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風結完帳出來,又去旁邊的副食品店買了兩盒餅幹,一個荔枝罐頭,兩包糕點。

蘇娉看他買這麽多東西,問:“這是給瑩瑩的嗎?”

“不是。”男人讓大舅子搭把手拿一點,他還要提行李袋,拿不了這麽多。

“給你在火車上吃。”

“……”

蘇娉呆愣愣地跟著他們進了站,好半晌才回神。

這個男人啊。

跟他出來真是什麽都不用管。

陸長風去買了票,四個人總共二十二塊八毛。

夏瑩老家靠近西南,他們坐車去其實繞了一圈,相當於最後到西北還要繞個彎。

蘇策找到臥鋪車廂,放下行李,有些無語:“這就是你說的順路?”

“都是坐車,天南海北有哪不順路?”陸長風隨意道。

見他們兩個又你來我來說個不停,蘇娉默默找到臥鋪位置坐下,從隨身的布包裏拿出筆記本。

蘇馭從行李袋裏摸出一盒軍棋,問他們:“下棋嗎?”

“來啊。”

這是三層臥鋪的車廂,他們的票正好是下麵兩層的,上麵還有兩個人。

蘇娉是最下麵的臥鋪,陸長風坐在她旁邊,因為有些熱,隨手解了大衣蓋在小姑娘腿上。

蘇策和蘇馭坐在對麵,開始擺棋。

二打一。

火車“吭哧吭哧”往西南方向開,火車裏一片熱鬧,有出去匯演的文工團在打快板,還有各種交頭接耳的交談聲。

因為臨近年關,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今天臘月二十二,明天臘月二十三,是北方小年。

有不相識的鄰座在問家裏置辦了什麽年貨,今年手頭剩的票可以買什麽。

蘇娉安安靜靜坐在男人身後,看了眼腿上的黑色呢子大衣,她指尖不經意碰了一下。

隨後又收回手,唇角彎了彎。

沈家。

林漪在大兒子門口徘徊半天,然後才抬手敲門。

“元白,你在嗎?”

“在。”門從裏麵打開,沈元白隻穿一件白色的襯衣,衣擺整齊地紮進黑長褲。

看到她,男人笑容溫潤:“媽,您有事找我?”

“我想跟你說說嬌嬌還有阿軟的事。”她心裏亂得很,這些天老太太因為她和徐嬌的通信,一直在明裏暗裏罵她分不清遠近親疏,沒給她好臉色看。

“好。”沈元白側身:“您進來說。”

屋子裏燒了煤火爐子,窗戶開了一條縫,外麵的樹枝隨風搖晃,窗簾被微微掀動。

林漪看了一下屋子裏的擺設,簡潔清爽,被子整整齊齊疊在床頭,床單平整地沒有一絲褶皺。

“您坐。”沈元白拉開椅子,讓她坐下,然後走到桌前拿起暖壺倒了杯水過來。

林漪捧著溫熱的搪瓷杯,看著眼前笑意清潤的大兒子,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在家裏,和她相處最久的是嬌嬌和青雪,男人長時間在前線部隊,大兒子很早就入了伍,去了別的軍區。

以前因為青雪和嬌嬌還小,她有四年沒去文工團跟演,等他們到了讀育紅班的年紀她才繼續工作。

真要算起來陪伴他的時間也並不長,那個時候心思都花在龍鳳胎身上。

不知不覺他就長大了,也很少能有和他談心的機會。

直到現在,林漪還是覺得大兒子未免太過絕情。

如果不是他當初態度強硬,要把嬌嬌的戶口遷走,她還不知道兒子溫和內斂的外表下,是這樣的鐵血手腕。

“元白。”她還是忍不住問:“就算你大了離開家去東城軍區當兵,小時候也是跟弟弟妹妹在一起的,我記得你也很護著嬌嬌,為什麽現在好像一絲感情都沒有?”

林漪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就,心痛的要死,她不知道親生女兒竟然受了這麽多苦。

再後來,就是考慮兩個女兒該如何相處。

可惜還沒等她想出辦法,元白就已經把嬌嬌的戶口遷了出去,並且丈夫也是支持他的,連猶豫不決的小兒子也沒有出聲為嬌嬌說話。

看出她在想什麽,沈元白眼底笑意不緩,他坐在林漪對麵,神色始終溫和。

“您覺得阿軟可以和嬌嬌安然無事相處嗎?”

林漪張張嘴,剛要說話,又聽兒子輕笑道:“在您的角度,不過是多了一個女兒,甚至可以說是皆大歡喜的事。”

“……我不是這麽想的。”

沈元白置若罔聞,他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可您從來沒站在阿軟的角度想過。”

“這麽多年,她受的苦難是因誰而起?她一碗接一碗喝著中藥心絞痛整晚睡不著覺的時候,害她身體不好的人在享受著她父母哥哥的疼愛。”

“您對嬌嬌的疼愛就是往她心口插的一柄利劍。”

“我知道,您心裏怨我。不應該讓嬌嬌離開,甚至覺得她已經這麽大了,現在讀大學,在身邊養兩年就能嫁人。”

“是啊,她已經這麽大了。”沈元白眉眼幹淨溫和:“不知不覺,她就享受了本不該屬於她的十七年的人生。”

“……元白。”林漪不是個擅長和人爭辯的人,聽到兒子的話,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握著搪瓷杯的手指泛白。

“您什麽都想得很好,唯獨忽略了一件事。”沈元白繼續道——

“您看嬌嬌,是用這麽多年的親情去看,覺得她也是您的女兒,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不能割舍。”

“而阿軟,每次看到嬌嬌,目睹您對她的維護和疼愛,就能窺見這十七年,她的東西是如何被人偷走的。”

“她的媽媽,不僅沒有想著把她的爸爸媽媽以及哥哥還給她,而是想讓另外一個偷走她人生害得她身體落敗的人,來分享她原本該有的一切。”

他眼底的笑漸冷:“作為軍人,我絕不能對錯不分顛倒是非。作為哥哥,我不允許再有任何人來傷害我的妹妹。”

“您覺得我絕情,我認為您更無情。”

他一字一句,緩緩道:“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可以不要,自己的兒子可以不信。”

“不是……不是這樣……”林漪雙眼蓄淚:“我沒有不要阿軟,也沒有不信你,隻是嬌嬌她陪了我十七年啊,十七年。”

她放下搪瓷杯,捂著眼,眼淚從指縫中溢出來,放聲痛哭。

“這些年你們父子常年在外,我病了痛了隻有嬌嬌和青雪在身邊,青雪是個男孩,放了學回來就和大院的夥伴們去玩,隻有嬌嬌能察覺到我的難受,細心照顧我。”

她斷斷續續抽噎:“你們和嬌嬌不親,媽媽能理解,可是我做不到。”

徐嬌雖然性格嬌嗔,但是自小就很懂事,兩三歲的時候會站在小凳子上看著她做飯,再大一些越發黏她,還說會永遠愛媽媽。

每次想到這些話,再看到嬌嬌寄來的信,她就輾轉難眠。

沈元白別開臉,沒有看母親痛哭的模樣,隻是問了一句:“您知道當初,嬌嬌得知自己不是沈家女兒時,是什麽反應嗎?”

他查葉家姐妹的時候沒有隱瞞身份,刻意透出消息,就是為了引起葉家姐妹的慌亂,引導她們去找徐嬌。

這是他給徐嬌的機會。

在沈家這麽多年,接受的教育也是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可她的反應實在是讓沈元白失望。

如果說得知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害怕,不想失去原有的一切,情有可原,可麵對他的詢問,第一反應竟然是隱瞞。

這和她這麽多年接受的教育理念相悖。

在沈元白看來,人就是在不斷的選擇下呈現自己的本性,而徐嬌最終敗給了私心。

聽完他的話,林漪紅腫的眼睛空洞無神,她看著大兒子的臉,想說什麽又卡在嗓子眼,酸酸漲漲的。

“也許您該想想,為什麽就連爸爸這一次都沒有站在您這邊。”

“我們已經遺失過妹妹一次,您還要再一次拋棄她嗎?”

“您要是繼續偏向嬌嬌,就會永遠失去阿軟。”

……

火車上,蘇娉犯著困,躺在**睡覺。

臥鋪很窄,她很瘦,不過還是側著睡,前麵的男人依舊坐在那下軍棋。

隨手把旁邊印著北城棉紡廠的薄被拉過來,蓋在她身上,陸長風拆開餅幹盒,遞給在蘇策旁邊當軍師的呆二哥。

蘇馭捧著餅幹盒,隻顧著往嘴裏塞,沒有給他哥出謀劃策了。

這種軍棋也被稱為陸戰棋,下棋就相當於軍事推演,蘇策聚精會神和陸長風在棋盤上廝殺。

玩了兩盤,陸長風忽然問他:“帶了搪瓷杯嗎?”

蘇策側身,從身後的行李袋裏摸出杯子遞給他。

見他起身去餐車那邊,蘇馭含糊不清在他的位置坐下,嘴裏還嚼著餅幹:“我跟你下。”

陸長風去上了個廁所,然後接了杯熱水,他端著搪瓷杯往回走。

車廂裏人不多,現在能有錢坐火車的大部分都是國營廠的工人,而且出行是有單位介紹信的。

雖然到了年底,火車上也並不擁擠,輕輕鬆鬆就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喝了口水,問另外兩個:“要不要?”

“我。”蘇馭被餅幹噎了一下,滿嘴餅幹渣子:“給我。”

陸長風遞給他,嫌棄道:“記得把杯沿擦擦。”

“都大老爺們,活這麽精細幹嘛?”蘇策從呆頭鵝弟弟那裏搶過搪瓷杯,看到上麵濕噠噠的餅幹碎渣,他沉默片刻,然後又遞回去。

“要不你還是擦擦吧,我有點下不去嘴。”

陸長風嗤笑一聲,見蘇馭占了自己的位置,幹脆在他旁邊坐下。

等蘇策喝完水,他接過來一看,空了。

隻好又起身去打熱水。

“這人看著挺凶,脾氣還挺好的。”蘇策嘟囔了一句,繼續和弟弟下棋。

陸長風打完水回來,拿過之前買的荔枝罐頭泡在水裏,然後拆了包糕點,爬上第二層臥鋪。

上麵那兩個人在聊天,他聽了幾句,插話:“你們也是西北的?”

“是啊,”說話的倆人愣了一下,隨後欣喜道:“同誌,你也是啊?”

“啊,對。”陸長風略微起身,舉著胳膊把油紙包往上遞:“吃點。”

“那多不好意思。”倆人推辭一番,最後一人拿了一塊。

“你們西北的,去西城幹嘛?”這列車的終點站是西南,何忠老家還不到西南,到時候陸長風他們要提前下車。

“我們是工程局的,去那邊的廠采購材料。”有個高高瘦瘦的人說:“在南邊呆慣了,乍一回北方還怪冷的。”

“可不,”另一個人搭話:“現在這季節,外麵哪能站人啊,生產隊都不上工了,都在炕上貓冬呢。”

陸長風腮幫子鼓鼓的,笑著應了一句:“是啊。”

“同誌,你這是去哪兒?咱西北跟這也不順道,要繞路啊,得老大一個圈呢。”

“跟媳婦兒走走親戚,”陸長風麵不改色道:“我那幾個舅子啊,鬧騰得很,非要我們夫妻倆過去,說今年一起過個熱鬧年。”

下鋪的蘇馭聽到這話,愣愣問:“哥,他還有幾個舅子啊?”

蘇策沒好氣:“你怎麽不問他有幾個媳婦?”

反應過來,他無語。

不對啊,這不要臉的哪來的媳婦兒。

蘇娉醒來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半,陸長風已經買了盒飯過來。

打開飯盒遞給她,又拿起旁邊換了幾遍水溫著的罐頭,擰開蓋。

每個人的菜都是不一樣的,蘇娉剛拿起筷子,就見他們每個人分了一點自己的菜給自己。

她有些好笑,心裏又暖暖的。

同時也把自己飯盒裏的小炒肉絲分給他們。

九點鍾坐的火車,直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多才到夏瑩說的站。

夏瑩腦袋都縮在大棉襖領子裏,隻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她旁邊的男人穿的沒她這麽厚,但是身姿挺拔,一看就是當兵的。

“怎麽還沒到呀。”夏瑩跺腳,把手揣兜裏取暖。

“快了吧。”何忠見她冷,有些懊惱,先前自己一個人來接就好了。

何忠是個情緒外露的人,夏瑩一看他這樣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撒嬌道:“我好久沒見阿娉啦,想跟你一起來嘛。”

“太冷了。”何忠歎氣道:“應該帶個水壺給你暖手的。”

“沒事啦。”夏瑩剛要說什麽,忽然驚喜道:“那是不是他們?”

還不等何忠細看,她就開開心心地飛撲了過去:“阿娉!”

蘇娉看到她,眼角眉梢都被笑意浸染:“瑩瑩。”

一段時間不見,她的頭發又長了些,已經到了肩膀下麵,編成兩個粗黑的麻花辮。

可能是人逢喜事,氣質看起來就不同,還帶著一些平時鮮少出現在她臉上的嬌羞。

陸長風和何忠打招呼,都是熟人了,也不拘束,倒是蘇策和蘇馭跟他不認識,隻聽過名字。

“外麵冷,回家說。”何忠帶著他們往外走,還不忘喊身後的女孩:“瑩瑩。”

“來啦。”夏瑩挽著好友的胳膊,跟她絮絮叨叨說回來這幾天的事。

無非就是下彩禮,見家長,還有商議結婚擺幾桌酒。

“他媽媽給了我五百塊錢,說是給我壓箱底的。”夏瑩悄聲道:“這事何忠不知道,也沒跟他弟妹說。”

何忠有個弟弟有個妹妹,年紀還小,在讀初中。

蘇娉笑著說:“那阿姨對你很好呀,這是相中了你。”

“是誒嘿嘿。”夏瑩臉上的笑怎麽掩都掩蓋不住,“她說這五百塊錢是何忠這些年寄回去的,她都攢著給他娶媳婦。”

“現在他有了結婚對象,這些就交到我手裏啦。”

何媽媽一看就是個淳厚樸實的人,沒有說把大兒子的錢分給弟弟妹妹,也沒有捏在手裏。

這筆錢她要是不提,何忠肯定也不會說的。

蘇娉想到她,又想到媽媽和奶奶的婆媳關係,有些沉默。

“阿娉。”夏瑩看了眼前麵幾個男人,輕聲問:“陸副團長這次是要帶你回家嗎?”

“是呀,參加完你的婚禮我們就要去西北了。”蘇娉想到這,有些苦惱:“我還沒想好給他家裏人送什麽東西。”

“藥包啊!”夏瑩提醒她:“你做的藥包功效那麽好,平時都找不到地方買呢,我自己也做過藥包送給何忠媽媽,但是效果明顯不如你以前送給我的。”

蘇娉愣了一下:“這會不會太隨意了?”

“怎麽會,人家看重的就是這份心意。”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往火車站門口走,在何忠和蘇家兩兄弟聊天的時候,陸長風已經去火車站旁邊的國營商店買好東西了。

何忠家在縣城,家裏地方也不大,是他媽廠裏分的房子,一間屋隔了三間房出來。

何媽媽帶著妹妹睡,何忠和弟弟一人一間,其它都是公共的。

蘇娉他們人多,帶去那裏肯定不合適,而且她是以夏瑩朋友身份來的,要住也是住夏家。

夏瑩帶著她們搭了個隊上的牛車回去,這麽多人擠在一堆,倒也不是很冷。

蘇娉被陸長風和蘇策他們圈在中間,都是身材高大的男人,風吹不著她半根頭發絲。

“妹兒,今天是小年,你不割點肉回家包餃子?”趕車的大叔問夏瑩。

這夏家姑娘找了個城裏的對象,而且還是軍人,準婆婆是工人,這條件可夠好的呦。

他們明天就要結婚了,最近村裏嘮嗑都在談這件事。

這姑娘打小就跟個假小子似的,沒想到竟然找了這麽好一對象。

“家裏都準備好啦,小紅姐她們也要回來了吧叔。”夏瑩跟他嘮。

“下午到,她們廠裏今天才放假。”

他們說的是西城本地的話,蘇娉隻能隱約聽懂一點。

何忠在不熟的人麵前不是很會說話,所以並沒有插話,等他們到了夏家溝生產大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

夏媽媽知道女兒去接她的朋友們去了,早就在家切好了菜準備做飯,從縣城回到這兒得很久,趕牛車的叔還是帶著他們抄近道回來的,都用了兩個小時。

現在這個天氣,菜剛出鍋就冷了,隻能等他們回來在炒菜。

“媽。”老遠就聽到夏瑩嘹亮的嗓門聲:“我朋友他們來了,飯好了沒?”

“快了,就炒兩個菜。”夏媽媽急忙往灶裏添火,揭開鍋蓋炒菜:“你泡杯熱茶給他們暖暖身子,很快就開飯!”

“行。”夏瑩聞言,把他們帶到堂屋去,拉開椅子:“隨便坐,何忠,你去屋子裏拿點吃的來。”

“好。”何忠轉身就要往屋子裏走,被蘇策拉住:“不用兄弟,我們帶了吃的。”

陸長風買的餅幹還沒吃完呢,還有糕點。

“那你們先烤火。”夏瑩讓蘇娉坐下,掀開蓋在竹簍上的小被子,知道她多半沒見過這個,解釋道:“這個下麵放的是炭火盆子,上麵放床小被子就罩住了熱氣,你可以把腳放竹簍上,然後蓋著被子烤火。”

蘇娉順著她指的看了看,然後汗顏道:“我腳不冷。”

西城比北城還是要暖和一點點,這裏過去就是西南,都已經靠著南邊了,比西北可好多了。

習慣了北城的冷,再來這兒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夏瑩做事很麻利,拉著何忠去給他們泡了茶端過來,然後陪著她坐在這兒烤火等吃飯。

“阿娉,你跟陸副團長什麽時候結婚呀?”她冷不丁來這麽一句。

她以為這次見家長就是去談結婚事宜的,不然怎麽會帶上兩個哥哥。

“還早。”蘇娉捧著搪瓷杯,下意識看了眼旁邊和哥哥聊天的男人。

他們已經在聊去了西北玩什麽,滑雪跑馬都說遍了,最後隻剩——

“在家烤紅薯吧。”

這麽冷的天,西北都凍上了,馬出去都得打滑。

現在這溫度,真沒幾人在外麵瞎晃悠。

“怎麽也得烤點肉啊,”蘇策喝了口熱茶,喟歎道:“西北羊多吧?”

“沙子更多,你吃嗎?”陸長風反問。

夏瑩跟好友聊著最近在家聽到的一些八卦,無非是左鄰右舍傳出的各種閑話,聽起來消磨時間再好不過。

夏瑩有個弟弟,剛讀初一,長得瘦瘦小小的,和她很像,看到了陸長風他們怯生生喊哥哥。

陸長風“誒“了一聲,把那盒沒拆過的餅幹給他。

小男孩先是看了姐姐一眼,見她點了頭才接。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夏家並沒有什麽重男輕女的跡象。

夏瑩跟何忠確實是挺配的,一個軍人,一個準醫生,而且兩人家的長輩都通情達理。

吃飯時候,夏媽媽很熱情地往蘇娉碗裏夾菜:“阿娉是吧?我家瑩瑩在信裏都提過你很多回了,說她幸虧有你的幫助才能穩住成績,我家我孩子腦子有點笨,但她打小有一個優點。”

“就是勤快。”

“她從小就不會偷懶,有什麽事一喊就做,眼裏有活。”這也是刻意說給何忠聽的。

誰家不想要一個勤快的兒媳婦啊。

“媽!”夏瑩無奈道:“您說這個幹嘛。”

“好好好,說別的。”夏媽媽連連應聲,“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以前有說法結婚前幾天不能和新郎官見麵,你啊,每天就迫不及待跟小何黏在一起。”

“親家已經跟我把所有的事都商量好了,明天我們就擺五桌,自家幾個親戚長輩,還有村裏和咱家關係比較好的,就差不多了。”

“你們覺得怎麽樣?”

“行呀,都聽您的。”夏瑩笑眯眯道。

提起自己的婚事,她臉上全然沒有害羞,隻有期待。

“女大不中留啊。”夏爸爸慢悠悠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和何忠他們一起喝酒,陸長風麵前的酒杯剛喝完就滿了。

“這是自家釀的地瓜燒,度數不高,不醉人。”

夏媽媽也問了蘇娉一些問題,得知她是去見男方家長的時候,笑著說:“看來不用多久,瑩瑩就要去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蘇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吃完飯,何忠跟他小舅子去收拾碗筷,桌子撿完後,夏媽媽拿出之前揉好的麵,準備擀麵皮包餃子。

蘇娉洗完手過來幫忙,陸長風他們坐在烤火的竹簍那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可能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男人直接起身,朝她走來,在她旁邊停下,看著夏媽媽切麵劑子。

“你會包嗎?”他問蘇娉。

蘇娉是會的,以前在家實在無趣,除了看醫書做刺繡,就是研究菜式。

她做飯在蘇家是公認的好吃。

但她搖頭,“不太會。”

陸長風笑了:“不就是包個餃子嗎?我教你。”

說完,他也去洗手,擦幹後才過來。

聽他這輕輕鬆鬆的語氣,蘇娉真以為他會,畢竟是北方人,應該多多少少會做點麵食。

陸長風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拿起一塊餃子皮,用筷子夾了點調好的餡放在餃子皮上。

在她拭目以待他下一步怎麽做的時候,男人略微側身,堂而皇之從夏媽媽那兒學藝。

沒多久,他覺得自己看懂了,手指捏著麵皮合攏。

蘇娉看著他最終做的這個餃子團,陷入深思。

“你……吃過餃子嗎?”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

正常的餃子哪能包成這模樣。

“不像?”陸長風看著掌心裏白白胖胖的餃子,納悶道:“不會吧,我剛才跟阿姨學的,部隊食堂吃的也差不多是這樣啊。”

要是趙德發在這裏一定會大聲嚷嚷:“差遠了好嗎?!”他可從來沒包過這麽醜的餃子!

部隊炊事班的廚子都是考過證的,而不是隨便拉個人說你今天打仗明天就能去炒菜。

蘇策也湊過來,忍不住嘲笑道:“你這哪叫餃子啊?就是個白麵疙瘩。”

這些白麵還是何忠買了送過來的,現在看起來好像是被糟蹋了。

“你去跟他們下棋吧。”蘇娉抬手把他攔到一邊,“我來就好。”

陸長風也沒有跟她爭,但也沒離開,就站在她旁邊看她是怎麽包餃子的。

小姑娘手法嫻熟,包出來的是柳葉餃,看起來很好看。

陸長風一直沒動,就在旁邊這麽守著,直到餃子都包好了下到沸騰的熱水鍋裏,他才說話——

“我覺得現在我會包了。”

蘇娉沒想到他在旁邊站了這麽久,就為了這樣一句話,頓時哭笑不得。

吃完餃子是兩點多,夏家人讓他們去房間裏休息,晚上的飯可能得晚點吃,所以不用著急起床,可以多睡會兒。

農村結婚也沒有別的什麽講究,就是貼紅喜字,弄一些印了一點紅的饅頭,就差不多了。

蘇娉睡的是夏瑩的房間,本來還不是很困,結果一進來,聞到她屋子裏馥鬱的藥材香味,眼皮子發沉。

脫了外套,問過瑩瑩不用換衣服,她躺在**,拉過被子蓋上。

火車上雖然睡了挺久,但是睡不安穩,時不時就有人走動,她淺眠,容易被吵醒。

可能是聞到藥材的味道,這一覺睡得是真踏實,直到六點多才醒。

外麵院子裏一片熱鬧,好像是夏家的親戚過來送什麽東西,在外麵寒暄一陣,又去了堂屋。

“篤篤——”是敲門聲。

蘇娉起身去打開門,看到陸長風提著炭火爐子站在外麵,她側身讓他進來。

陸長風隨意看了眼屋子裏的擺設,他放下炭火爐子,拉開椅子坐下,伸手烤火。

蘇娉坐回床邊,也伸出手取暖,兩個人誰都沒有出聲。

這屋子隔音不是很好,加上夏家的親戚鄰舍陸陸續續的過來,外麵熱鬧的聲音不絕於耳。

“真好。”陸長風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嗯?”蘇娉疑惑地看著他。

“我有點羨慕何同學了。”男人輕歎道:“他媳婦兒娶回家了,我連親都沒定,還得帶著對象來參加他的婚禮。”

小姑娘啞然失笑:“你很想結婚嗎?”她看著男人的眼睛,不願錯過他臉上每一絲表情。

“還好吧。”陸長風握住她的手,溫熱的大掌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他低笑道:“反正是你了。”

屋子裏的暖意很濃,蘇娉心底也是一片熨貼,她任由男人握住自己的手把玩,帶著淺笑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仔細描摹男人這略有幾分姿色的眉眼。

陸長風見她眼也不眨地盯著自己,心頭一動:“是不是突然覺得特別喜歡我?”

“不是。”蘇娉笑著說:“是一直都很喜歡你。”

男人本來以為她是要說什麽損他的話,這小姑娘跟張輕舟待久了,又經常去各大醫學交流會學習罵人的經驗。

她看起來溫溫柔柔,一出口有時候也是能噎死人的。

陸長風看了她許久,忽然笑了。

“我現在可能比何忠還要開心。”

蘇娉腦子繞了一下,才聽懂這句話。

何忠因為馬上要娶心愛的姑娘,所以很開心。

而他得到了愛人的肯定,此刻十分欣悅。

蘇娉的心被他的溫柔填滿,她笑著問男人:“伯父伯母喜歡什麽?有什麽忌諱嗎?”

“我想準備點禮物,不然空著手上門總歸是不好的。”

藥包的話來不及了,她也沒有帶藥材之類的東西,更別說縫製布包也要很久。

明天參加完瑩瑩的婚禮,他們就要去西北,沒有時間。

“這個不用你操心。”男人握著她的手,一起烤火,語氣閑閑道:“下了火車就是百貨大樓,到時候交給我就行。”

他爸媽都不是重視這些虛禮的人,買點平時能用到的東西就可以。

“你去我家,是你買東西,我去你家,也是你買東西。”蘇娉麵色微窘:“這樣好像是我在占你便宜一樣,其實我有很多錢票的。”

怕他不相信,蘇娉還補了一句:“真的!”

“嗯,真的。”男人漫不經心道:“我不介意你占我的便宜,我的錢遲早都得到你那兒,你不過是提前使用自己的錢。”

“這樣算起來的話,就是我花了你的錢。”

陸長風含笑睇她:“這麽一算,好像還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蘇娉啞口無言,最後隻說了一句:“你這算盤打的,以後要不還是別碰了吧。”

“行,聽你的。”陸長風略微起身,把椅子挪了一下,挨著床邊,在她身邊。

“好想立刻帶你回西北啊,蘇醫生。”男人感慨道:“有些等不及了。”

等不及趕緊帶她見父母,把她訂下來,以後就從對象變成了未婚夫妻。

“為什麽呀?”蘇娉下意識問。

“有一種革命友誼即將升華的感覺。”男人悠悠道。

蘇娉聽了,哭笑不得。

他嘴裏總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話,她不知道他平時腦袋裏是不是也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你們還在裏麵膩歪什麽呢?”蘇策抬手敲門:“喊吃飯了,別讓人家等。”

“來了。”陸長風隨口應了一句,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起身,突然來了一句:“要是明天結婚的人是我跟你就好了。”

蘇娉被他這一句話弄得措手不及,她呆愣愣的跟著男人出了屋子,小聲問:“你是不是看到何同學要結婚了,心裏不平衡了?”

陸長風回眸看她,狹長的眼眸帶著一絲好笑,又有一絲無奈。

“去吃飯吧。”

晚上洗漱完,蘇娉跟夏瑩一起睡覺,陸長風知道她體寒,容易手腳冰涼,不知道從哪找了個鹽水壇子,灌了熱水,讓她塞被窩裏。

“阿娉。”夏瑩抱著她,腦袋挨著她胳膊,蹭了蹭:“我現在好緊張啊,我覺得有點像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