。

顧楠還在屋裏休息,端木晴回頭看了一眼那屋中,透過沒有關緊的窗戶,她還能看到裏麵的人。

整了一下背簍,她回過身,失神地順著小路漸漸走遠。

等到顧楠醒來的時候,小院裏已經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端木晴給她留了一話,寫在一根竹條上,說她要去關中尋藥,不用再去找她。

顧楠在桌邊站了半響,她不知道該做什麽。

或許她應該去找她。

她慢慢地將竹條放在了桌案上。

或許,她確實不應該再去找她。

那天夜裏,顧楠背著她這些年寫的那些書卷,離開了這裏。

她將鬥笠待在自己的頭上,提著無格。她也要去關中,去做一些她沒做完的事情。

漢武帝時期,武帝用董仲舒之言以尊儒術,罷黜不治儒家《五經》的太常博士。以是朝堂之上,多盛儒生。同時也多有提拔布衣出身的治學儒家之人。

因如是,朝堂博士治以儒學,世間布衣皆學孔孟。

相反的另外的百家之說則是多有冷落,許多學說甚至因為無有後人而來有了傳承之危。

於後人說,此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其實此話是有些重了的,與漢武帝說,獨尊儒術是有,罷黜百家則無。

作為一個國家自然需要一個統一的思想和統治製度,如此可以鞏固皇權。

在西方通常都是以宗教作為手段,承蒙先祖所創,中國古往進來所用的統一思想一般都和宗教無有關係。

法以治統,儒以治世,道以治民,不同的時間段這幾種不同的政治思想都可以互相交替。在漢武帝年間他無疑隻是選擇了儒術而已。

但是選擇儒術不代表罷黜百家,就漢武帝個人而言,他不一樣在將法家用於朝堂?

而朝堂之上整治的兩家之說也是多為法家和縱橫家。

法家作為一種統治思想,不得流傳於民間,所以被禁止在民間修行。而縱橫家呢,被視為動以唇舌,擾治不安的學說被罷黜。

至於其他學說其實都算不得被整治了,而真正的苦處就在於朝堂上大多都提拔學習儒術的儒生,如此一來大多數的人都跑去學儒術了,其他的百家之說就少了不少後人傳承,多也就銷匿了。

其中墨家就是一者,墨家思想與統治者思想是不契合的,究其原因也是因為墨家多是站在弱者的立場爭取利益。

也是因為如此對於統治者來說,墨者的思想並不適用用於朝中,墨者難為官,其思想也太過兼愛,在人世道上也難存,使得墨者難為貴。

而在漢朝,墨家的聲望也降到了最低,這使得這一學說之人根本不受人待見。

不能為官,不能為貴,還不受人待見,學習墨者的思想,就是終一生的苦修。

但凡是有些誌向或是私求的都不會學習墨家,這人間又何來的沒有私求的人呢?

如此想要在這時候傳承這一道的學說,恐怕真是要是不食人間煙火,沒有所求,沒有誌向的閑人才可能得以成道了。

不過這世間又哪裏找來什麽不食人間煙火,沒有所求,沒有誌向的閑人呢?

“噠噠噠。”

天上的小雨將行人的身上衣衫打濕,雨是不大,但是沾濕了衣裳就是難受了,行人們的腳步紛紛快了幾分,想要躲開這些擾人的細雨。

道上的一個人也正匆忙地抱著一個書箱子在街上跑著,她將書箱抱在懷裏,該是怕那雨打濕了裏麵的書文。

看模樣,像是一個遊學的學子,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裳,頭上帶著一個鬥笠。

那人看著普通,但是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一些奇怪之處,她的腳步踏過地上的積水不會使得水花濺起,甚至隻會泛起微微的波紋。

她跑進了一個屋簷的下麵,才是停了下來。

“晦氣。”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雨,顧楠低聲罵了一句。

將書箱放在了一旁稍幹燥一些的地上,在屋簷下也就淋不到什麽雨了,拍了拍身上的水漬。

她從關外出來,所做的事也就是拜訪各地的百家之人求學,將他們的學說得記。

據她所知在漢朝之後許多的百家學說都流失了,其中有很多先人的賢論,若是都是失傳實在是可惜,所以她是準備記下,以讓這些東西能有後人。

這也算是她一個人少能做上的一些事。

她算不得賢才,治不得國,也治不得世,但是也希望能做些什麽能對後人有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