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策看了眼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這才六點吧?隻有微弱的光亮。

他大步走出去,男人掄著斧頭,腳邊是一堆鋸好的圓木,手起斧落,粗大的木頭被他從中劈開。

陸長風比劃了一下,覺得灶洞可能塞不進去,又劈了一下。

一個圓木被他劈成四塊,蘇策倚著石桌看了會兒,問:“怎麽不劈小一點?”

“大塊經燒。”男人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絲毫看不出隻睡了兩個小時。

蘇策打了個哈欠,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他揉揉眼睛,麵朝陸長風,背倚著石桌:“你這大早上的就劈柴,整個大院都知道蘇家來了個勤快女婿。”

不知道是被哪個字眼取悅,男人越劈越有勁:“過幾天我就要和阿軟回西北了,多劈一點壘在牆邊,你們一直到過年都不用再劈柴。”

“真行。”蘇策挑起大拇指。

倆人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容嵐和蘇娉也陸續起身去洗漱。

容嵐去廚房做飯的時候,還看了眼院子裏聊得歡的兩個人,大兒子在撿柴禾,準女婿在劈柴。

對於陸長風,她是越看越滿意。

家裏本來就囡囡一個人長得好看,現在又多了一個,自然是賞心悅目。

再加上他性格好嘴甜踏實,又勤勞能幹,還事事顧及到女方體麵,她真的挑不出錯。

心情好,臉上的笑容也明朗,早上準備燜個豆角麵再弄個醬香骨。

西北人胃瓷實,早飯自然也要吃得紮實。

蘇娉磨磨蹭蹭下樓,她手裏還拿著一本資料書在看。

“好不容易回家也不休息一下。”跟在她身後的蘇馭嘟囔:“學個醫比在家瘦了起碼二十斤。”

“哪有這麽誇張呀。”蘇娉好笑道:“哥哥,我以前在你眼裏是不是很胖?”

“怎麽會。”蘇馭下意識反駁,她四肢一向纖細,從來就沒胖過,特別是以前身體情況最差的時候,手腕瘦得好像一碰就會折斷。

對上妹妹笑意盈盈的眼,明白過來她的意思,蘇馭撓了撓頭。

兄妹倆一個在客廳看電視等吃飯,一個放下資料書,去廚房幫忙。

蘇定邦起得最晚,中午喝了酒晚上也喝了酒,他屬於見酒撒歡的人,那瓶老娘釀的老酒早就喝完了,還開了幾瓶茅台。

這玩意他也就去戰友家吃飯的時候蹭過幾回,自己一直沒舍得買。

又要錢又要票的,媳婦是軍醫,也不允許他經常喝酒。

外麵的風寒涼又清爽,他背著手站在客廳門口,看著倆小子在那幹活,不由暗自點頭。

以前他去媳婦家登門拜訪,也是看到什麽就做什麽,眼裏一定要有活。

誰會不喜歡勤快的女婿呢。

吃完早飯,陸長風喊上蘇策一起去百貨大樓買東西,蘇娉本來是不想去的,被男人硬喊了去。

他就是覺得沈元白這人難對付,買個連環畫不一定能打發得了他,小姑娘和他最像,喜歡的東西可能也有幾分相似。

而且最重要的是,隻要他稍微透露這些東西是小姑娘親自挑選的,沈元白絕對不會拒收。

蘇娉略微一想就明白男人的心思,她忍不住好笑地搖搖頭。

這人有時候其實挺幼稚的。

每個地方的百貨大樓都差不多,這裏的百貨大樓也離軍區沒多遠,幾個人說說走走半個小時也就到了。

禮物挺好挑的,容嵐在他們來之前就把話挑明白了,不用考慮兩邊父母送禮輕重的問題,一樣就好。

換了別人,自己養大的孩子,帶了個對象回來,去另一家上門拜訪的時候也拿和自己同樣的東西可能心裏會不舒服。

畢竟付出的心血不同。

但蘇家人向來不計較這些,他們隻要女兒過得舒心就好。

煙酒茶葉是必備的,陸長風兜裏的僑匯券用得差不多了,至於去蘇家老家,肯定不可能有這個標準。

“圍巾?”看蘇娉拿了兩塊圍巾,陸長風略微挑眉,他瞥見旁邊到處轉悠的蘇策,說:“多拿兩條吧。”

大舅子多就是這樣,買點什麽就怕不平衡,雖然他們不說,但他自己心裏得有數。

蘇娉不知道他的想法,聽到他的話也沒問,另外拿了兩條不同款式的。

陸長風跟在她旁邊,目光時不時看向周圍,還有什麽可以買的。

小姑娘把四條圍巾掛他胳膊上,想了想,在他旁邊輕聲道:“等回了東城,我給你織一條。”

最近實在是沒什麽空。

“嗯?”陸長風看到有衣服賣,剛想帶她過去挑兩身,聽到她的話,唇角上揚的弧度更大:“那我得天天戴著在你哥他們麵前走。”

蘇娉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眼底有幾分無奈。

二樓是都賣服裝的,陸長風拉著小姑娘去看中的衣服旁邊,拿起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在她身上比劃。

“同誌,小姑娘都愛穿顏色鮮豔的,你怎麽就給你對象挑個老沉的色兒呢。”

陸長風問蘇娉:“你覺得這個顏色老氣嗎?”他是真的在詢問她的愛好,畢竟衣服是她穿,肯定得按照她的眼光來。

蘇娉笑著搖搖頭,她的衣服都是白色黑色或者綠色的軍便服,偶爾有幾件顏色鮮豔的都是哥哥送的。

“同誌,我對象長得白淨,這種顏色更襯她。”陸長風把手裏的呢子衣又掛了回去:“有小號一點的嗎?這件太寬鬆了。”

小姑娘的腰身太細,他每次握住不過盈盈一掌。

“有,但是款式不同。”營業員又拿來一件新樣式的衣服:“這些都是我們北城服裝廠的新款,優先供給百貨大樓的,你要去別的地方還買不到這麽好樣子的呢。”

陸長風點頭笑:“是比東城的看起來要亮眼一點。”

營業員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同誌這麽好說話,臉上的笑容更真誠。

在百貨大樓買了等下要去沈家拜訪的東西,又給蘇策蘇馭一人買了條圍巾,還給小姑娘買了身衣服。

蘇娉沒忘給爸媽也買一套,她非要自己給錢票,不讓陸長風出。

等從新華書店出來,陸長風哼笑一聲,抽了一張十塊的拿給蘇策當辛苦費,把身上剩餘的錢票都給了她。

蘇娉愣是不接,最後男人直接塞她兜裏:“我的就是你的,別客氣啊。”

聽他這吊兒郎當的散漫語氣,蘇娉歎了口氣。

這人除了在戰場上看得出來是個當兵的,其餘時候都不太像。

她說:“那我先幫你收著,有需要你就隨時取用。”

自己不是很缺錢票,爸媽哥哥都是經常給錢票給她,蘇策在東城軍區發的工資給了他爸,票給了妹妹。

美其名曰是提前攢嫁妝,讓她自己收著。

反正她錢票是挺多的,自己也沒上過心去數。

要是讓蘇老太太知道了又得折騰個不停。

罵兒子不是東西,兒媳教壞孫子們,把錢票給了一個不帶把的,而且這個不帶把的還不是正正經經蘇家人。

“行。”陸長風不以為意。

蘇策得了十塊錢,美滋滋收進兜裏,拎著東西往回走。

他這幾天在這個冤大頭身上賺到的辛苦費已經快有一個月的工資了,也沒做什麽事,就是跑跑腿拎拎東西。

他以為自己賺大發了,陸長風也樂見其成,畢竟幾十塊錢就能讓大舅子倒戈相向認可自己,這可太劃得來了。

偏偏蘇策自己還沒想到這一點上來。

不過男人見他得了十塊錢嘴角咧到耳後根笑成大傻子,忍不住問:“叔叔想要從你這拿錢寄回去也用不了這麽多吧?”

就這一天的接觸,蘇定邦給他的印象也不算那種老實憨厚愚孝的人,不可能把兒子的工資津貼全部拿給老娘。

蘇策呆滯片刻,僵硬地轉頭:“你是說、我爸,把我的錢私吞了?”

“我可沒說。”陸長風手裏也提滿了東西,他放慢腳步跟在小姑娘身側,老神在在:“這是你自己的猜想,跟我沒關係。”

“……”蘇策一臉悲憤:“為啥啊?我媽每個月不是會拿錢給他嗎?”

陸長風識相的不搭話,他一個還沒入贅的不知道準不準的女婿,不敢參與這種家庭內鬥,怕被取消入選資格。

蘇策嘴裏罵罵咧咧:“我爸他怎麽就套我一個人的?合著一家當兵,窮就窮我一個?”

蘇娉聽完這話,撲哧樂了。

“那不一定啊,”陸長風清咳一聲:“指不定是窮你們倆。”

“……”蘇策腳步更快了,“你們走快點,別拖拖拉拉的,我有話要問呆頭鵝。”

後續怎麽樣陸長風不清楚,因為他們沒進蘇家院子,直接去了沈家。

這回別說陸長風了,蘇娉也很緊張。

林漪在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有時候也想像跟爸爸哥哥那樣去平靜地跟她說話,可是每次總是忍不住想到在藥店門口碰見的那一幕。

徐嬌挽著她的手臂,親昵地撒嬌,而她一臉寵溺。

血緣重要嗎?應該是重要的,可有時候也不那麽重要。

就像媽媽和爸爸,待她如己出養了這麽多年,完全不在意她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吃穿用度從來沒有缺過,甚至比對哥哥們還要好。

媽媽心疼她身體狀況,又說她是女兒,要嬌養,哥哥們是男孩子,以後要去當兵上戰場,不能太放縱。

媽媽養了她十八年,感情深厚,那沈家的……呢?養了徐嬌這麽多年,疼愛都是真的,有可能這麽收放自如嗎。

她現在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見到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話,而且會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有哥哥在,他也在。

陸長風不知道小姑娘心裏這麽糾結,他就是單純的毛頭小子見老丈人丈母娘那種局促,昨天在蘇家也是一樣。

和別人不同的是,大多數人隻用經曆一回,而他這是一天經曆一回。

想說點什麽緩解自己的不安,到了嘴邊就成了:“蘇醫生,要不你給我紮一針吧。”

“?”

蘇娉本來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抿著唇不知道待會該怎麽稱呼她,可乍一聽男人這麽說,她含煙隴霧的眸底隻剩茫然。

反應過來,隻剩一句輕笑:“原來陸副團長也會害怕啊。”

沈家院子在後麵兩棟,得知他們上午要過來,廚房裏已經忙得熱火朝天了。

提前收到孫子電報的沈老太太直接帶著老頭從千裏之外坐火車過來,說今年就在這過年。

沈霄自然知道他媽想的什麽,無非是想見見孫女,上次見已經是一年前,也就在軍區大禮堂看電影匆匆碰過一麵。

這回得知孫女要帶對象回來,更是起勁,不管怎麽說都要過來。

今天在廚房掌勺的就是她,沈老爺子在灶前燒火。

林漪在旁邊幫著切菜,沈老太太不鹹不淡看她一眼:“你今天早上收的是誰的信?”

女人神色慌張,差點切到手。

“你不說我也知道,徐嬌是吧?我再次提醒你,她不是我們沈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她,現在阿軟也不會跟我們隔這麽遠。”

“娘……”林漪張張嘴,想要說話,又被老太太堵了回去。

她在舞台上沉著冷靜遊刃有餘,可是生活中卻是多愁善感,需要倚靠丈夫。

老太太最見不得她這副支支吾吾容易掉淚的樣子,煩人得很。

“別的事我不管,你們愛偷偷聯係就聯係,不要堂而皇之地擺到明麵上來,讓阿軟那孩子傷了心。”這麽多年的親情不可能說斷就斷,她在老家養條看門狗都有感情,對於林漪偷偷貼補徐嬌,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知道了。”林漪垂眸看著案板:“嬌嬌現在跟她爸爸在老家讀書,等她讀完書我就不會再管。”

老太太皺了下眉頭:“有件事我得再跟你說下,當初的事雖然是徐嬌她媽和她大姨那兩個喪盡天良的人做的,可為的是誰?是徐嬌!如果不是她,我家阿軟會被換走?”

“你跟徐嬌有感情我理解,但是家裏的東西,你要是敢拿過去,別怪我讓阿霄跟你離婚。”

“至於你自己那點工資,你愛怎麽用怎麽用,阿軟回家這麽久,你給過她點什麽?自己的孩子不惦記記掛別人的孩子。”

老太太握著鍋鏟,冷笑道:“去年我見你那樣還以為是醒悟了,現在看來還是不清醒。”

“你是不是覺得我孫女現在過得好,這麽多人疼她,所以不用管。而徐嬌孤零零的隻有她爸,動了惻隱之心?”

林漪沒說話,但老太太知道她就是這個想法。

萬千寵愛的親生女兒跟無人問津回了邊遠老家的那個一對比,她自然覺得徐嬌過得慘。

“你要真這麽仁慈,跟阿霄往組織上寫申請打離婚報告,去跟徐思遠結婚啊。”

沈老太太不顧老爺子瘋狂使眼色,嗤笑道:“嫁給徐思遠,你還是她媽,這不就理所當然的能管她了?愛怎麽心疼怎麽心疼。”

“娘,”林漪急了,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這意思,前段時間嬌嬌寫信來說她在老家過得很不好,別人都罵她是野種……”

“你知道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這麽多年怎麽過來的嗎?”老太太不耐煩地打斷她:“徐嬌在這讀完了高中,又送去北城大學,阿軟因為身體不好,小時候就經常缺課,學校的同學還經常欺負她罵她是病秧子。”

“徐嬌在學校和同伴玩得開心的時候,我孫女在家吃藥不敢去上學。”

“那麽大點的孩子,天天拘在家裏,你設身處地為她想過嗎?”這些都是去年容嵐告訴她的,聽到這些事,她心揪得不行。

“你就是個漿糊腦子,看到女兒時說什麽一定會彌補她對她好,轉頭看到更慘的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過段時間見著女兒又想起這遭了。”

“說話跟放屁一樣……”老太太還想繼續說,聽到外麵有動靜,止住話頭,對腦袋縮到衣領裏男人說:“愣著幹嘛?火燒大一點,這鍋都沒熱氣了。”

沈老爺子生怕挨罵,這麽多年他都小心翼翼躲開了,可不能栽在今天。

“欸,好嘞。”他趕忙往灶裏添柴火,瞥見站在灶前不知所措的兒媳,他歎了口氣:“阿漪,外麵是阿軟他們來了吧,你趕緊出去招呼。”

有他這句話,林漪如蒙大赦,抿唇頷首快步出了廚房。

“走那麽快幹嘛?背後有人攆她?”老太太是個利索人,對於她這種當斷不斷磨磨嘰嘰的最是看不慣。

“好了好了,你不是還要蒸排骨嘛,咱們特意從老家帶來的米粉,都是自己親手磨的,米粉蒸排骨,一聽就香。”沈老爺子笑眯眯轉移話題:“這可是你的拿手好菜啊,我們爺孫都愛吃。”

沈老太太麵色微霽,“你去包裏把咱們帶的幹荷葉找出來,墊在竹蒸籠裏這才更香。”

“成。”沈老爺子放下夾鉗,搓搓手,起身的時候鬥膽說了一句:“兒子兒媳都四十多歲了,咱們也不好當場下他們麵子不是?待會在孩子們麵前別提這些事。”

“還用你說?”沈老太太瞪他,“趕緊去,再晚點蒸不熟了。”

“哎,好。”

客廳裏。

蘇娉和沈霄打過招呼,看到林漪端著果盤出來,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個家,她接觸最少的就是林漪,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讓她喊媽媽也有些叫不出口。

陸長風倒是從善如流地把手裏的東西都放在茶幾上:“叔叔,阿姨,我是陸長風,阿軟的對象。”

“小陸你好。”沈霄一向冷硬的臉上也扯出一抹笑,關於陸長風的家世背景還有性格,小兒子早就在信裏說得清清楚楚了。

“坐吧。”

陸長風依言坐下,察覺到旁邊小姑娘心不在焉,他輕笑道:“阿軟,大哥不是說有事要跟你談嗎?”

“嗯?”蘇娉看向他,隨後會意,問:“爸爸,哥哥在樓上嗎?”

“在,你直接去就好。”沈霄一直在觀察陸長風,也清楚他說這句話的原因。

好一個心思剔透的年輕人。

蘇娉鬆了口氣,她朝一邊的林漪點點頭,平日裏不急不緩的腳步也加快了些。

林漪在聽到女兒叫爸爸,卻沒有喊她的時候,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察覺到旁邊的丈夫安撫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扯起嘴角,勉強露出笑意:“你們聊,我去泡茶。”

沈霄頷首,看著她去了廚房,而後才收回目光。

“我們家的情況你應該也知道。”沈霄向來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他直言直語:“阿軟沒有在我們身邊長大,按理說我們是沒有資格對她的選擇說三道四。”

“她願意帶你回來我們很開心,作為父親,哪怕她已經認可你,我還是要對你進行考察。”

“即便我的意見無濟於事,但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我明白的。”陸長風坐的筆直,他笑著對男人說:“我願意接受您的考察。”

蘇娉上了樓,站在拐角處,把這些話都收入耳底。

她手扶著木欄杆,往下瞥了一眼,然後走到一扇緊閉的房門前,敲了敲。

不確定是誰的房間,但是二樓隻有兩個哥哥在住。

“請進。”裏麵傳來男人溫潤如玉的聲音。

蘇娉眼底染上笑意,剛才的緊張散去許多。

“哥哥,是我。”她推門進去。

聽到她的聲音,坐在書桌前的男人放下鋼筆,側過身來,笑容溫和:“剛過來的?”

“是,”蘇娉看到有椅子,她拉了一下,而後坐下:“和陸長風一起。”

沈元白點點頭:“爺爺奶奶也過來了,在廚房,他們想看看你。”

“應該是我去看望他們的。”想到去年年底在大禮堂碰到的和藹老人,蘇娉彎眸道:“奶奶好像很喜歡我。”

沈元白忍不住笑了,他笑起來像是潺潺的溪水,清潤柔和。

“奶奶是很喜歡你。”

兄妹倆相視一笑,如出一轍的桃花眼裏都是同樣的瀲灩生姿。

見他在寫東西,蘇娉好奇問:“是什麽呀?軍事方麵的嗎?”因為家裏人都是軍人,所以她沒有看到紙張就湊過去的習慣,就怕看到不應該看到的。

“給小舅舅寫信。”沈元白大大方方給她看:“他在西北偏遠地區服役,也屬於西北軍區。”

“你跟長風回西北,可以去見見他。”

“好。”蘇娉沒有猶豫,她說:“我會去看望小舅舅和小舅媽的。”

對於小表弟,她也記憶尤深。

林江結婚晚,所以小表弟年紀跟她差很多,但是小朋友長得白白嫩嫩的很可愛,一點也不像是在大西北受風沙侵蝕過的。

沈元白含笑點頭,他把鋼筆遞給妹妹,“你有什麽想加的話,可以寫上去。”

蘇娉拉過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手背搭在書桌上壓著信紙,想了一下,她寫上兩段問候的話,然後言明自己會過去拜訪。

動筆的時候,手腕的銀鈴碰撞,叮當作響。

“好了。”她把鋼筆歸還給哥哥,隨意掃了一眼,發現這是那次和陸長風去新華書店,經過百貨大樓進去躲雨,給哥哥們買的鋼筆。

哥哥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讓她覺得溫暖。

沈元白等墨跡幹透,將信紙收入信封,眉眼溫潤:“明天有什麽安排嗎?”

“媽媽說,我們要回一趟老家。”蘇娉如實道。

雖然容嵐不喜歡老太太,但是還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除非她和阿軟明確撇清關係。

上次被蘇定邦那麽一攪和,再加上蘇老爺子的枕邊風,老太太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就她那精明能算的性子,容嵐隔著幾十裏都能聽到她的算盤珠子響。

無非就是孩子養這麽大了,馬上要說親了,到時候肯定要去看望她,往回提東西。

老太太這人摳摳搜搜,就連過路的鳥都要拔兩根毛下來,更別提這個花了她兒子這麽多錢養大的孫女。

對於蘇家的事,沈元白知道的並不多,他也沒有多問,隻是笑著點頭說:“山路崎嶇,天氣又冷,記得多帶兩件厚衣服。”

“知道啦。”一直到吃飯的時候,蘇娉才跟著哥哥一起下去,沈青雪早就被喊去幫忙了。

至於沈元白,從來不在被叫的名單裏。

分別落座,最後一道壓軸菜上齊,終於開飯。

沈老爺子和沈老太太坐在主位,看著細瘦伶仃的孫女,老太太心裏別提多心疼了。

“阿軟,你過來,坐奶奶這兒來。”她朝小姑娘招手。

她旁邊的沈霄站起來,把椅子往旁邊挪了一下,空出一個位置,讓給女兒。

蘇娉看了眼旁邊的男人和對麵笑容溫和的哥哥,她平複心中的緊張,站起身來。

在她要拿椅子的時候,一雙青筋明顯的手先她一步輕輕鬆鬆拎起椅子,往老太太那邊走。

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他放下椅子,又回到原位。

蘇娉接觸到他明朗坦**的眼神,心下稍安,坐到奶奶身邊。

“阿軟。”沈老太太本來覺得自己能言善語,這麽多年在村裏也嘮遍天下無敵手,可是當孫女真真切切坐到自己身邊時,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隻能一個勁地往她碗裏夾菜:“這是你爺爺做的煎釀三寶,聽說你是在南城長大的,應該不太能吃辣椒,這個是我們特意選的不辣的菜椒。”

“這個是奶奶蒸的米粉排骨,米粉是你爺爺親手磨的,今年下來的新米,炒熟了碾碎,可香了,你嚐嚐好不好吃?”

蘇娉沒有拒絕她老人家的好意,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夾起排骨,咬了一口。

她細嚼慢咽,而後眉眼彎彎道:“好吃,我喜歡吃這道菜。”

沈老太太懸著的心落到了肚子裏,她又跟孫女說桌上哪道菜鹹,哪道菜甜。

見孫女乖巧點頭,她心裏別提多舒坦了。

自家的孩子看著就是不同,不像那個徐嬌,以前兒子兒媳帶她回老家,還捏著鼻子嫌棄院子裏的雞屎,對她做的菜也是挑三揀四。

好在沒見過幾麵,不然真得被她氣死。

當時就在想,自家元白青雪都沒這毛病,是不是林漪把孩子慣的太驕縱了,但林漪雖然性格軟,教養孩子方麵還是無可挑剔。

反正死活想不通,現在明了了,原來是錯種了。

這邊和和睦睦其樂融融,陸長風夾在沈老爺子和大舅子中間,心裏苦不堪言。

沈元白不似昨天在蘇家的沉默,問了他幾句話,要不是陸長風跟他相處這麽多年,還真會一頭紮進陷阱。

飯桌上最為沉默的就是林漪,她在暗中打量陸長風的言行,這個年輕人相貌沒得挑,說話的時候眼睛也不飄忽,沈老爺子問話的時候,他會放下筷子仔細聆聽。

看得出來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她融入不進這樣的氛圍,但是心裏還是希望能為女兒做點什麽。

這頓飯吃得很慢,直到下午兩點,沈青雪才幫著媽媽收桌子。

沈老太太一直拉著孫女的手在說悄悄話,還偷偷從兜裏塞了什麽東西給她,神神秘秘的。

眼尖的沈霄猝然失笑,沒想到向來嗆人的老太太也有這麽小心翼翼的時候。

這是怕孫子們看到了心裏不平衡?那她想多了。

沈元白從來不計較這些,他不在意。

至於沈青雪,因為覺得是自己的原因造成妹妹身體不好,而且這十幾年還把愧疚彌補錯人,他對蘇娉是有求必應,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

出了沈家院子,陸長風好奇問:“奶奶給了你什麽?”

蘇娉也不知道,她從兜裏摸出來,是用一塊紅布包著的。

她慢慢打開,是一對銀戒指,而且成色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打製的。

看捶打的痕跡,很有可能是奶奶或者爺爺自己用銀子做的。

陸長風看到這一對戒指,也有些愣神,隨後笑道:“奶奶這是提前送新婚禮物?”

見他笑得痞裏痞氣,蘇娉又仔細把紅布包好收起來,認真道:“奶奶說,等婚禮辦成再把這個給你,如果這次沒成,我就留著不要拿出來。”

沈老太太也是被陳家那件事搞怕了,要是孫女再換一個,她也找不到銀子來打戒指了。

這個還是她和老頭子以前結婚時置辦的銀飾,融成銀條再捶打的。

陸長風好氣又好笑,他臉上笑容收斂,難得認真:“這個戒指,隻有可能戴在我的手上。”

蘇娉仰頭看著他:“我也希望如此。”

男人心弦一動,看著她清澈見底的眼睛,指腹忍不住蹭了蹭她唇角。

粗糲的薄繭從唇邊而過,蘇娉眼底像是蘊了一池春水。

從沈家回來,蘇娉去樓上休息,蘇策湊過來問陸長風,沈家人有沒有為難他,特別是沈元白。

“為難我幹嘛?”陸長風一臉莫名其妙:“要是我妹妹以後找了個像我這麽優秀的男人,作為哥哥我得燒八輩子高香。”

“你可拉倒吧。”蘇策罵了一句,隨後問:“你還有個妹妹?”

“沒有。”陸長風聳肩。

“……”

他是真看不慣這張嘴。

過了一會兒,他咬牙切齒道:“我問了呆頭鵝,他的錢也被我爸用同樣的借口騙走了。”

“……”陸長風眼觀鼻鼻觀心:“我可什麽都沒聽見啊。”

蘇策十分無語。

吃完晚飯,容嵐發了話,晚上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早點去老家。

不然到了那兒又是七八點,現在天黑得早,摸黑走山路可不容易。

陸長風就那麽一個行李袋,隨便往哪拎都成,他也不用整理。

就坐在床邊看著蘇策轉來轉去。

“你回去長住?隨便撿身衣服帶件外套不就行了嗎?”男人倚著床頭板,語氣閑閑道。

“山裏冷,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燒了炭火爐子也是格外冷,我奶奶家那床被子,也就比你毛衣厚那麽一點。”

“?”陸長風愣了一下,隨即起身:“你還有厚棉襖嗎?給我兩件。”

蘇策放肆嘲笑他,但是很快就想到自己被親爹坑走的工資。

“你也別太難過。”陸長風見狀,安慰他一句,隨手將棉襖疊整齊:“這錢瞞不過阿姨,多半上繳了。”

蘇定邦可能悄摸藏了一點,但是不多。

“那更慘。”蘇策歎氣:“在我爸那兒我還能連哄帶騙弄回來,到我媽手裏那就是打水漂了。”

陸長風把行李袋扔一邊,又重新坐回床頭,他撓撓後頸:“你缺錢?”

“那倒不是缺,就是自己的錢沒了傷心。”蘇策看著自己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實在塞不下了,就往他袋子裏塞。

“西北什麽樣啊?”

“你想去?”陸長風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轉變話題,“你要是去順帶捎上你。”

“也不算特別想去吧。”蘇策說:“就是想看看你哥是怎麽在村口挑大糞的。”

陸長風輕嗤一聲:“洗洗睡吧。”

蘇策難得扳回一局,原本堵在胸口的悶氣煙消雲散,他去外麵衛生間洗漱。

很快,掀被子上床。

陸長風一臉生無可戀:“你能不能去跟呆二哥擠擠?”這臭腳丫子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總往他臉上懟。

“呆頭鵝睡相不好。”蘇策舒舒服服躺在**,閉上眼睛:“別嘮了,明天我奶奶有得跟你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