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遲遲沒出來, 容歆已經叫宮女先把鳳冠和朝服換下來了。

屋內一片肅穆,就連呼吸聲都很小。

容歆心裏頭的恐慌越來越大,她緊緊抓住康熙的手, 已經將康熙的手心掐出了血。

不過康熙並沒製止。

大約是三四個時辰之後,裏頭的簾帳才終於被挑開, 出來的是李太醫。

才這麽短的時間, 李太醫居然看上去蒼老了十歲。

整個人像是累虛脫了一把, 走路也是顫顫巍巍的。

“皇貴妃娘娘的命暫時保住了,隻是……”

李太醫欲言又止,他昏黃的眼極為僵硬的動了動。

“這病老臣實在看不出究竟是什麽,如若沒法子對症下藥,隻怕娘娘挨不過年底。”

眼下是九月份,按照李太醫的說法,那便是隻有三個月活頭了。

容歆的眼淚決堤般的流下, 她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沒一個人告訴她皇貴妃姐姐病了,這幾日皇貴妃甚至還一直在操勞封後大典的事情。

容歆心下愧疚萬分, 她竟如此粗心, 就連皇貴妃病入膏肓都沒瞧出來。

“知道了。”

康熙點頭, 神情疲憊。

李太醫是整個太醫院資曆最深、醫術也是最為高超之人。

他都沒了法子, 那太醫院的其他人自然也想不出對策。

“梁九功, 傳令下去,於全國張貼尋醫告示。能治好皇貴妃者, 封爵賜地。”

尋訪宮外名醫, 實在是無路可走的下下策。

其實這十幾天以來,康熙一直在吩咐底下人慢慢尋醫。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 皇貴妃的病居然如此嚴重, 眼下形式危急, 顯然慢慢找人是行不通了。

無法,隻好廣貼告示,死馬當作活馬醫。

“先將皇貴妃送回承乾宮。”

“臣妾也想陪同在側。”

容歆輕輕拉住康熙的衣袖,她懇求而又悲痛的眼神叫康熙瞧著心疼。

康熙伸手輕輕摸了摸容歆的頭發,“那你便去吧。”

“多謝萬歲爺。”

按理來說,容歆今日理應入主景仁宮,另還有不少繁瑣禮節要做。

不過康熙曉得容歆此刻斷然沒有那個心情,他尊重容歆的想法。

其餘妃嬪也跟著一並到承乾宮。

夜色漸漸深了,床榻上頭的皇貴妃方才漸漸醒轉過來。

她一睜開眼,瞧見的便是容歆淚眼婆娑的模樣。

“皇後娘娘,怎麽哭的如此傷心呢?”

皇貴妃揚唇輕輕一笑,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病有多麽的嚴重。

容歆瞧見皇貴妃如此溫柔的望著自己,她連忙用手擦去眼淚,啞著嗓子搖頭。

“沒什麽,我就是有點擔心。”

“今日我在大典上失態,沒有耽誤你的冊封吧?”

皇貴妃輕聲問,都這個時候了,她最為關心的居然還是容歆的冊封典禮。

容歆適才強行忍住的淚水再次不由自主決堤而出,她不想叫皇貴妃看見自個兒傷心的樣子,故而站起身跑到了簾帳外頭。

“怎麽了?”

皇貴妃一臉不解,今兒是容歆的大好日子呀,哭成這樣怎麽得了。

宜妃抹著眼淚上前,擋住了容歆的身子。

“她一個小丫頭家家的,瞧見你暈倒在那,便慌的很。能有什麽大事呢。”

宜妃揚唇,故作大氣的朗聲笑笑。

“我今日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覺得眼前一黑,後頭便沒了知覺。”

皇貴妃這才後知後覺低眸看向自己的手,手背上有針眼。

“對了,我為何會暈倒,太醫可說了?”

皇貴妃輕聲問,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隻能再撐三個月了。

“李太醫說娘娘是過度勞累才昏倒的,不算什麽大事。”

“當真?”

宜妃手心裏頭的團扇越搖越快,她揚唇笑笑。

“瞧娘娘您說的,我什麽時候撒過謊呢。你這幾日有多累,難道自個兒心裏頭不清楚?”

宜妃聲音拔高了些,可很顯然她十分的心虛。

皇貴妃抿唇,“我這病究竟是怎麽回事?”

“哎喲,宜妃不是都說明白了嗎。就是太累。”惠妃開了口,可她的眼睛也是哭腫的。

她們越這樣掩飾,皇貴妃心裏頭便越不安。

“皇後娘娘,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麽情況。”

容歆從來不會對皇貴妃撒謊的,這一點皇貴妃十分確信。

容歆還在哭,哭的滿臉淚痕。她聽到皇貴妃叫自己,仍舊極為乖巧走到皇貴妃跟前兒。

“我不想說。”

她咬唇,心裏頭亂糟糟的。

“是不是本宮的病太嚴重,所以活不久了?”

皇貴妃拉過容歆的手,用帕子幫她擦眼淚。

她溫柔的眼眸靜靜凝視著容歆,而後者的反應已經驗證了她的猜想。

皇貴妃心口往下沉了沉,她有想過自己的病會比較嚴重,然當初再厲害的病她也挺過來了,故而心裏頭始終抱著一絲僥幸。

哪裏想到,這一回同先前不一樣,竟是不治之症。

“不是活不久,是不太好治。”

榮妃連忙開口解釋,眼下也隻有她能鎮住場麵,其餘人都哭成淚人了。

“太醫院的太醫雖說醫術高超,然他們對於疑難雜症的了解卻不多。許多民間的頑疾他們不曾接觸,故而一時給不出治療方子。”

榮妃的話卻也並非沒有道理。

“如今萬歲爺已經張貼了尋醫告示,民間郎中身懷千金方者不在少數,一定能找到會治這個病的大夫。”

皇貴妃聽罷,心裏頭有了個大概。

“我知道了。”

她輕聲說道,抬眸瞧見四阿哥、八公主並排站在門外。

兩個孩子臉上也掛著淚珠,他們甚至都不敢進來。

“你們陪了我這樣久,先各自回宮歇息吧。”

皇貴妃抬眸望著各位姐妹,輕聲吩咐。

“我們不累的。”

“若是這病當真要慢慢治,往後需要你們陪著的時間還長著呢。何必要在前頭就耗盡了精氣神呢?”

皇貴妃淡淡揚唇,她自個兒病了也就罷,可別連累著姐妹們都累倒了。

“我不走。”

容歆搖頭,她就算回去也睡不著的。

“我已經同萬歲爺說過了,在你病好之前都留在承乾宮。”

“可你是皇後,如今應該在景仁宮。”

這是規矩,怎能違背呢。

在皇貴妃心中,禮法勝於一切。

“我是皇後,自然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容歆輕輕搖頭,坐到皇貴妃身邊,拉住皇貴妃的手。“我就要待在承乾宮。”

“我們也是,皇貴妃身子一日不好,我們便一直陪著。”

後宮從不曾有過如此齊心之時,她們即便累的睜不開眼了,也要陪在皇貴妃身邊。

起先皇貴妃每日除了胸悶咳血之外,沒有旁的不舒服。

可到了十月,天氣轉涼之後,皇貴妃便時常喘不過氣來,臉也愈發的腫脹起來。

也漸漸變得嗜睡,一天十二個時辰竟有七八個時辰昏昏欲睡,清醒時也隻覺得頭痛,吃不下東西。

人也是一日比一日的瘦下去,原本富貴牡丹的模樣,此刻瘦的如同一把幹柴。

民間尋來的大夫倒是一茬一茬的進來,隻不過大多都是無能為力。

到後麵,皇貴妃已經開始抗拒瞧大夫了。

“娘娘,萬一這一個能治好呢?”

柔佳在一旁輕聲勸,可皇貴妃隻是抓著筆杆輕輕的搖頭。

“本宮不想再瞧了。”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明白,皇貴妃就連筆都快拿不穩了,已經不再期盼著好起來。

“皇後娘娘。”

說話間,容歆走進來,她陪了這些天,瞧著也是消瘦了許多。

她身後跟著胤禛和八公主,三人是剛去用午膳了。

“柔佳,你叫那大夫進來就是。”

容歆輕聲吩咐,她的神色比一月前沉穩了些。

進宮這麽多年,有皇貴妃的庇佑,她什麽都不需要操心。

然這一月來,容歆倒成長了不少。

皇貴妃已經沒有任何精力管事了,承乾宮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容歆安排。

起先她還覺得吃力,眼下卻已經極為遊刃有餘。

“姐姐,你就先別寫詩了。”

容歆強行忍住眼淚,溫柔的勸說皇貴妃。

“這大夫據說是江寧府最為有名的,萬一他能治呢?”

皇貴妃無奈搖頭,她拗不過容歆。

“額娘,你不該這麽快就放棄。”

胤禛也跟著開口,這孩子瞧著也滄桑了些,已經一個月沒睡過安穩覺了。

看在這三個人的份上,皇貴妃隻得點了點頭。

“好。”

天不遂人願,這一位大夫診完脈後,徑直起身便要走。

“已然無可醫治。”

那大夫說話頗為直接,聽得容歆心下一沉。

“你好大的膽子,竟如此詛咒當今皇貴妃。”

容歆斥責道,眼淚順著臉頰往下落。

“皇後娘娘,草民隻會說實話。”那大夫極為桀驁,容歆真恨不得杖責他三十大板,卻被胤禛勸住。

“皇額娘,不可如此。”

這病又不是大夫的錯,怎能亂殺無辜。

容歆曉得自己有些失態,她轉眸走到角落裏。

“大夫,這究竟是何病?”

胤禛覺得今日這位應當要比先前的更有本事,否則也不至於在宮中都如此狂妄。

“心肺已損,回天乏術啊。”

大夫歎了口氣,低聲給胤禛說道。

“五髒六腑皆已壞死,能活一日算一日,縱然華佗在世,也無藥可醫。”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