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夜裏刮了一夜的北風, 容歆起身時,瞧見綠霧在那卷簾子。

琉璃窗上頭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花,瞧的容歆牙根兒都酸了, 估摸著外頭應該比昨兒冷些。

綠絲跺著腳進來,手裏頭金盆裝滿了熱水。

“主子今兒醒的早。”

綠絲朗聲說道, 把水放好了。

容歆走到盆邊, 瞧見綠絲臉蛋粉嫩嫩的, “還在刮風嗎?”

“嗯。”綠絲重重點頭,伺候容歆梳洗完。

早膳已經擺好了,罕見的多了一碟子小醬菜。這還是昨兒容歆念叨了很久的呢。

畢竟坐月子吃的東西,頓頓都沒滋味,容歆這實在受不了了。

京醬肉絲,吃起來果真爽口,不過卻沒多少, 兩三口就給吃完了。

“主子。”

如蘭挑開簾子走進來,

“聽聞早上承乾宮請了好幾位太醫過去, 不知皇貴妃出什麽事了。”

容歆蹙眉, 趕忙擱下筷子。

“走之前還好好的, 我去瞧瞧。”

“主子, 您這早膳還沒用完呢。”

綠絲見容歆腳步匆匆往外走, 嘴上沒忍住叫了一聲。

容歆沒搭理她。

“皇貴妃都病了,還吃什麽飯。”

綠霧扯了扯綠絲的胳膊, 這丫頭也真是的。

容歆還沒出月子呢, 不過她心裏頭擔心非要出去也沒人敢攔著。

綠霧趕緊拿了一件厚實些的小襖追出去,可別受了寒。

承乾宮內, 皇貴妃昨兒睡得早故而今兒天不亮就醒了。

李太醫帶著剩下三位年輕些的太醫給她診脈, 個個都是麵露難色。

皇貴妃用手撐著額頭, “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了。”

“娘娘這個病,臣等行醫以來從未見過。”

李太醫開口說完,神情沉重。

他們雖瞧不出是什麽病,但卻能看出眼下皇貴妃的身子已經是出大問題了。

“那興許並非什麽大病,其實本宮自個兒倒是沒覺得有多難受。”

皇貴妃話音未落,外頭榮妃和惠妃已經腳步匆忙走來了。

“你們怎麽來了。”

“聽說娘娘請了不少太醫,臣妾心裏頭著急。”

榮妃輕聲道,皇貴妃做事素來是極為謹慎的。

一般來說,她鮮少一下子請這麽多太醫來給自個兒看病。故而榮妃和惠妃得知此事後,這心裏頭都擔心極了。

“不必如此擔心。”

皇貴妃笑著揚唇,示意她們別放在心上。

“李太醫,究竟是怎麽了?”

惠妃不相信皇貴妃說的話,轉眸問李太醫。

李太醫似乎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方才說道。

“微臣醫術淺薄,暫時沒看出是什麽病。”

“連你也看不出?”

榮妃的話叫李太醫略有幾分尷尬,他行醫多年,也是沒想過居然還有連他都瞧不出疑難雜症。

“那怎麽辦?”

“本宮反倒覺得隻是太累了的緣故,等這段時間忙完也就好了。”

皇貴妃話音未落,外頭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平妃娘娘到!”

“她這還沒出月子呢,怎麽就過來了。”

榮妃擔憂的往外頭瞧,果真是容歆風風火火的往這裏走呢。

“既然看不出是什麽病,就還是別跟容歆說了。她剛生完孩子,不好叫她擔心。”

皇貴妃低聲囑咐道。

李太醫極為老實的點了頭。

容歆急吼吼跑進來,瞧見滿屋子的太醫,心下一沉。

“怎麽回事?”

她走到皇貴妃身邊,伸手牽起皇貴妃的手,朗聲問道。

“你眼下不能出門,怎麽就過來了。”

皇貴妃伸手用帕子擦去容歆額頭上的汗,輕聲問她。

“哎呀,我身子早就恢複好了。姐姐你究竟是怎麽了?”

“沒事。”

皇貴妃揚唇笑笑,給榮妃和惠妃也使了個眼色。

“昨兒個覺得胸悶氣短,故而叫太醫來瞧瞧。順帶著問問太醫院開支的事,故而他們這才都來了。

不過隻是偶感風寒罷了,你瞧本宮氣色如此紅潤,像是有事的嗎?”

皇貴妃拍了拍自個兒的臉,朗聲笑道。

容歆聽到皇貴妃這麽說,這心裏頭的石頭方才重重放了下來。

她伸手輕輕在皇貴妃手背上拍拍,“真真兒是嚇死我,好在沒事。”

皇貴妃從來不對容歆撒謊的,故而容歆並沒有起疑心。

“外頭這麽大的風,你也太不聽話了些。”

皇貴妃歎了口氣,這容歆還在坐月子就吹了冷風,真怕她落下什麽病根。

“給平妃也瞧瞧吧。”

皇貴妃轉眸看向李太醫,低聲吩咐道。

“是。”

容歆頗有幾分無奈,不過想著不能叫皇貴妃擔心,還是聽話的把手伸出來了。

“平妃娘娘身子恢複的很好。”

李太醫診完脈,心裏頭不由感歎。

跟平妃的脈象比起來,皇貴妃的竟已經有了幾分將死之人的跡象了。

這話他不敢說,畢竟他眼下還不知道病因究竟是何。

————————

在這之後幾日,李太醫每天都照例過來請脈。

皇貴妃的胸悶頻率也是越來越高,可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她生的是什麽病,隻好用不對症的方子先緩解著。

因為找不出病因,皇貴妃心裏頭也懶得當回事。故而也就一直瞞著,不準太醫院的人往外頭說。

一晃半個月過去,容歆的冊封大典就在三日後了。

這段日子皇貴妃也一直在盡力籌備大典,眼瞧著臉色越來越差。

這日康熙翻看醫案,原是想瞧瞧容歆產後身子恢複的如何了,卻正巧看到了皇貴妃一直在喝藥。

“去承乾宮。”

康熙略懂歧黃之術,他瞧這藥方似乎不大對勁。

“是。”

康熙已經許久不曾去承乾宮了。

應該說,近段日子,除了儲秀宮外,其他妃嬪住處康熙幾乎都沒再去過。

故而皇貴妃瞧見康熙過來,還略有幾分詫異。

“萬歲爺?您怎麽來了。”

“朕若是不來,你還要瞞到何時去?”

康熙開口,話裏頭帶了幾分怒意。

皇貴妃心下一沉,她自然曉得康熙在說什麽。

“臣妾……”

“你的身子究竟怎麽回事?”

康熙轉眸看向皇貴妃,眼神淩厲。

皇貴妃一時害怕,沒忍住猛烈的咳嗽了兩聲。

她這半月來推說事情忙,其他人一概不見,故而除了李太醫外,旁人都不知她的身體狀況。

“為何不早說。”

康熙瞧見皇貴妃這般,心軟般歎了口氣。

他不該用這種語氣質問皇貴妃,也實在是太擔心了些。

“太醫瞧不出病因,臣妾想著就算要勞煩萬歲爺,也要等到冊封皇後大典之後。”

孝莊文太後去世時便已經封了容歆為皇後,可拖了這麽多年都沒辦。

皇貴妃替容歆著急,也不想叫自己這個病連累了容歆的喜事。

“病也是能拖的?”

康熙蹙眉,他知道皇貴妃同容歆關係匪淺,卻也沒想到皇貴妃居然能夠為了容歆犧牲到這個地步。

“臣妾知道不能拖,這不是每天都在喝藥嗎?”

皇貴妃揚唇笑笑,她自個兒倒不覺得有多難受,隻是夜裏醒的次數多了些。

“你……”

康熙看見皇貴妃還賠著笑臉,一時像是被堵住了出氣口似的,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臣妾想著,如今後宮最為重要的就是冊封大典。惠妃和榮妃雖然也算幫得上忙,可她們兩個對於很多規矩都不甚了解。

臣妾若是不管,還不知會辦成什麽樣子呢。”

皇貴妃輕聲細語的同康熙解釋。

“更何況,萬歲爺又不是不知道平妃在朝野之中……”

哪怕眼下容歆得了雙生子,可更多的人還是支持皇貴妃做皇後的。

“內務府和禮部的人總歸需要人監督著才肯好生辦差事,更何況臣妾對於此事勞心勞力,也正是告訴她們臣妾自個兒的態度不是?”

皇貴妃想的麵麵俱到,她把什麽都考慮到了,唯獨沒有考慮她自己。

“朕……”康熙從前隻覺得皇貴妃是個聽話恭順的美人,卻沒料到一個小小女子竟有如海一般的胸襟和包容。

“皇後的位置,你當真這般心甘情願嗎?”

康熙眼下生出幾分愧疚來。

皇貴妃掌管後宮多年,可可以說是任勞任怨,從未有過半分怨言。

朝野上下之所以擁護她為皇後,也正是因為如此。

“臣妾當然是心甘情願的,臣妾又不是聖人。若是心裏頭不高興,難道還能這麽盡心盡力的操持嗎?”

皇貴妃不由失笑,怎麽大家都覺得她會不甘心呢。

其實對於皇貴妃而言,舒坦安穩,姊妹和睦,比什麽皇後位置重要得多。

“就算你願意,可也不該如此折騰身子。”

康熙望著這個言笑晏晏的女子,心裏頭竟生出一股敬佩來。

從前他素來瞧不上女人,在他眼中,後宮佳麗不過隻是工具罷了。

或溫順,或美豔,或乖巧,康熙理所當然享受著自己想要的好處,卻從沒真正正視過她們。

皇貴妃看似隻是一朵嬌嫩的牡丹,實則內裏的堅韌勝過不少男子。

“臣妾不折騰,等冊封大典辦完。臣妾還想求萬歲爺去民間找找大夫呢。”

皇貴妃揚唇笑道,她笑的國色天香,眼角雖然有幾條細紋,卻也毫不掩蓋她的傾國容顏。

康熙靜靜望著她,眸中生出欣賞之意,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