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喜歡是一種力(2)

於善語氣冷靜得陌生,她緩緩說,“我五歲那年,我弟弟出生了。弟弟從醫院回家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撐著小雨傘在巷口等,等那輛把弟弟帶回家的車,等那個被全家人期待的小家夥,也同時讓我更被家人遺忘的小家夥。

我記得很清楚,弟弟被放到床.上,小手小腿一直不肯罷休地竄動著,好像在向我示威。

我趴在旁邊一直細細打量著他,我覺得他長得好醜啊!基本沒有頭發,也沒有眉毛,皮膚紅通,眼睛一直閉著,眼角還有淡淡米黃色的眼屎。

可是好奇怪,每一個大人見著就直誇,說什麽長得好看啊!甚至預言了以後,什麽大胖小子以後肯定惹得姑娘們的歡心。還有,什麽於家有後啦......”

說到這,於善停住了,不說了,隻剩呼吸。

她們彼此靠得太近,蘇頌可以明顯感受到,於善呼吸的時候,那呼出的氣息比起說話時是更熱騰更焦躁的。

氣息,在不安地拂過蘇頌的臉龐。

那時的蘇頌,其實是抗拒與人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的,特別是擁抱,那是絕對的禁忌。所以當周圍安靜了,隻聽見彼此呼吸聲時,蘇頌是多麽的訝異。自己竟然可以這般冷靜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反常。

被人強製抱住了,可身體竟然沒有暴躁的抵抗反應,很平靜,雙手僵在身體的兩旁。僅此而已,不著所措而已。

心裏那根弦,竟然沒有被拉緊!

多麽讓人意外啊!

所以,那個病,是好轉了嗎?蘇頌想。

蘇頌還在疑惑時,於善已經緩了一小會了,她接著說,“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有個親戚姨姆說,‘小太子,你早點搶在你姐姐前出生就好了。你父母就不用冒著險瞎折騰了。’

以前小,根本不懂得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搶在姐姐前出生就好了’?什麽是父母冒著險折騰了?但是,我一直記著這句話,因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瞥向我的眼光很奇怪,讓我很恐懼。

於是我記著,想等著自己長大後去理解。

後來真的懂得和認清了。可是那樣漫長的等待,換來的也隻是一瞬間的一盆冷水,而已。

一瞬間就懂得和認清了,這多麽悲壯啊!”

是啊!懂得和認清,隻是一瞬間的事。

這樣的時刻,每個人都會碰見。

——

蘇頌來不及發覺,原本懸著無處安放的雙手,就已經踏實降落在於善的後背了,也已經在輕輕地拍打著她了。

於善小聲地說著謝謝,而後接著說,“初二上半學期的期中考,我考了全級第一,那時我是在市區那邊的師大附中。

對於一個初中生來說,這是多麽大的驕傲和榮譽啊!

調皮鬼於善竟然也可以考到全級第一,在那樣一個很不錯的學校裏。

可是,回到家,我最渴望的讚賞,一句也沒有。

因為弟弟那次考得不好,他很沮喪,他發脾氣,爸媽心疼啊!他們一直隻顧著安撫弟弟,無暇於我。

那時我就想,父母的牙縫肯定滴水不漏的吧!不然也不至於一句對女兒敷衍的誇獎也漏不出來啊。

於是,很多我一直以來忽略不去思考的問題通通來逼我了。

為什麽我要從小住在外婆家,而不可以住在自己家?為什麽在爸爸媽媽的單位裏時,我不可以喊自己的爸爸媽媽為爸爸媽媽?

我像是被點了穴道一樣,一下子就明白了,包括當年那個阿姨的眼神。

那眼神,是嘲諷,是譏笑,是重男輕女背後深刻的輕蔑。”

重男輕女......

蘇頌有點微微出神,重男輕女這樣的思想,對於她來說,太遙遠了。

蘇頌,大城市裏的孩子,她根本無法切身理解,這樣腐敗的思想。

這可是21世紀啊!

怎麽還......

“爸媽是雙職工,所以隻能生一個孩子。同時他們重男輕女,他們隻想要男孩子而不是女孩子。他們不想要我,所以我從小在外婆家長大,戶口也落在外婆家。法律上,我並不是他們的孩子。”

蘇頌輕拍著的手,已經停下了,她用力地抱緊於善。

後來擁抱結束,分開彼此的時候,蘇頌才恍然,原來就算背後已是千瘡百孔且抗拒擁抱的自己,在更悲慘的故事麵前,也是可以主動用力抱緊別人的。

原來,在不幸麵前,在比較之後,人是可以從側麵的對比中,更加坦然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的。

人,原來活在比較中,大概吧!蘇頌想。

“後來,我的成績就開始下滑了,雖然沒有一塌糊塗,但是也沒能考上市一中了。

現在回想,那時挺傻的,就是純粹盲目且愚蠢的賭氣罷了。

以為,隻要成績退步了,父母也會像對待弟弟那樣,分一點心疼給我了。可是沒有,大概人心都太小,小到隻能夠裝下他們的寶貝兒子。

我那時也終於認清了,不管笑得多甜,不管成績多好,都沒有用。

博不到的愛就是博不到的愛,身為兒子的弟弟有著與生俱來的偏愛,而身為女兒的自己就隻能寄養在外婆家。

這不用什麽道理,也沒什麽道理可言,就是如此而已。

真的挺無知的,因為這個事,就告訴自己,得不到就得不到唄,還要爭取什麽呢!

而且,又何必呢?就索性什麽都不要了吧!就這樣了了一生吧!

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像個快樂的傻瓜就好。”

這是14歲的於善,能想到的,最好的應對方法。

是啊!那樣的年紀,那樣純善的性格,除此以外,她還能怎麽辦。

不過,後來的於善,不再這樣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