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鬧過後,陸長風把徐秀在廚房跟他說的話告訴蘇策。

“她就是巴不得你跟我妹妹鬧掰!”蘇策無語道:“打小我們就知道,她跟我媽不對付,我媽是軍醫,家庭條件又比她好,我奶奶有點勢利眼,看不上她。”

徐秀是個心眼小的,再加上老太太長時間的鄙夷和瞧不起,對容嵐更是不順眼。

容嵐家世好,自己有本事,兩個兒子都有出息,年紀輕輕就去當兵了,一家人都在部隊服役。

現在就連那個病秧子女兒都成了大學生,找了個好男人。

“那你是怎麽想的?”雖然蘇策嘴裏嫌棄他,但是妹妹喜歡啊。而且這幾天的相處下來,發現他這性格挺好的,正好和妹妹相襯。

“我能怎麽想?我想你趕緊去把這事告訴奶奶啊。”陸長風放下搪瓷杯,悠悠道:“這麽好的孫女婿差點被人嚇跑了,她還怎麽去跟人吹牛?”

蘇策去說是再合適不過的,給妹妹出氣,理所當然,還能讓徐秀在小輩麵前丟臉,徹底撕下這塊偽善的皮,還有就是作為蘇家大孫子,老太太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徐秀反口也沒招。

“那我現在就去。”蘇策坐不住了,剛下床走到門口他又退了回來:“對了,這事兒要告訴我媽嗎?”

“說一聲吧。”陸長風長腿一支,從椅子上起來:“我去看看阿軟在幹嘛。”

“行。”

現在已經是七點,外麵沒什麽光了,那群親戚還沒走,他們也都沒有洗漱。

蘇策先去告訴容嵐,讓她有個準備,然後氣衝衝地往堂屋走,老太太還在唾沫橫飛跟這群妯娌顯擺。

“奶奶!”

老太太被他中氣十足的嗓音嚇了一跳,下意識轉頭:“咋了?”

“我有話跟您說。”蘇策瞄了眼,大伯母不在堂屋,估計又是躲房間去了。

“待會兒再說。”老太太沒太在意,繼續跟妯娌們說自家的孩子多有本事。

“我家阿淳定邦還有阿誠這三兄弟,打小就不用我操心什麽,那個時候還沒有生產隊,他爹出去做長工,我在家織布……”

“奶奶。”蘇策又喊了聲,正色道:“我真有要緊的事和您說,和長風有關係。”

妯娌們早就不想聽她說,臉都笑僵了,二大娘開口:“弟妹,孩子有事找你你先去忙,長風是阿軟帶回來的對象吧?可別是什麽要緊的事。”

她們這幾個妯娌明爭暗鬥好多年了,蘇家這些兄弟還是有點看重血緣關係,雖然以前互相計較了些,但到底是親兄弟。

早幾年一大爺被人打了,這幾個兄弟空前團結抱團去出了這口惡氣,雖然後來又互不聯係。

不過妯娌間就不講究這些了,而且見不得誰家比自己過得好,偏偏蘇老太太這麽打眼。

二大娘現在心裏想,最好是出事了才好,要麽這個野種的對象是騙子,要麽這樁婚事出了問題。

對於蘇娉,她雖然沒見過幾麵,但到底不是蘇家的種,蘇定邦寧願養這麽個別人的孩子,還送去讀大學當醫生,也不可能想辦法給自家的堂弟侄子在部隊安排個工作,哪怕是去食堂打雜也好啊。

所以說什麽親戚,壓根靠不住。

“行,你們先喝口茶。”蘇老太太止住話頭,跟著蘇策往外走。

二大娘看了眼搪瓷杯裏飄著的兩根茶葉梗,嘴角抽搐。

兒子每個月都給錢還這麽摳搜,除了她這個三弟妹,還真沒幾個人做得出來。

嘴又毒,心又黑。

“阿策,你要跟奶說啥?”外頭這叫一個冷,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蘇老太太把壓水井旁邊泡著的黃豆提到屋簷下,用一個簸箕蓋住。

“之前長風不是去廚房洗碗了嘛……”

他還沒說完,老太太打著哆嗦:“是,這孩子勤快,有眼力勁。要不屋子裏去說?”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的棉襖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補丁摞補丁,幾個兒子要給她買新衣服都被罵了,最後往裏添了點棉花。

“不是,奶,這事咱不好當別人的麵說。”蘇策咬牙切齒道:“長風去廚房洗碗,大伯母跟了進去,還跟他說一些有的沒的,讓他好好想想要不要放棄這樁婚事算了。”

“啥?!”原本抱著胳膊跺腳取暖的老太太一聽這話,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徐秀人呢?我今天非得好好訓她一頓,長本事了啊!”

最近對徐秀的不滿一直在堆積,想著大兒子回來了,她也就忍下來了。

自家那個木頭兒子,啥話都聽老婆的,徐秀也精,被婆婆對付了,就欺負男人。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靠這一手拿捏婆婆,現在倒好,她的大兒媳也這樣來拿捏她。

自從去年中秋徐秀她哥過來借錢,老太太就動了讓大兒子跟她離婚的心思,這個無底洞可填不得,一家人有手有腳就靠著打妹夫的秋風過活。

後來徐大哥被公安抓走了,老太太這心思更濃,可徐秀跑去男人麵前哭,說自己沒娘家人了,以後隻有他和兒女了,蘇淳又是哄了一宿。

老太太這話卡在喉嚨裏,最後沒出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怎麽說徐秀確實也給她生了個孫子,除了把錢捏在手裏,別的時候都在她麵前低眉順眼,比起二兒媳那個氣死人的性子好上可不止一星半點。

老二老三沒在家,也是老大家的在照顧。

這麽一想,也不是多大的事。

可今天她竟然敢去陸長風麵前嚼舌根?

老太太越想越氣,手裏抄著立在牆角的掃把冷著臉就往徐秀屋子裏走。

要知道今天她嘚瑟了一下午,逢人就說自家孫女的對象家庭多麽的好,未來親家是部隊裏的大官,一家子都是首長,比她家定邦職位還高咧。

村裏這些人見過最大的官除了大隊長就是黨支部書記,還有治保主任和民兵連長。

就她未來親家這職位,出行那不得軍車坐著警衛員跟著啊,多威風。

作為他兒媳婦的奶奶也算是他的長輩了,到時候結婚擺酒,不得來村裏接他們去?

這是能吹一輩子的事,以後在王二嬸子麵前那腰杆子更直了,沒見過大首長吧?我家忒多。

可現在徐秀竟然敢破壞這樁婚事?牛皮都吹出去了,那不是要打她臉嗎?!

也顧不上亂七八糟的親戚還在這,她氣勢洶洶用掃把拍著房門:“姓徐的?你安的什麽心?就這麽見不得你侄女好?是不是又打什麽主意想讓你女兒替上去?”

老太太眼裏隻有孫子,孫女什麽的在她這裏都是外人,以後都要嫁出去,姓蘇和沒姓蘇一個樣。

她右手握著掃把,左手叉腰,橫眉怒罵:“也不看看自己什麽長相,就你女兒那樣能跟阿軟比?誰眼瞎了會選她。”

徐秀本來在裝睡,一聽這話忍不了了,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容嵐母女,一個永遠壓她一頭,還有一個讓自己哥哥被抓了。

她掀了被子就起身,鞋都沒來得及穿就開門跟老太太杠上。

一向在外麵裝溫婉的大兒媳露出真麵目,老太太手裏的掃把也沒停過,心裏的怒氣噴湧而出。

蘇策慢吞吞往她們這邊走,最後在還有兩米的地方停下,雙手抱臂倚著牆看熱鬧。

容嵐來的時候她們打得正烈,她有些訝異這徐秀竟然沒忍了,當了一輩子的王八竟然也敢反抗一回。

“媽,再等會兒。”蘇策見她們這架勢有點大,拉住容嵐:“下手太狠了容易誤傷。”

容嵐冷笑:“你去讓那些叔嬸奶奶都過來看熱鬧。”

“嗯?”蘇策也沒問為什麽,拔腿往堂屋走。

這邊熱鬧得很,另外一邊很安靜。

蘇娉坐在煤油燈前麵,伏首寫筆記。

陸長風拉了條椅子坐在她旁邊,單手撐頭看著,這些專業名詞他都看不懂,但是知道小姑娘在做什麽。

她在分析整理好的關於戰場應激的資料,列出解決這個問題的設想方案。

這對以後在戰場上也大有用處,陸長風看向她的目光柔軟溫和。

蘇娉認真起來不受影響,等她寫完一頁,才跟陸長風說話——

“你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就是希望能鬧得更大一點?”

“是啊。”陸長風坦誠道:“奶奶對你不好,大伯母更是暗中使絆子,你來這裏也不開心吧。”

“一次性把這件事解決了,讓親戚們知道我們的態度,以後不來也有個順理成章的理由。”

蘇娉放下鋼筆,側頭看他。

男人下顎硬朗,暗黃的煤油燈柔和了他身上淩厲的鋒芒,在眼底留下淡淡陰翳。

隻是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他想做什麽。

這次回去後,突然不來往,肯定會有人背後說她的閑話,畢竟是奶奶家。

雖然隔著遠聽不著,但是她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們總要回來,聽著也會堵心。

這次借徐秀的事,可以直接撕開這岌岌可危的假象,有親戚在,看到老太太和徐秀動手,自然也知道起始原因。

蘇娉再傷心欲絕一哭訴,以後再也不來也順理成章。

婚事都差點給人攪黃了,她不來別人也說不著什麽。

別說隻是一個大伯母,就算是親娘,把這麽好的一個高嫁的機會弄丟了,也得反目成仇。

看到她眼底的讚賞和笑意,陸長風有些愧疚:“就是她們以後可能會拿你的身體說閑話。”

這個點子有利有弊,他不是很想傷害到小姑娘的名聲,但目前隻能這樣做,不然以後突然斷絕往來會受人詬病。

小姑娘如果要進研究所,以後還是要審查的,人品也是很關鍵的一點。

他需要提前做考慮。

“沒事的呀。”蘇娉摘下手上的銀鐲和手表,待會要去洗臉,這個戴著有些麻煩,“我的身體怎麽樣她們都知道的,奶奶經常罵我病秧子,我小時候跟爸爸媽媽住在北城軍區。”

“因為離得近,也來過幾趟,那時候身體太差,看起來不太好,她們也一直覺得我的身子大概是不行了。”

這麽孱弱的身體,看起來就不像是能生孩子的,要是懷孕了,恐怕連大人也保不住。

陸長風眉頭皺緊又鬆開,他看著小姑娘沒有說話。

進來的時候跟容嵐把徐秀跟他說的話都無一遺漏說了,沒有避著蘇娉。

他怕小姑娘多想:“我以前跟你講的還記得嗎?”

蘇娉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我家裏人思想覺悟都挺高的,也沒有幹涉子女決定的想法。”

他拿起桌上的銀鐲子,看了眼上麵鏤空的雕花,然後輕輕晃了晃。

男人的笑聲伴隨著清脆的銀鈴聲,他說:“有沒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在一起。”

蘇娉正要感動,就聽他繼續道:“明天我們去西城,參加完婚禮就回西北。”

“張叔叔給開的診斷結果我隨著帶著,到時候去了我家,你不用說話,我把這個給他們看就行。”

他讓張輕舟給他開了一張自己身體出了問題的診方,除了張輕舟的簽名,還有他那些同行朋友的簽字。

上麵的字歪七扭八龍飛鳳舞,他也看不清寫得是什麽原因,反正到時候把這個往他娘麵前一拍就行。

以後要是結了婚,幾年沒生孩子,也怪不到兒媳婦身上,這是你兒子不行啊娘。

蘇娉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她才啞然失笑,罵了一句:“無賴!”

“是,我無賴。”陸長風指尖勾著銀鐲,時上時下,直直地看著她:“我還能當個流氓,你信嗎?”

“……”

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大,甚至還有容嵐的厲聲嗬斥,時機到了。

蘇娉合上筆記本,起身道:“走吧,無賴。”

陸長風樂了,他慢悠悠跟在小姑娘身後,還沒忘把煤油燈也提著。

這寒冬臘月的,生產隊也不上工,這些親戚現在閑的沒事,就擱這兒看熱鬧。

蘇策在旁邊把起因說了一遍,這群親戚直咂舌。

怪不得老太太這一副早吃人的架勢,早些年村裏有個嬸子,她姑娘談了個成績對象,是工人,接的父親的班,好像是個鉗工。

一個月三十塊錢,糧本上每個月還有幾十斤糧食吃,這條件夠好的了吧。

因為同村跟她玩得好的眼紅,不知道怎麽回事,把這姑娘跟她對象搞黃了。

這姑娘她媽直接搬著椅子坐在她家門口,天天罵,那個玩得好的家裏還有哥哥有弟弟,被這麽一攪和,也沒人敢上門說親。

兩家現在還在扯皮呢。

這還隻是一個城裏的工人,就已經鬧成這樣了,蘇家這病殃殃的丫頭談的可是個軍官啊。

他一家子都是軍人,就那個級別的每個月的津貼都已經高得不得了了,更別說工資。

也不怪容嵐剛才甩了徐秀一巴掌,這親事要是毀了,擱誰都要慪死。

老太太也沒下多重的手,她留了力氣,隻想給徐秀一個教訓。

畢竟現在老大還在家,而且以後老二老三走了,不還得徐秀照顧家嗎。

容嵐自然看出來她在放水,隻是坐表麵功夫,所以手下沒留情,真就是掄圓了膀子給的一巴掌。

徐秀臉上五個手指印紅的不行,她眼淚都被打出來了,半天沒回過神。

蘇娉和陸長風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呆若木雞站在那裏。

蘇淳本來去燒水洗臉了,一聽到這邊的動靜又趕緊過來,還沒看明白這場景,蘇定邦先衝了出來。

“嵐嵐,媳婦。”他湊上去,拉著容嵐的手:“我娘和大嫂又合起夥來欺負你了?我看看打哪裏了,你這手怎麽腫起來了?”

“到時候還要去部隊醫院,你的手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蘇老太太聽了兒子的話,血壓升高,太陽穴突突的跳。

這個冤孽,雖然時不時偷偷給她塞點錢,但都是三瓜兩棗數額很小,而且還因為他媳婦和女兒經常頂撞老娘,上次回來還說要去討飯。

她氣得差點撅過去。

蘇老爺子趕緊過來扶住,剛剛他躲在親戚們後麵一直不敢出來,就怕那掃把往他身上招呼。

這家裏最不好惹的三個女人湊一堆,蘇家所有男人加起來都沒轍。

容嵐抽出手,不讓蘇定邦碰她,冷眼道:“你們蘇家已經爛到根子裏了,見不得我女兒好,連她談個對象都要打歪主意。”

蘇定邦張張嘴剛要說什麽,就看到女兒紅著眼站在他身後,而陸長風緊跟在側,神色有些冷然。

“你們吵架了?”他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一直在堂屋裏憶往昔,看到女兒哭了,心裏很慌。

蘇娉抽抽噎噎:“爸爸,大伯母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我身體不好也沒礙著她什麽。”

“去年在北城大學,堂姐就奔著要我的命去,現在大伯母又要毀我的婚事。”

“我本來滿心歡喜帶著長風回家給爺爺奶奶過過眼,可現在為什麽會鬧成這樣?”

不等別人說話,一滴晶瑩的淚珠搖搖欲墜落下,劃過臉頰。

“從小到大,我都知道奶奶和大伯母不喜歡我,罵我病秧子藥罐子,我都沒關係,你們是長輩。”

她吸了吸鼻子:“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對象,你們就這樣巴不得拆散我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們這麽恨我?”

蘇老太太傻眼了,她握著掃把,有些懵:“我沒……”她是不喜歡這個孫女,應該說哪個孫女她都不喜歡。

但是蘇蕊不像蘇娉,打小就花了那麽多錢買藥材,都快把她兒子家底掏空了。

這副病殃殃的模樣,實在看著煩。

反倒是蘇蕊,小時候就能跟著下地幹活,她沒去讀書之前,家裏的衣服都是她洗,豬也是她割草喂,比蘇娉順眼多了。

徐秀捂著臉沒說話,隻是目光陰冷地看著容嵐。

“既然你們不喜歡我,以後我不會再來了,”蘇娉抬手抹去眼淚,“爸媽,我還有事要跟長風解釋,明天上午我們就下山。”

蘇老太太一聽這話慌了:“阿軟,奶奶可沒有要拆散你們的意思,年輕人吵架有什麽話說開就好,長風,你可別信你大伯母的話,她講話不過腦子的。”

“弟妹。”二大娘心思一轉,反正從蘇老太太這裏占不到便宜,也不能讓她太得意,蘇娉要是不認她了,以後她也不能再拿這個孫女婿嘚瑟,想到她剛才那樣,還有下午滿村炫耀,就巴不得立馬讓她丟臉。

“你啊,確實做得太過了。”二大娘歎了口氣,“我還記得這孩子第一次跟你家老二和兒媳婦回來的時候才兩歲,你趁老二跟他媳婦去城裏買米,就一個勁的罵她賠錢貨病胚子。”

“孩子才多大點啊,知道什麽。”

“以前的事我們這些親戚都看在眼裏,村裏人也都知道,現在孫女大了按理來說你也該收斂點吧,去年年底還去大部隊開介紹信,說要去部隊找你兒子,讓他把這個野種送走,還要問她親生父母家問養育費。”

這些話蘇老太太都不能反駁,她當時被得罪過的人嘲笑,說費她兒子盡心思養大的孩子竟然是別人家的,她親爹娘條件更好,以後嫁出去了也不會再顧著這邊。

當時就氣得老太太頭腦不清楚,什麽話都往外說。

村裏人都能作證,二大娘說的話不假。

“是啊嫂子,你這確實有點過分了,阿軟這孩子以前身體不好都要跟著爸媽過來看你,你哪怕再不喜歡這孩子,看在她孝順的份上,也不能這麽攪和她的婚事吧。”

這個五大娘直接顛倒黑白,明明老太太是來收拾徐秀的,結果被她一句話打成了同夥。

蘇家這些妯娌就是這樣,看不得你好,總是憋著心思找機會要踩你一腳。

蘇娉聽到這些話,心口絞痛起來,她捂著胸口,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直直往下掉。

站在那裏默默無聲地哭,眼尾鼻尖通紅,渾身發顫,一句話也沒說。

看到女兒這樣,蘇定邦心都碎了。

“二嬸,您別說了。”他看了眼老娘和徐秀:“從現在開始,我和我娘,跟我和我女兒都各論各的。”

“娘,既然您這麽瞧不得囡囡,為了您老人家的身體著想,以後囡囡再也不會回老家。”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娘還是他娘,女兒也還是女兒,但是他娘跟他女兒再無關係。

反正老太太不喜歡孫女,更別提這個孫女還不是親生的。

老太太被他這一頓話說傻眼了,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蘇娉已經和陸長風進了屋子。

應該是要去解釋什麽。

親戚們看到滿意的結果,紛紛跟蘇老爺子打了聲招呼,就要回去了。

蘇家這幾個男人,蘇老爺子膽小怕事,蘇老大過分老實,蘇家那個小的不管事。

外麵這麽大動靜,他直接在房裏躲清靜,不出來。

也就蘇定邦好一點,起碼在他娘前麵還敢耍潑皮。

趁容嵐不注意,徐秀又要動手,被蘇淳拉住。

後麵發生什麽樣的事陸長風就不知道了,他坐在桌子旁邊,給小姑娘剝瓜子。

這些瓜子花生都是他們從副食品店買來的,給別人吃不如自己吃了。

蘇策和蘇馭也溜了進來,分別坐下。

“你可真行,借題發揮。”蘇策嗑著瓜子,斜眼看他:“你這看起來是個莽夫,沒想到腦瓜子也挺靈活。”

經過這麽一遭,以後妹妹就可以名正言順不來老家了,不管誰都挑不出她的錯處,畢竟是她爸親自發話的。

“跟她哥學的。”陸長風把剝好的瓜子仁倒在小姑娘白嫩的掌心:“我那個大舅子看起來清風朗月溫潤無害,其實心黑著呢,就你們這倆捆一塊,還不夠他試刀的。”

沈元白指揮作戰的時候也不全是陽謀,還有各種出其不意的詭道。

陸長風反正是不愛跟這麽個人作對,防不住他的冷刀。

“哥哥不是這樣的人。”蘇娉溫聲道。

陸長風歎了口氣,“前年我們跟友軍軍演,你哥是指揮官,友軍也一直覺得沈元白不是這樣的人,後來演習結束回了營區就罵娘。”

“……”蘇馭想了一下,“我也覺得沈家大哥不是這樣的人,他挺好的,還給我帶了禮物。”

這次回來,沈元白給蘇策蘇馭一人送了塊表,和沈青雪蘇娉他們的是同款。

“行,我是。”陸長風自暴自棄:“我黑心肝,我溫柔刀,專挑軟肋捅。”

蘇娉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

男人這幅模樣和剛才冷臉的樣子完全不同,剛才真的太嚇人了。

他是狹長的丹鳳眼,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冷漠,而且因為個人氣質,又很凶。

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個認識很久的平常人,親和力很強。

一個人能有完全不同的兩麵,蘇娉也時常覺得詫異。

“好看嗎?”見她一直盯著自己,陸長風笑眯眯道:“等你跟我回了西北,就會發現你自己的眼光有多麽好了,我是我家最好看的。”

蘇策聽不下去:“你一個男人能不能不要把好看掛在嘴邊?”

“是,不用掛在嘴邊。”陸長風反手指了一下自己:“都在臉上。”

“我真他媽服了你。”蘇策氣餒擺手:“你這牛吹的,真像我奶奶的親孫子。”

“那可不敢當,這孫子還是你當吧。”陸長風又剝了點瓜子,見小姑娘還沒吃完就塞自己嘴裏:“我去小叔叔那裏打個招呼。”

這一趟是肯定要去的,蘇誠多半也在等他。

“好。”蘇娉看著他出了屋子,問哥哥:“你們今晚怎麽睡?”

她是不可能去跟蘇蕊一起睡了,雖然剛才的事情她沒摻和,但兩人的關係早就不像以前。

這裏房間攏共就這麽些,隻能找分配好,然後擠著睡。

“你跟媽睡,我和呆頭鵝還有長風擠擠,爸去小叔叔那兒。”

蘇娉有些愣神,這分配,爸爸估計睡不著。

“一張床能睡得下三個人嗎?”

“祠堂邊用幾條板凳拚一拚也差不多了。”蘇策搓著花生皮,放到妹妹麵前:“陸長風讓我們也跟著去西北,這事他跟你說了嗎?”

“沒有。”蘇娉搖頭:“他沒提過。”

“欸他這人心思挺細的,跟性格完全不同,這次讓我們去西北一是我們在旁邊你不會那麽害怕,二呢,是讓我們去他家看看,這樣以後也能放心。”蘇策打了個哈欠,他看了眼時間,這麽一鬧已經接近九點了。

在村裏這個時間早就做夢了,特別是這天寒地凍的。

蘇娉許久沒有說話,隻是把掌心的瓜子仁一顆一顆緩緩吃掉。

不知道陸長風和蘇誠說了些什麽,直到差不多十一點,蘇定邦去睡覺的時候才從屋子裏出來。

老太太那邊也是鬧得累了,洗漱完都歇了,蘇淳再疼媳婦,也因為今天的事生氣。

作為大伯娘,去攪和侄女的婚事,他覺得很不應該。

之前親戚們走的時候還在嘀咕,老太太嗓門大,質問徐秀那些話她們都聽見了。

說她是存了攪黃侄女的婚事,把女兒說給陸長風的心思。

“阿秀。”蘇淳歎了口氣,他坐在床邊,雙手搓著腦袋:“做人不能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徐秀直接甩了個枕頭過去,她掀開被子躺下,側身對著牆:“今晚你自己找地方睡。”

蘇淳手裏拿著布枕頭,他看了媳婦許久,腳步緩慢,打開門,然後關上。

容嵐這晚抱著女兒,跟她說了很久的話,有關於她以後的規劃,也有提和陸長風的事。

教了她一些夫妻相處之道,說到最後,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這些都是你外婆交給我的。”

“自從嫁給你爸,我才發現夫妻相處沒有那麽多名堂,他愛你自然會讓著你,你愛他,也會敬著他。”

蘇娉似懂非懂,窩在媽媽懷裏,聞著她身上的藥香,聽她說話。

這樣的機會以後很難再有,女兒已經長大,現在有自己的學業,而且很快就要訂親。

等她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業,也不會再是現在小姑娘的心性。

容嵐現在要把一些事提早教給她,還有去男方家,該怎麽應對長輩。

說到這,她又歎氣:“這個其實媽媽沒資格說,我跟你奶奶的關係你也看到了,遇到不講理的人,再多的經驗也派不上用場。”

“可能我也不是個好兒媳吧。”

蘇娉抱著媽媽的腰,從她懷裏仰頭看她:“媽媽。”

“嗯?”

“雖然您的婆媳關係不是那麽融洽,但親子關係很好呀。”她柔聲道:“我和哥哥們最愛媽媽,還有爸爸,也愛媽媽。”

“您是好媽媽,也是好妻子。”

容嵐笑著揉揉她的頭發,“媽媽有些後悔。”

“後悔什麽呀?”

“後悔帶你來老家,在你小時候,我就不應該帶你回來,讓你爸爸和哥哥們來就好了。”

“在媽媽沒注意到的地方,就讓我們囡囡受了這麽多委屈。”

“聽到她們說的這些話,媽媽心都碎了。”

蘇娉埋頭在她懷裏,悶聲道:“我都不記得了。”

容嵐眼角濕潤,喉嚨有些啞,她唱著小時候哄女兒睡覺的童謠,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第二天一大早,蘇娉她們沒有吃早飯,就下了山。

隻跟小叔叔打了聲打呼。

到了縣城,蘇策要往火車站那邊走,陸長風拉住他:“急什麽,還沒到點。”

“先去國營飯店吃個飯。”

火車站旁邊一般都有國營飯店,還會有國營大廠。

蘇馭笑嗬嗬點頭:“對,先吃飯,餓了一晚上肚子都空了。”

“呆頭鵝。”蘇策沒好氣道:“除了吃你還會做啥?”

“打仗。”蘇馭不假思索。

陸長風樂了。

蘇策搖頭歎息。

國營飯店早上沒什麽人來吃,國營廠的工人食堂有飯,他們出來聚餐一般都是晚上。

裏麵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而且不是一桌的,看樣子是剛下火車出差回來。

陸長風問了小姑娘要吃什麽,去點了幾份肉絲麵,然後又拿了一盤饅頭和一盤油條過來。

他嘴裏叼著油條,跨腿坐下,問蘇策:“會騎馬嗎?”

“我又不是騎兵營的。”軍區現在還保留有一支騎兵部隊,不過人很少,都是精銳。

他是覺得自己多半選不上,而且也不擅長那種作戰方式。

“那真是可惜了。”陸長風說:“西北有草原有荒漠,可以騎馬也能騎駱駝。”

“這天氣,草都枯了吧?草原也變成荒原了。”蘇策咬著饅頭。

“那也不影響騎馬呀。”蘇馭在旁邊接話,問陸長風:“我能騎嗎?”

“能啊,西北軍區旁邊就有一片草場,我小時候就在草地裏打滾長大的。”

“難怪,現在成了滾刀肉。”蘇策吐槽。

陸長風笑著對旁邊的小姑娘說:“看出來沒,你哥嫉妒我。”

蘇娉搖頭:“沒看出來。”

蘇策哈哈大笑:“看到沒,我妹子還是向著她哥的。”

陸長風輕嗤一聲,“德行。”

他們吃完麵是八點多,男人去結賬,蘇策他們在外麵等。

最近蘇策的錢包厚了起來,陸長風表麵上是給辛苦費,實際是討好,他都知道。

不過他心甘情願被收買。

畢竟這人出手確實很闊綽,都說愛屋及烏,從這一點他也能察覺到陸長風對妹妹花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