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盜鈴和補牢
聽到下課鈴聲後，蘇頌就拿起手機往外走，她要去頂樓。
準備合上辦公室門的時候，望著窗外的木棉樹，蘇頌還是覺得心有餘悸，這一天裏體驗到太多各式各樣且飽滿的情緒了。
而且，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之前那個蘇頌了。
這個漫長獨自一個人的下午，是怎樣度過的，竟然又斷片了。蘇頌現在隻能記得自己跟於善在微信上聊天這件小事。
再往前是午飯時間，午飯是王釗去食堂打的飯，他帶到辦公室和她一起吃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單獨吃的飯，也是蘇頌人生第一次吃得如此心驚膽戰的飯，如果突然有人出現了，她該怎麽辦？
她不敢細嚼就把飯往食道口的咽喉送，所以被咽到了好多次。
王釗給她遞水的時候，上揚的唇角滿滿都是譏笑的意味。
不管到底是不是，蘇頌覺得那就是譏笑。甚至懷疑，就是他故意看她好戲，才搞出這頓飯局的，害她現在既是害怕又是興奮的。
“笑屁。”
聽聞後，王釗直接放下劣質的筷子，抿著笑打量著蘇頌，就是不說話，他吃定蘇頌會比他先敗下陣來的。
蘇頌嚼著飯，不敢咽了，口齒不清地說，“‘笑屁’這樣的話，以身立教的老師不可以說嗎？”
“不是。我隻是覺得吧~說這樣話的你，特別特別接地氣。”
“接地氣...你就直接說我沒有教養好咧。”
王釗拿起筷子繼續大口扒飯，一邊嚼一邊說，“不是。我是覺吧！人呐，就應該這樣活著，大大方方的。拘束於教養，算個屁啊！”
他滿口都是米飯，他說到“屁”時，好幾粒米飯都噴到蘇頌臉上了。
有點搞笑，也有點尷尬。
他們就這樣對望著，動作停止了。
大概三四秒吧！然後他們就開始一起笑了。
大笑，哈哈大笑的大笑。
蘇頌眼神撇著向王釗，有點狠，好笑又好氣地用手抓下好幾粒米飯，沒等全部抓下，一旁的王釗又故意惡搞往她臉上貼上好幾粒。
一切都在陽光裏，一切都是那麽順其自然且美好。
蘇頌也順其自然地伸手去打那雙作怪的手，啪的一聲響，手掌有點疼。
然後，他們像醒悟了，他們知道，這些動作不應該做的。
這些動作，太出格了。
師生之間，不會做這樣動作的。
於是，氣氛開始尷尬了......
“對不起......”
“我也覺得教養算個屁啊！”
他們的聲音是同時響起的，王釗微弱，蘇頌亢奮。
王釗原本低下的頭，又抬起看她，眼裏都是震驚。
蘇頌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竟然說這樣的話？
這是否意味著，王釗的行為是被她隱隱允許的了。就像她自己說的，教養算個屁啊！
積攢了一整天的情緒，或許是到現在才算是真正地爆發了。
內心好像有個任性的小孩，她在強烈地呐喊著：
“教養，我遵守夠了。我想開始真實地活著，大大方方地活著。”
——
接下來，他們不再打鬧也不再說話了，他們很安靜地吃著飯。
但是，氣氛竟然一點也不尷尬，就是十分平常，平常得就像是一對老夫老妻在吃飯。
吃完後，王釗收拾殘局，然後就走掉了。
什麽？就這樣走掉了？
這算什麽？蘇頌有點生氣，可是她也清楚，自己有什麽理由去生氣呢？
百無聊賴，甚至有點萬念俱灰，還是不甘。
他，憑什麽？
蘇頌掐著點，身體不由自主地站到窗戶旁，看著他從樓下走過，看著他手裏提著的白色塑料袋，那裏麵裝著的是他們中午一起吃的飯盒。
蘇頌心裏冒出一句話和一個溫馨的畫麵：他們一起吃盒飯了呢！
不知道為什麽，蘇頌遠遠看著那在陽光下發光發亮的塑料袋，就覺得內心一陣柔軟。快要化了的那種柔軟。
壞了，一不留神，就在她盯著袋子發呆的時候，他抬頭望上來了。
蘇頌偷偷告訴自己，下次一定要站在牆邊伸頭偷望就好，不可以再這樣明目張膽地正站在窗戶前了。這樣子，會被他笑的吧！
什麽！
這個家夥竟然還舉起手來招搖！？找死嗎？
哼！
蘇頌拉上窗簾，搖！讓你搖！誰稀罕看你啊！
那一刻，她已經全然忘記自己在這學校裏的身份了。
她不是老師，她隻是她自己，她叫蘇頌。
一個想要真實活著的人。
這份溫暖，她不想辜負和放手，這是得之不易的救贖。
她知道。
——
手機響起。
王氏不恭：【小蘇老師，你這是掩耳盜鈴還是亡羊補牢？】
蘇頌腹誹，這狗子！挺瞧得起自己的。
咳！狗子這個詞，八爪魚姑娘最近老是在她耳邊念叨著，所以......
咳咳！蘇頌第一次體驗到，說著沒有教養的話，還真是讓人無比開心呀！
於是她又忍不住在心裏，再說上好幾句，這狗子！
這狗子，說狗屁話呢！
打完【狗屁話！】，點擊，發送。
蘇頌暗自想，這兩者都有吧！
她貪心了，盜鈴和補牢，她都想要。
王釗看著備注為蘇子容的人發來的那三個字，頓時有一股強烈的直覺，這人肯定在背地裏，開心地罵著自己。
王氏不恭：【說實話，你剛剛有沒有罵我狗子！】
蘇子容：【你果然是傳說中的那個數學天才！】
王氏不恭：【對！所以你就直說吧！狗子天才。】
蘇頌不想理他了，手機放到一旁。
她靠著牆站著，她好想知道，他把袋子丟進垃圾桶了嗎？
她偷偷轉身，扒著窗簾縫看，可是，那裏一個人也沒有了。
他已經不站在那裏了。
蘇頌突然就額外清醒了，她告訴自己：
蘇頌，盜鈴，是不對的吧？補牢，你補得了嗎？
——
四周安靜，內心卻無法安靜。
蘇頌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兩難的事情了。
雖然同時也會有不少判斷標準，去幫助你理性應對。可是，在最明智的理性應對之外，也有很重要的東西是不應該被所謂的判斷標準所否定的。
蘇頌，她隻是想，抓住她的救贖。
所以她想，這一次，可不可以允許她自私一點？
她太貪婪這樣一份和他在一起的開心。
肆意，張狂，大大方方。
獨立思考，是生而為人的特有能力，可是蘇頌覺得，好像自己是從此刻開始才真正做到的。之前的思考，大多都是套牢死在父母給予的思維框架裏的。
真正地獨立為人，自由自在，開始重新看待周圍，開始重新認識自己，開始重新選擇自己對待生活的態度，還有，極度渴望把握住這份正在萌芽的愛......
蘇頌伸手把門合上，她告訴自己：
請做好補牢的準備，去盜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