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老兄你這到底是來旅遊的,還是來賣書的?”李道士看著眼前成堆成卷的書籍、竹卷、拓本,把本就不大的房間塞的滿滿當當,連床都堆了一半,真不知道這家夥晚上是怎麽睡覺的。

“嘿嘿,小生就這麽點愛好,李兄請稍等,”杜書熟門熟路的在書堆中翻找,“這《洞庭湖誌》還是湖中大儒趙光召於正曆三年所書,那時小生才六歲。”

李道士一邊看著杜書翻東翻西,一邊打量著他租的這件客房,窗沿裂開,不透風,除了床外無半點家具,地麵上還有一大片黑烏烏的髒東西。

“話說你是怎麽租的這個地方?”

杜書正好把那書找到,語氣還頗有些自得:“哼哼,小生還跟那店家講了價,最後憑借著口舌之力,隻花了三貫錢。”

道士嘴角抽了抽,三貫錢,哪怕現在銅賤銀貴,也差不多值二兩銀子,花二兩銀子租這麽個破地方,哪怕稍稍有點常識的人也知道是被坑了,這書呆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杜書字慕文,淞江人士,書香世家,世代單傳,到了他這一輩,數十人的大家族,僅這一根獨苗,那些叔伯嬸姨們恨不得個個把他捧在手心裏;加上這家夥雖然憨厚老實,但讀書的本領卻是極強,十三歲蒙學,十六歲就成了秀才,恰好府試將即,就在家人的勸說下,來試上一試。

至於為什麽又跑到這錢塘來,主要是他的想法跟正常人不大一樣,人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他卻恰恰相反,行路是為了讀書,聽說錢塘縣有很多文人墨客留下的遺跡,便撇了下人,顛顛的跑了過來,正好給道士碰上。

李道士接過這《洞庭湖誌》翻了翻,書頁中果然夾著一張粗糙的指向圖,似乎是從雲隱寺後山有條小道,可以直通八大王洞的下方。

“那個杜朋友,多謝你的相助,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李兄,為什麽要說分別的話,小生要跟你一起去啊,”杜書詫異道。

“你去做什麽?”李道士更加納悶,“那裏可是很危險的,好多蛇來著。”

“八大王洞中有名臣賈無用親筆臨摹的《湖山貼》,筆力虯勁,鐵鉤銅劃,據說貼成之日竟引來春雷轟響,小生一定要過去瞧一瞧,不然絕不甘心!”杜書生目光發亮,有種腦殘粉的既視感。

城北之地,那是蛇巢的所在,大日籠罩,地麵上卻是此起彼伏的黑影,大大小小,長長短短,吐舌張睛,在土地裏鑽來翻去,樹上、河裏、石穴,整片區域都包裹著腥氣。

其中更有些人首蛇身,四肢長舌、或是麵盆粗的異蛇在更深處,龍純血,蛟雜交,誰也不知道,哪一條懷上了青蛟的種。

“李兄,不是說好的去八大王洞嘛,你怎麽還不動身?”

“當然是準備家夥,雖然有翻口小道,但萬一真碰上蛇怪,就憑你這小身板搞的定?”道士斜眼,這家夥牛皮糖也似的,搞得他很是頭疼,累贅啊。

可惜對方毫無直覺,滿臉興趣的跟著道士來到雜貨鋪,看著對方跟老板討價還價,硬是把原本八文錢一張的黃表紙還到了四文錢一張,還贈送了兩瓶雄黃粉。

黃表紙降妖,朱砂紙驅魔,這可是道家的常識,至於為什麽,道士也不甚清楚,或許跟二者的材料有關。

黃表紙是采用端午節產出的新竹,用石灰水浸泡,然後用花槽棍攪拌,挑出粗大紙筋,三爪棍細撈,五爪棍繼續細撈,最後下薑黃粉,倒入符水,晾曬半個月方成。

而朱砂紙倒是簡單,隻需把紙張放入丹砂衝成的水中浸泡,在日光下晾幹變成。

這修行走不了捷徑,得講究水磨穿石的功夫,而道士也真心不敢胡搞,萬一弄出事來他可不敢保證會不會再穿越一次。

但是這裝備嘛,是得考慮更新換代了,不然怎麽跟的上道爺的修行步伐,試想一下,以後道爺用A4紙畫符,鉛筆製符;那速度,就得讓那些妖魔鬼怪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快槍手。

對付蛇嘛,李道士還真有些經驗,他前世小時候住在農村,跟著姥爺抓過幾次,蛇的弱點跟狼倒是恰恰相反,不是銅頭鐵尾豆腐腰,可以掐頭、甩尾,唯獨不能抓中間,它可是軟脊椎動物,旋轉一百八十度是輕而易舉的事,這七寸、三寸的,沒有這把握,最好還是不要下這個手。

雲隱寺是大寺,前有南高峰,後有飛渡崖,出過許多的得道高僧,據說最早還有天竺來的和尚傳經,也是該寺的開派祖師,李道士看著眼前的摩崖石刻、佛塔經幢、層層閣殿,忍不住心生嫉妒,這年頭,三哥混的都比咱好,果然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麽,道爺我也是外來的啊,外地戶口來著。

“李兄,我們不進去嗎?”

“開玩笑,我道家的傳人怎麽會去禿驢的地盤,道爺我有那麽隨便嗎?”

“可是據地圖上所說,那翻山小道的進口就在寺院中的麵壁崖上。”

“好吧,那就進去再說。”

雲隱寺的香火旺盛,來來往往的香客很多,燒香日夜不止,寺中和尚個個舉止有禮,言行有德,李道士想要找麻煩都無從下手,搞的他相當不自在,咳咳,道爺果然不適合跟光頭黨打交道。

途經大雄寶殿,裏麵似乎正在開講經會,釋迦摩尼像前坐了好多的和尚,佛像足有百丈,看起來金碧輝煌,道士甚至懷疑是不是鑲了層金箔,果然不愧是光頭黨老大,混的就是比咱家三個老頭要強,咱道家的三清像一貫是掛張圖紙就行,沒辦法,省錢啊。

正誹謗間,李道士忽然感覺眼一花,再往上看時,隻見淡淡的黃光從釋迦摩尼像上散發了出來,而每個和尚都好似能量源,從大雄寶殿開始,逐漸蔓延到了藥師殿、天王殿,繼而籠罩整個雲隱寺宮殿群,空中似乎響起了連串的佛音。

“哎呀,”還沒等李道士細看,視野複又變的正常,隻不過眼一疼,淚水止不住的流,像是被閃光彈晃了似的,連忙閉眼揉了揉,再睜開時,遠處的事物就變的忽大忽小,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李兄,你怎麽了?”杜書呆關心的問。

“無事,大概是早飯沒吃,餓得慌,”李道士擺了擺手,事實上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每隔個幾天,尤其是最近,頻率是越發頻繁,他原本以為是不是視力下降,還準備弄個眼鏡帶帶,而現在看來,這更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貌似就是從那次練功練暈過去的時候開始的,沒道理啊,道爺我每次練功都那麽謹慎,就算你不相信道爺的悟性,你也得承認咱的怕死,呸,是保命精神。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沒用了,早點到賈家祠堂,早點找出秘密,早點回洛都,他才有空閑去調養身體。

而在大雄寶殿的中央,那高台上開講的中年僧人詫異的止住講經,朝著道士的方向望了望,沉吟半晌,複又開始了說道……

這麵壁崖是寺中一個獨特的地方,並沒有佛龕禪像,以及其他跟佛有關的事物,隻有飛渡崖的橫截麵,光潔潔的一片,據說當年天竺和尚就是在這裏悟的道,而虔誠的香客和寺人們會在此懺悔感悟,這已成了慣例。

書生和道士可沒有這想法,在山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杜書呆對照著地圖,滿臉不解:“奇怪,按照上麵的指示,這邊完全是應該有道口子才對。”

李道士咂咂嘴,總感覺這片山壁更旁邊的不一樣,似乎更暗淡了些,而按照一般武俠小說的慣例,應該有道暗門才是,順著山壁的紋路緩緩向邊上摸,指甲果然扣到了一層縫,用力的一推,一道半人高的暗門正好打開。

“果然如此!”

“李兄,這是什麽情況,你又是如何發現……”

“區區一道牆,怎麽能擋住道爺的神眼呢,”李道士口胡道,其實是山中滲水,而薄的一麵山壁被浸的深,裏麵的礦物質溶解,自然就變了顏色。

杜書呆不明所以,隻覺得這位李兄厲害的緊,頓感佩服。

這翻山小道並不大,僅供人穿行,而且兩側有人工開鑿的痕跡,並不似天然形成。

“李兄,你說這靈隱寺中,為什麽會在有一條這樣的小道呢?”

“這人有三急,那群禿驢當然也有火氣旺的時候,這要是給人發現多不好意思,當然得要找個安全通道了。”

“李兄你的意思……”杜書呆瞪大的眼珠,滿臉的不可思議。

“道爺可什麽都沒說啊,你不要隨意曲解咱的意思,”李道士毫無責任心的甩了個黑鍋,把後麵的單純青年唬的一愣一愣。

結果還沒走上半個時辰,李道士眼疼的實在受不了,若是有鏡子,肯定看出腫的跟核桃一樣,隻得道:“書呆你在前麵引路,我跟著你。”

杜書便在前方領路,他可是個文弱書生,生來就錦衣玉食,哪裏走過這麽長的崎嶇小道,沒走多久已是汗流浹背,剛喘了幾口氣,脖頸忽然一陣冰涼,伸手摸了摸,滑膩膩的感覺,定睛一看,魂都要嚇掉了,一條碗口粗的黑蛇正遊過來。

“有蛇!!!”餘書不知哪來的力氣,將蛇往上一拋,抱著李道士就不鬆開。

“蛇,蛇,哪兒呢?有毒沒毒的?”李道士本就眼花,被對方這麽一抱,更是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找了半天,硬是沒看到對方所說的蛇。

“道爺我眼花也就算了,書呆你怎麽也被傳染了,你又不修煉,”道士吐槽了句,果然是個累贅,還不如自個背上的白毛娃,至少人家不礙事,咦?怎麽覺得背上好像沉了不少。

回頭一看,兩眼瞬間圓瞪,隻見那黑蛇正與娃娃麵對著麵,黑眼對紅眼,蛇的上下顎已撐開,似乎要把整個娃娃頭都包進去。

“我靠——”

千鈞一發之際,李道士倒黴催的又開始眼花了,一條蛇變成兩條蛇,兩條蛇分四條,四條變八條,拜托,道爺有密集恐懼症的好吧;這個時候,什麽捕蛇的本領、符篆的手段都無處施展,兩隻手忽亂撈,好像抓住了蛇身,又好像是白毛娃的手臂,急的滿頭大汗,更關鍵的是這杜書呆還在死纏著不放,這不是擺明了坑道爺嘛!

然後,他就聽到‘撲哧’的一聲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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