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戌時還有一炷香的功夫, 胤礽方才走了。

剩下半拉栗子糕,其餘的已然盡數進了肚子。

今兒個容歆沒叫晚點,送走胤礽後, 便早早的吩咐婆子關上宮門,自個兒回到鳳光室, 隻留下綠絲綠霧兩個宮女。

燭火之下, 容歆將家書拆開。

果真是柯爾坤查出了當年的事, 信中柯爾坤頭裏先寫道。

他們夫妻二人都頗為擔憂容歆的處境,問她是否在宮裏頭受了刁難。

容歆揚唇笑笑,果真是父母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個孩子的安危。

“明兒給他們寫封信回去,省的他們擔心。”

綠霧點了點頭,主子在宮裏頭過得實在是再安逸不過了。

翻了頁,柯爾坤方才寫到那個奶娘的事。

卻說奶娘祖籍在山東,故而柯爾坤才查了這樣久。

兩個孩子自打奶娘離世後, 便被一位從京城裏來的人接到了皇城根,倒是打聽出了那人的名諱。

後來柯爾坤又在北京城裏頭尋了一圈, 這才給他找著了, 原是包衣護軍參領的管家。

而那參領正是德妃的阿瑪……

容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眼下事實擺在眼前, 小姑娘忍不住冷汗直流。

“主子, 如此看來,當日涼糕一事果真是德妃娘娘做的。”

信中還有柯爾坤的分析, 原來德嬪祖父曾任膳房總管。

如此說來, 德妃在禦膳房裏頭定然也是有熟人的。

這原本不該出現在四阿哥身邊的糕點突然出現了,奶娘所謂失足落水後, 她的孩子眼下也過上了吃穿不愁的富貴日子。

真相昭然若揭, 容歆突然覺著自個兒腦袋有點暈。

“可四阿哥是她的親生子。”

綠霧低聲感歎著, 一想到德妃娘娘那張溫良無害的臉蛋,也莫名生出一股惡寒來。

“虎毒還不食子呢,想必德妃也不是真的想害四阿哥。”

容歆輕聲道,她聲音都是顫抖的。

天曉得她先前有多喜歡德妃,生的那樣漂亮,為人處世又是那般溫溫柔柔的。

做的一手好糕點,每次研究出好吃的頭一個送到她麵前來。

容歆實在是沒法子將這樣和善溫婉的德妃同害親生兒子的毒婦聯係在一塊。

“主子,你臉怎麽這樣蒼白。”

綠絲輕輕握住容歆的手,隨即先將家書拿到自個兒手裏。

“先喝口茶吧。”

容歆是被嚇著了,故而臉色不大好看。

她接過茶盞,猛地灌了一大口,“你們說,我該怎麽辦呢。”

她查這件事,不過是想要給德妃一個清白,讓她和皇貴妃之間的關係緩和些。

哪裏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怎麽會是這樣!

“主子,奴才覺著暫時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綠霧輕輕搖頭,握住容歆的手腕,揉著她的虎口讓她放鬆下來。

“一則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二則此事同咱們儲秀宮沒有半點關係。

主子您這私底下查事本就違反宮規,何苦自擾呢?”

容歆抬眸望著綠霧,眼神頗為脆弱。

“那不然將這封信燒了吧。”

“咱們留著,興許哪日害到咱們頭上了,還能有個籌碼。”

綠霧無奈笑笑,自家主子果真還隻是個小姑娘,碰到事兒就沒了主意。

容歆哪裏見識過這個,就類似於你一向喜歡的姐姐突然告訴你她是個殺人犯一樣,這樣的衝擊實在是有些大了。

“那就留著吧。”

“咱們日後多多提防著德妃便是了。”

“嗯,好。”

容歆頷首,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綠霧將那封家書極為妥帖收起來放好,隨即又打了熱水來給容歆重新洗了下臉。

她嚇得滿頭都是冷汗。

“奴才吹燈了。”

“等等,你們兩個今兒陪我一塊睡吧。”

容歆搖頭,小聲請求道。

“主子,這是在宮裏頭,又不是府上。”

綠霧歎了口氣,走到容歆身邊摸了摸主子額上的碎發。

“奴才們就睡在外間,您若想要什麽拉鈴鐺便是了。”

容歆懇切的從**坐起來,一左一右拉住兩個宮女的胳膊。

“陪我睡一晚上,旁人也不知道的。”

她真的心裏很亂,若是沒人陪著,恐怕是睡不著了。

兩個宮女相視一笑,隻得應下。

誰叫她們這位主子天生就招人疼呢,更何況,這件事的確有些恐怖了。

三人合衣睡下,容歆牢牢拽著二人胳膊不樂意鬆手。

小丫頭瞪著大眼睛,盯著簾帳瞧了許久,末了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

“德妃該不會給我下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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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陳太醫到承乾宮給皇貴妃診脈。

“娘娘近日身子無恙,隻是千萬記著春日裏頭多喝茶水。”

“本宮知道了,有勞陳太醫。”

皇貴妃微微頷首,見陳太醫收拾藥箱收拾的極快,一時有些不解。

“你今兒還要去哪位主子那請平安脈?”

一般來說,陳太醫隻負責承乾宮。

每日給皇貴妃請脈之後,便隻需回太醫院寫脈案,他鮮少有這般焦急的時候。

“哦,是儲秀宮娘娘。”

陳太醫輕聲回話,已然將藥箱收拾齊整。

“今兒一大早,儲秀宮打發人來太醫院請微臣過去請平安脈,瞧著很是著急。

不過微臣素來都是伺候皇貴妃娘娘的,自然要先到承乾宮來。”

陳太醫一板一眼解釋道,沒料到皇貴妃卻蹙了眉。

“這便是你的不對,既然儲秀宮著急請你過去,定然是身子有恙,如何能拖延?”

“微臣知罪。”

陳太醫原本隻是想對佟貴妃表忠心,哪裏想到反倒惹了這位主子的不痛快。

“本宮隨你一道去儲秀宮。”

皇貴妃心中實在擔憂,也顧不上瞧賬本,徑直起身帶著太醫往儲秀宮來了。

卻說容歆昨兒個晚上沒怎麽睡,今兒一大早胃口也不好。

隻吃了三碟子竹節卷小饅頭,並兩碟子醬菜,和一碗燕窩粥而已。

她心裏頭著急呀,一瞧鏡子,總感覺自個兒印堂發黑。

不到寅時她便打發小太監去太醫院請陳太醫來,之所以請陳太醫,是覺著他上回在蒙古時瞧病頗為靠譜。

哪裏想到陳太醫要先去承乾宮呢,容歆越發坐立不安,感覺自個兒再不請脈就要死了。

“主子,皇貴妃娘娘帶著陳太醫來了。”

綠絲一路小跑過來。

皇貴妃?怎麽偏生她也來了呢。

容歆心裏頭本就惴惴不安,如今瞧見皇貴妃,竟還有幾分心虛了。

按理來說,皇貴妃是最應當知道事實真相的人。

她站起身,複又坐下,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當口,二人已經走進了院子。

“容歆。”

皇貴妃一打眼瞧見的便是容歆這張蒼白的小臉蛋,一時擔心的緊。

她忙走上前牽起容歆的手,“陳太醫,還不快過來請脈。”

陳太醫頷首,中醫講究望聞問切。

儲秀宮娘娘眼底發青,唇色極淡,瞧著倒像是沒休息好導致的,應當並無大礙。

他不緊不慢將藥箱打開,叫容歆伸出一隻手來。

“容歆,你可別嚇本宮。”

皇貴妃溫和的說道,瞧見美人姐姐這雙驚慌擔憂的雙眸,容歆頗有幾分內疚。

“皇貴妃不必太過擔心,我想應當沒有什麽大礙吧。”

容歆低眸去瞧陳太醫,後者已然收回了手。

“你怎麽隻診了這麽點時間?”

皇貴妃瞧陳太醫神色輕鬆,一時竟有些火大。

“回皇貴妃娘娘、歆主子,您的身子並無大礙,不過是有些心情鬱結之症。藥物沒法子治,隻要主子您身心愉悅些,這些病症自然也就好了。”

陳太醫輕聲解釋道,說直白些容歆沒病,也沒中毒,隻是心情不好而已。

皇貴妃這才鬆了口氣,“你有哪裏不順心的地方隻管告訴我,難道是內務府和禦膳房的奴才又惹你不高興了?”

容歆勉強朝皇貴妃擠出一個笑容來,“大抵是昨兒個沒睡好的緣故,皇貴妃娘娘不必操心臣妾的。”

“你這小丫頭,這樣小的年紀就進了宮。既然叫我一聲姐姐,平日裏就不必同我客氣呀。”

明眼人都能看出容歆心情不佳,皇貴妃擰了擰容歆的鼻尖。

“若是什麽都不說,難免生分。”

“其實……”容歆欲言又止,望著皇貴妃澄澈的雙眸,她心裏頭鬥爭頗為激烈。

“其實是我想吃李子了,但是內務府的奴才們說今年進貢的李子隻有那麽一點。”

容歆終歸還是沒能說出口,這事實在是太大了。

“我還當是什麽,李子而已有什麽打緊,也值得你不高興?”

好在皇貴妃也並未懷疑什麽,畢竟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麽天大的心事呢。

“承乾宮那一筐子本宮還沒動呢,柔佳,你打發人送來儲秀宮。”

皇貴妃將容歆攬在懷中,“還有什麽旁的想吃的沒有?”

“還想吃葡萄。”

容歆低聲呢喃道,伸手抱住皇貴妃的胳膊。

“葡萄眼下這個時節還沒有呢,再過兩個月吧。”

皇貴妃失笑,容歆真真兒像隻小白貓似的,生的漂亮又聽話。

“好,那就過兩月再吃。”

容歆沒來由歎了口氣,她就不該多管閑事,查什麽所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