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第一準則, 在康熙爺麵前絕對不可以撒謊。

容歆輕輕掃了一眼房內,沒有其他人。

“哎呀,頭疼是裝的。”

她壓低聲音, 否則若是這個點叫太醫過來發現自個兒裝病,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容歆幹笑了兩聲, 瞧見康熙隨手將食盒擱到床邊的矮桌上頭了。

這矮桌原是用來放康熙脫下來的衣裳的, 容歆鬆了口氣, 然下一刻床榻便往下沉了沉,康熙坐到了她身邊。

容歆呼吸瞬間停滯,下意識抓緊身上的被子。

“為何裝頭痛?”

康熙轉眸,居高臨下看著容歆。

小丫頭乖乖縮在被子裏,隻露出額頭和一雙琥珀般的眼睛。

她老老實實的,沒有絲毫隱瞞,眼神滿是慌亂。

“臣妾害怕。”

宮妃第一次都是害怕的, 可她們不敢說出來。出於對皇權的敬畏,再怎麽怕也得藏在心裏頭, 就連眼神都不敢泄露半分。

可容歆不一樣, 她素來就同旁人不一樣的。

她做出這樣的行為, 康熙並不覺得奇怪。

“害怕什麽?”

康熙其實原本打算伸手嚇嚇她, 哪裏想到自己不過隻是坐在她身邊, 小丫頭的聲音都嚇得發抖了。

“臣妾不敢說。”

她總不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吧。

康熙應當也瞧出了她的心思,帝王揚唇笑了半瞬, 隨手將寢衣遞到容歆麵前。

“可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不侍寢。”

康熙也不想這麽快, 可太皇太後實在催的厲害。

為了讓她老人家放心,隻能提前。

更何況容歆眼下早就已經到了侍寢的年紀, 再不寵幸, 索額圖那邊也說不過去。

容歆倒是沒有想到康熙居然這麽耐心同自個兒說話, 她這才有膽量抬眸望著康熙,用自己那天真的略帶了幾分害怕的眼神望著這位九五之尊。

“烤鴨好香呀。”

還是先把這個敏感的話題忽略過去吧,容歆伸出小手,偷偷摸摸將寢衣抓進被子裏。

康熙站起身,轉過了頭往軟榻上走去。

屋內隻留了兩盞燈,光線比較昏暗。

容歆艱難抬起被子穿衣裳,康熙就坐在兩尺開外的地方。

帝王似乎沒什麽興趣關注他,隨意翻開了一本書在瞧。

二人的影子互不幹擾,康熙的書卻遲遲沒有翻到下一頁去。

容歆總算是穿好了寢衣,小姑娘忙忙慌慌從被子裏頭有些笨拙的爬出來。

“萬歲爺,現在可以吃了嗎?”

康熙這才抬眸,容歆的眼無比純粹,發絲微微朝外卷曲,像個瓷娃娃一般。

誠然,麵對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很難不對她動心。

隻是康熙活了這麽多年,頭回有種不忍褻瀆一個女子的感覺。

自八歲起登基為帝,康熙便被灌輸著一種觀念。

天下女子凡是他所臨幸的,皆為有福之人。能夠伺候在他身側,為了大清開枝散葉的女子更是正兒八經的貴人主子。

不單單太皇太後如此教導他,就連容歆的祖父也是這般說的。

當日仁孝皇後進宮為後,索尼用的可是吾輩大幸這四個字。

然眼下瞧著小丫頭雙眸泛光,幹幹淨淨的站在自個兒麵前,康熙居然頭回產生一種自個兒暫且不可臨幸她的想法。

“萬歲爺?”

容歆略略踮起腳尖,瞧見康熙走神,遂輕聲喊了一句。

“可以,當初你生辰朕攔著沒叫你吃。眼下你……長大了,就當朕還你的。”

康熙將自個兒的思緒抽離出來,他點了點頭。

容歆高興的跟什麽似的,笑吟吟走上前打開了食盒。

果真是全記的烤鴨,還有她最愛的那家驢打滾兒,就連糖人也畫的是她。

康熙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好了?

“萬歲爺?這些都是專門給臣妾的嗎?”

她燦爛回眸,實在比水都要澄澈。

“不然呢?”

康熙略略眯眼,極為隱秘的將手心裏頭的汗用帕子擦幹。

這本是他打算在事後給容歆吃的,不過適才瞧這小丫頭露出害怕的神色,他遂歇了心思。

有沒有侍寢這種事,隻要他們兩個不說出去,又有誰能知道。

容歆並不知康熙此番的心理活動,她笑吟吟將食盒裏頭的吃食擺到康熙身邊的矮桌上頭,琳琅滿目的一桌子,眼下還冒著熱氣兒呢。

小姑娘吃的大快朵頤,也不知是太激動還是什麽緣故,嘴角沾了些油汙。

“萬歲爺,臣妾有件事想同您商量。”

等炫完最後一塊鴨腿,容歆這才突然想起來自個兒還有正經事沒說。

“是你三姐姐的事。”

唔,康熙莫非真的有讀心術不成?

容歆愣在原地,隨即老老實實點了頭。

“這件事朕來辦,不必你操心。”

康熙一臉的不在意,那位三格格的事若非今日赫舍裏府上的家書提了一嘴,康熙壓根都想不起這麽個人。

容歆下意識將肉盡數咽下去,輕聲道。

“萬歲爺打算怎麽做?”

“怎麽,你怕朕欺負你娘家人?”

康熙挑眉,容歆這小心翼翼的模樣倒還十分少見。

“也不單單是臣妾的娘家人,畢竟還有太子這麽一層關係在。”

康熙若苛待赫舍裏家,自然會影響到胤礽。

容歆好歹也是在赫舍裏府上長大的,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大家族思想還是學了幾成的。

“你對太子倒還真的十分上心。”

康熙笑了笑。

“那是自然,臣妾是太子爺的親人嘛。”

容歆重重頷首,絲毫不掩飾自個兒對胤礽的偏愛。

康熙抿唇,沒再說話,隻是表示讚許的點了點下巴,示意容歆把桌上剩下的都吃完。

容歆會意,高高興興的將驢打滾兒塞進嘴巴裏。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一桌子的美食都被她給吃完了。

妃嬪侍寢按理來說是不能留宿乾清宮的,容歆也曉得這個規矩,她將飯菜吃完後便想走了。

“再等等。”

康熙卻掀開被子躺到了**,漫不經心開口。

“你這時候就出去,未免顯得朕……”

康熙嘴巴裏頭不中用三個字一下子卡在嗓子眼,容歆還小呢。他略微蹙眉,用手撐著半張臉。

“你先坐回來,再等半個時辰。”

容歆曉得康熙適才要說的是什麽,心裏頭隻想笑。

看來康熙也曉得自個兒年紀大了,這叫做欲蓋彌彰嘛。

她老老實實坐到床邊,不想離康熙太近,故而隻用半個屁股抵著床沿。

“坐近些,朕又不會對你如何。”

康熙扯了容歆的胳膊一把,不由分說將這丫頭拉到自個兒身邊坐好。

龍床極為軟乎,這動作一大,床墊便上下起伏著。

容歆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厲害,康熙卻隨手解開了自個兒的寢衣,露出半邊胸口出來。

“萬歲爺,您這是做什麽,臣妾還小。”

容歆下意識環抱住自個兒,像隻受了驚的小白兔。

康熙冷冷掃了容歆一眼,“朕不脫衣裳,到時候奴才們進來伺候莫非不起疑心。”

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容歆耳朵一熱。

“那臣妾要不要……”

“如果你想脫的話,朕也不介意。”

康熙輕笑了一聲,隨即拉過容歆的手,不知從哪拿出來一柄小刀。

“這是……”容歆登時明白過來,古代女子大多年歲尚小時便行了**。

故而在初次時都會流血,而在宮中,這也是需要記檔的。

“別怕,並不十分疼。”

康熙作勢要將刀子割向容歆的手,叫他意外的事,容歆居然沒有閃躲開。

小丫頭隻是緊緊咬住下唇,一臉正義凜然。

她還真是,有時候膽子小如老鼠,有時候卻膽大如虎。

“怎麽不躲一下。”

“萬歲爺已然開恩了,這放血本是臣妾該做的事,就算害怕也不能躲閃。”

自個兒的責任自個兒扛,康熙今兒對她如此寬厚已然叫容歆頗為意外了。

“倒也還算有幾分膽量。”

康熙嘴上這般說著,隨手把小刀擱到一旁。

“萬歲爺您不割臣妾的手了嗎?”

“嗯。”

容歆略有幾分著急,下意識拉住了康熙的手腕。

這算是他們二人這麽多年來頭回有肌膚上的接觸,康熙低眸,掃了一眼容歆這隻白白淨淨的小手。

平日裏吃得多倒還真有幾分好處,力氣挺大的。

“可若是查問起來,臣妾怎麽辦呢。”

容歆卻絲毫沒意識到什麽接觸不接觸的。

康熙抬眸,四目相對。

帝王唇邊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隨即康熙抬手拿帕子擦去容歆嘴角的油。

“朕是皇帝,你在怕什麽?”

這話說的挺欠揍的,但是的確很有道理。

康熙哪怕說這墊在**的帕子是黑的,都無人敢反駁,更何況區區幾滴血呢。

“是臣妾一時沒想明白。”

容歆連忙揚唇笑笑,將手鬆開了。

康熙的胳膊登時放鬆,他卻不由自主又朝適才的位置看了看。

“萬歲爺您先歇息吧。”

“朕待會還要沐浴,怎麽歇息。”

康熙搖頭,看來這丫頭對侍寢的流程真是一無所知。

“啊還要沐浴。”

“嗯,你還可以和朕共浴。”

康熙一本正經頷首,嚇得容歆趕緊往後退了三寸。

“不了不了,萬歲爺自個兒泡自個兒泡。”

容歆小臉通紅,低眸不敢再去瞧康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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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從乾清宮回來後,容歆躺在**倒是一挨著枕頭便睡著了。

然康熙洗完澡後,卻遲遲未能入眠。

帝王煩悶靠在枕頭上,隨手拿了本書瞧。康熙看書素來頗為專注,一目十行。

今兒個卻總覺得自個兒鼻尖漂浮著香甜味,還夾雜著幾分烤鴨的酥脆鹹香。

書是看不下去了,康熙沒來由起了幾分火氣。

“梁九功。”

帝王冷漠轉眸,梁九功原本靠在門框上都快睡著了,聽到這話趕忙著一提溜跑到床邊。

“萬歲爺您吩咐。”

“把熏香添濃一些,再把這張桌子抬出去。”

“是。”梁九功低眸,強行忍住了自個兒的哈欠。今兒個萬歲爺想來憋壞了,否則怎麽會到二更天還不睡覺。

“還有,這床單被罩也都撤了換新的。”

康熙隨意掀開被子起身,否則總覺著**有股容歆的香味,睡不踏實。

“是,奴才這就安排人來辦。”

梁九功苦哈哈頷首,大半夜的折騰人。萬歲爺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對儲秀宮娘娘格外不同些呢。

這邊折騰了一夜,容歆毫不知情。

她吃了烤鴨,舒舒服服的一口氣睡到了次日卯時。

等到起身時,綠霧將窗子推開,外頭下著茫茫大雪,極為晃眼。

容歆睡眼惺忪,下意識抬手遮著自個兒的眼睛,隨即打了個哈欠。

“豐年好大雪,這雪下得實在漂亮。”

“雪倒是同往常一樣,主子是因為自個兒心情好,所以才覺得雪漂亮吧。”

綠霧一臉的心滿意足,眼下主子得了寵她這心裏頭的石頭才算徹底擱下了呢。

“什麽意思?”

容歆不大明白。

“一大早的,內務府便按萬歲爺的吩咐送了賞賜來。黃金百兩,點翠的首飾都有一箱子呢,更別說咱們儲秀宮上下每人還得了十兩銀子的賞錢。”

綠霧與有榮焉,滿麵紅光的。

康熙真真兒是改性子了,對她一下子變得這麽好了。

“雖然如蘭姑姑說,以往其他五位娘娘剛侍寢時也都是這些賞賜,不過奴才這心裏頭還是很高興。”

康熙對待後宮諸妃,素來是一碗水端平的。

容歆初次侍寢所得的賞賜同其他妃嬪初次侍寢時沒什麽區別,這也就意味著,如今在闔宮上下眾人心裏頭,容歆已經正式成為了康熙的女人。

從今往後,她便是紫禁城裏頭正兒八經的主子娘娘了。

“你高興就行。”

容歆對這些並不在意,比起這些,她更看重今天早上吃什麽。

“娘娘,這個是奴才特意給您從太醫院要來的。”

綠霧卻神神秘秘,遞給容歆一盒膏藥。

膏藥呈乳白色,裏頭有淡淡的藥草香味。

“做什麽?”

“這個是化瘀止疼的。”

綠霧臉通紅通紅的。

“我何曾說過身上疼了。”

容歆越發疑惑。

“主子,您在奴才麵前還害羞什麽呢。這東西擦在那裏,最是清涼,據說有奇效。”

綠霧原本也不懂,還是昨兒個夜裏,皇貴妃專門打發人過來說與她聽的呢。

“擦在哪,你到底在說什麽。”

容歆剛睡醒,一時不曾反應過來。

綠霧支支吾吾,下意識指了指容歆的腹下。

容歆這才恍然大悟,好家夥沒想到清朝的思想還是蠻開放的嘛,居然已經有了嗬護□□的藥品。

隻不過,她還真用不著這個。

“你這丫頭,怎麽什麽都好意思說。”

容歆曉得自個兒昨晚沒侍寢的事不能叫旁人知道,故而她巴巴的點了頭,十分妥帖的將藥膏收起來放在枕頭底下。

“奴才這不是怕主子疼的厲害嘛。”

綠霧咬唇,很是擔憂的望著容歆。

“額,的確是很疼沒錯。昨兒個夜裏疼的我都誰不著呢,你有心。”

容歆故作認可的點點頭。

綠霧很是詫異,“沒想到萬歲爺到了這個歲數還這樣厲害。”

越說越沒譜了。

“廢話,那可是萬歲爺,能不厲害嗎?”

容歆無奈應聲,順著綠霧的話說完,她自個兒的耳根都紅了。

天呐,她究竟在說什麽虎狼之詞。

“那就好,主子日後可有大福氣了。”綠霧捏著帕子頷首,隨即笑吟吟的起身將床帳放下。

“主子您先擦藥膏,奴才在外頭幫你看著,沒人會進來的。”

綠霧的聲音很是神秘,就像是在計劃什麽天大的要事一般。

容歆無奈點頭,隻得在自個兒雙腿內側擦了擦藥膏,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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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眾人至慈寧宮點卯。

容歆去的晚,這腿剛踏進屋內。大家的眼睛全部齊刷刷的看向了她,都露出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來。

容歆下意識低眸,就連走路也比平常小心翼翼了些。

姐姐們看在眼中,下意識輕輕點頭。

是這樣的,頭回侍寢都會疼的走不動路。

“你快坐下,不必給哀家行禮。”

太皇太後瞧著比平常都要高興,老人家一臉和藹慈祥,不知道的還以為容歆懷孕了呢。

容歆呆呆的點頭,心頭念叨,這也未免太誇張了些。

“瞧著氣色也好了,哀家就說吧,咱們小容歆長大了。”

太皇太後一臉滿意望著容歆,是怎麽看怎麽喜歡。

“太皇太後,瞧您說的。”

皇貴妃也跟著輕笑,“小容歆氣色一向很好。”

“是啊是啊。”容歆接連頷首。

“倒是萬歲爺聽說不大舒坦呢。”

這句話倒是大可不必說出來,容歆咬唇,康熙能有什麽不舒坦的。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將起來。

“你這個做皇貴妃的,也不知道莊重些,奴才們還在呢。”

太皇太後也想笑,然還是勉強憋住了。

“是是是,臣妾不該這麽說。”皇貴妃曉得太皇太後不是真的生氣,賠著笑臉應下。

屋內氣氛極好,還沒說上兩句話呢,康熙下朝過來請安了。

眾人齊刷刷看向康熙,皇貴妃還這沒說錯,康熙的臉色的確不是很好。

他罕見的眼底泛著青黑,很顯然是昨兒個晚上沒睡好。

“怎麽都這樣看著朕。”

康熙坐下後,方才看出眾人的眼神。

“沒什麽,她們不過說些笑話玩玩罷了。”

太皇太後搖頭,瞧了一眼容歆,方才又道。

“昨兒聽說你要給小容歆單獨擬個封號,不知眼下可有了?”

這個康熙還真沒時間想,昨兒個一夜沒睡著,早起又直接去上朝了,哪裏顧得上。

不過太皇太後既然說起來,那她老人家定然是有想法的。

“不知皇祖母有沒有好的,說出來叫朕參考參考。”

太皇太後會心一笑,“哀家倒是覺得平字極秒。”

容歆不解抬眸,平字聽著並沒什麽特別的,怎的會給她這個封號呢。

康熙倒是第一時間明白了太皇太後的意思,

【山繞平湖波撼城,湖光倒影浸山青。】

這原是一首並不十分出名的宋代小詩,其中意境卻同容歆格外契合。

這小丫頭便如平湖一般寧靜純粹,然世間萬物皆可入她懷中。

“皇祖母這個字取得甚妙,倒是比朕想的那幾個精巧的多。那日後便是平妃了。”

康熙最後那句話是對著容歆說的。

平妃,容歆輕輕頷首,這封號嘛叫什麽不都一樣嗎。

她雖然體會不出康熙所說的什麽精巧來,但也還是欣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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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儲秀宮,眾人早就得了消息,齊刷刷跪倒在容歆麵前。

“奴才參見平妃娘娘!平妃娘娘萬福金安!”

“你們的消息傳得倒是快,聖旨都還沒下來呢。”

容歆趕緊叫大家站起來,這樣冷的天,動不動跪來跪去的膝蓋都得凍壞了。

“是。”

如蘭趕忙帶著眾人站起來,笑吟吟迎上前。

“日後咱們儲秀宮便再也不會有什麽閑言碎語了,我們娘娘如今也是宮中正兒八經的平妃主子了。”

如蘭輕聲感慨,瞧著像是快哭了似的。

“姑姑,瞧您。本是大喜的事,哭什麽。”

容歆下意識咬唇,拿帕子遞給如蘭。

“是是是,奴才就是替主子您高興。”

望著如蘭通紅的眼睛,容歆突然明白過來,為何康熙哪怕不睡自個兒,也要翻她的牌子了。

這名正言順四個字實在太過重要,她在宮裏頭有人議論也就罷了,宮外頭興許也有個別人說些不好聽的話呢。

如此想來,康熙待她倒也還算不錯。

“主子,你這平妃可是四妃之首呢。”

如蘭緩了緩,又笑著說道。

“你如何知道的?”

“適才奴才去內務府給您拿吉服,瞧見您的牌子就擱在皇貴妃後頭。內務府的人還說,萬歲爺親口吩咐,要專門給您一個人準備冊封儀式呢。”

如蘭輕聲解釋道,說的容歆越發驚訝。

康熙真是裏子麵子都給足了,容歆慶幸自個兒是從赫舍裏府上出來的姑娘。

若非看在太子爺和阿牟的份上,哪裏有她的今日呢。

如今想想,三姐姐還真是糊塗。放著這樣好的前程不要,偏要弄些小手段得罪人,真真兒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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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內務府給容歆的冊封儀式比當初給德妃的還要氣派三分,如此一來,哪怕是康熙沒有明麵上給這五個妃子排序,眾人也都默認儲秀宮這位年紀最小的平妃娘娘才是僅次於皇貴妃的那個人。

而赫舍裏府上,三奶奶也終於得以開始給容瑜議親了。

她們家又出了一位寵妃娘娘,再加上太子爺已然逐漸開始處理政務,赫舍裏家在大清朝可謂是蒸蒸日上,又邁上了一層台階。

三奶奶原本以為,隻要是萬歲爺鬆了口,給容瑜議親定然不是難事。

可她哪裏想到,就連四品官員家的夫人都不樂意接茬。

一說起是她們府上的三格格,一個兩個都跟見了瘟神似的。

三奶奶無法,曉得隻能再將門檻放低些了。

最終尋尋覓覓,竟隻有一個六品官員家有這個意向。可偏生他家的兒子還隻是一個白身,連個秀才也沒考中的。

容瑜聽罷,哪裏能願意,哭著鬧著說要剪了頭發去做姑子。

“如今你能有這麽一樁親事,還是你七妹妹在宮裏頭幫你求來的。你若不樂意,那我也管不了了。”

這五年來,容瑜就不曾消停過。

三奶奶勸也勸了,罵也罵了,人的耐心總歸是有限的。

“你既不想嫁,非要出家,我也隨了你去。左不過你在外頭的名聲早就臭了,咱們家也不怕你再連累一次。”

三奶奶心一橫,說的話難聽了些。

容瑜哪裏想到連三奶奶都不樂意管她,“額娘,我曉得自個兒終歸不像大姐姐,不是你親生的丫頭。”

她低眸,話裏分明帶了好幾分埋怨。

三奶奶最怕的便是容瑜說這樣的話,一時眼淚也下來了。

“眼下這時候,不是我不樂意給你找好的。這北京城裏頭的勳貴大戶,哪個不是人精,哪個不仰仗著萬歲爺的聖意過活?”

容瑜咬唇,眼淚吧嗒吧嗒朝地下落。

“隻有一個法子,眼下平妃娘娘在宮裏頭正得盛寵,說不定她可以求萬歲爺給你指一門好親事。”

三奶奶無奈的歎了口氣,回想起自個兒先前找容歆時,容歆說的那些話,心裏頭也沒底。

“你去求求你四嬸嬸,叫她進宮幫你說話。我這個做額娘的是不中用了,想幫也幫不上。”

三奶奶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她不過一介婦孺。

幫容瑜相看了小半年,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實在是沒法子再找更好的。

容瑜抬眸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滿。

“那女兒先退下了。”

她帶著丫鬟走出門,嘴裏頭念叨個不停。

“我雖是個庶女,好歹也姓著赫舍裏,她費盡心思找來一個白身打發我,這是打量著我年紀輕好糊弄呢。”

“格格,三奶奶她不至於這樣吧。”

“這世上旁人都靠不住,還得我自個兒給自個兒謀前程。四嬸嬸耳根軟,你去叫她來瞧我,就說我身子不舒服。”

容瑜咬著後槽牙,她雖然不過二十,可臉上顯然比同齡人要滄桑許多。

這些年,她沒睡過一日的安穩覺。

更沒想到容歆居然在宮中過得這般風生水起,自打去年冬日聽見容歆封了平妃娘娘之後,她這顆心就像擱在油鍋裏頭煎似的。

憑什麽七妹什麽都有,而她卻嫁都嫁不出去。

容瑜想起七妹在飯桌上對她說的話,現在很難不懷疑七妹就是故意慫恿她裝病,好能自個兒進宮做鳳凰。

她蹙眉,小小的年紀竟有如此心機,實在可惡至極。

————————

四奶奶這些日子過得可謂是風生水起,這從前出門聚會,沒幾個人樂意搭理她。眾人都圍著三奶奶轉悠,瞧也不瞧她一眼呐。

時不時還要在她背後嚼舌根子,說她的女兒不如仁孝皇後,進宮這麽多年也不得寵。

好在容歆是個爭氣的好孩子,今年年關封了平妃,僅次於皇貴妃娘娘。

這幾月來一直聖寵不倦,從宮裏頭打賞下來的東西都堆成小山了呢。

興許是因為女兒的關係,柯爾坤最近的官路也越發好走了。

前兒剛接了差事,幫太子爺做事呢。

她們四房如今可謂是風光無兩,容瑜的丫頭找到她時,四奶奶正在清點置辦的首飾。

“你怎麽來了。”

“回四奶奶的話,我們格格身子不適,想請您去瞧瞧。”

身子不適叫她做什麽?四奶奶蹙眉,她們素不來往。

“三格格精神頭不好,隻說想見一見奶奶您。”

然丫鬟說的著急,偏生四奶奶是個好脾氣的主兒。

“罷了罷了,我便隨你去瞧一眼。”

一路穿過兩個院子方才到了容瑜的房間,剛一推開門,卻瞧見容瑜正上吊呢。

四奶奶嚇得尖叫一聲,險些摔壞了她新買的玉鐲子。

“還不快將三格格救下來呀!”

容瑜瞧著虛弱,一張臉都憋紫了。

若是再晚來一秒,說不定人就真沒了。

“快去請大夫過來,你這丫頭,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四嬸嬸,大夫救不了我的心病,倒還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容瑜偏過頭,腮邊滑下一滴眼淚。

四奶奶一時抿唇,明白容瑜的意思了。

“年紀輕輕的,什麽死呀活呀,說出來晦氣的很。快把你們格格送到**躺著去。”

“四嬸嬸!”

容瑜卻掙紮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四奶奶跟前兒,聽著都覺得膝蓋疼。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個兒咎由自取,我該死的。”

四奶奶瞧見她哭的渾身篩糠似的抖,不由歎了口氣。

“五年過去了,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我恨我當初豬油蒙了心,把七妹妹送去那見不得人的去處。

四嬸嬸你怪我怨我都是應當的,我現在真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換七妹妹。”

四奶奶蹙眉,你倒是想得很美。

“可如今再後悔又有什麽用呢,更何況平妃娘娘眼下在宮中過得極好。”

“嗯。”

四奶奶有些不耐煩的哼出一口氣,她就算再心軟,也不至於心疼容瑜。

“七妹妹過得好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福氣。可我呢,早就過了嫁人的年紀,卻連門像樣的親事也沒有。

說起來,我也算是娘娘的姐姐,是赫舍裏家的格格。若是真嫁給了那個六品官裏頭的白身兒子,別說咱們府上丟臉,娘娘在宮中不也丟麵子嗎?”

說來說去,還是為著這件事。

“那你是什麽意思?”

四奶奶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哪裏還敢有什麽意思,我隻怪我自個兒當初太自私太不懂事。”

容瑜搖搖頭,麵如灰土。

“就算叫我嫁個乞丐也是我自己罪有應得,然我卻不想七妹妹再因為我受牽連。”

她這五年來消瘦了許多,眼下瞧著更是形同枯槁了。

若是按照四奶奶以往的性子,勢必要心疼的,可這回她卻極為漠然的搖了搖頭。

“三格格,你做人也不能太不講道理了。”

四奶奶開口,頭一句話就在容瑜心口插了一刀子。

“娘娘進宮是被你陷害,硬推進去的。這五年多,娘娘在宮裏頭受的委屈可不算少。你一口一個對不起娘娘,打的卻是威脅利用的算盤。”

容瑜蹙眉,四奶奶何時說話如此犀利了。

“欺負了人,還要踩著人的肩膀再往上爬一步。”

四奶奶頓了頓,終歸還是罵出了口。

“你也太不要臉了。”

這話可謂罵的極重,世家大族裏頭輕易不會罵一個姑娘家不要臉的。

“四嬸嬸,你怎麽能……”

容瑜感覺自個兒像是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你眼下還能找一個六品官做婆家已經是娘娘替你說過話了,你若指望著娘娘幫你擇一門貴婿的話,那趁早歇了這個心思。”

四奶奶說完,轉身打算走,可又覺得自個兒沒有罵夠。

於是她又將自個兒手腕上的鐲子往裏頭推了推,轉身繼續罵道。

“你也別說什麽怕連累娘娘的話,說句難聽的,你的名聲好不好早就不重要了。就連你阿瑪都懶得提起你,更何況是娘娘。”

容瑜顫顫巍巍抬眸,實在被這話傷的不輕。

“四嬸嬸何苦說話如此惡毒,娘娘當初若沒有處心積慮慫恿我裝病,你們四房哪裏能有今日的風光。”

四奶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快步往前走了兩步,又快又狠扇了容瑜一巴掌。

“你身為姐姐怎麽能說出這種話!誰稀罕要你的名額,不是你自個兒要死要活求娘娘替你的嗎?”

四奶奶氣的渾身發抖,替自個兒女兒覺得不值。

她性子素來溫和,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回打人。

容瑜也被打懵了,她捂著臉說不出話。

“就憑著你今兒這句話,我告訴你,六品的婆家你也不配。”

容瑜張嘴,正打算說話,四奶奶又怒氣衝衝道。

“你若是再說什麽想剪了頭發做姑子的話,那我馬上進宮求娘娘,叫她讓皇上下聖旨,全了你的尼姑願!”

四奶奶說這些話時,也氣的發抖。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容瑜實在太欺負人了。

“咱們走,日後咱們再也別見這種壞東西。”

四奶奶甩袖,怒聲罵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