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軍區家屬大院的布置都差不多,北城軍區地域空曠,房子多地多,團級以上的軍官都能分到一棟院子。
陸長風隨意打量,很快又收回視線。
飯菜已經上桌,因為天氣冷,上麵還用碟子倒扣蓋住熱氣。
屋子裏燒了煤球,暖洋洋的,窗戶延開一條縫透氣。
“隨意坐吧。”容嵐去把灶上溫著的湯端出來:“老蘇,你不是想喝酒嗎?”
“嗯。”蘇定邦故作矜持,他放下碗筷,率先拉開椅子坐下:“阿馭,去把我珍藏的那瓶老酒拿來。”
蘇馭愣了一下,“哪瓶?”
“傻啊,”蘇策拍了一下他的腦門:“不就是咱奶奶在咱爸參軍的時候釀的那瓶酒嗎?”
陸長風心想這還真是老酒,能用這瓶酒來招待他,對於未來老丈人的態度,心裏大致有數了。
“別愣著了,手裏的東西放下,都吃飯吧。”蘇定邦發話道。
紛紛在四方桌落座,蘇定邦坐在主位,旁邊空著的是容嵐的位置。
蘇娉坐在他左手邊,陸長風在她旁邊。
蘇策在他右手邊,拿了瓶酒來的蘇馭坐在哥哥旁邊。
沈元白挨著陸長風,沈青雪挨著沈元白,他隔壁就是蘇馭。
“囡囡,幫媽媽拿塊毛巾墊一下桌子。”容嵐端著陶瓷鍋出來,喊女兒。
蘇娉拿來一塊毛巾,對折兩下,放在桌上。
容嵐放下陶瓷鍋,揭開蓋子,是香濃的山藥排骨湯。
見未來老丈人開瓶倒酒,陸長風知道今天這頓飯大概是吃不成了,多半還得裝醉。
心裏暗自歎了口氣,麵上卻不顯。
“小陸是吧?”蘇定邦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情緒:“你的情況囡囡都跟我們說了,你是西北人?”
“是。”陸長風雖然麵上鎮定,心裏還是有些緊張。
去張家拜訪與直麵養大她的父母感覺還是不一樣。
見他脊背挺直,蘇定邦心中暗笑。
誰年輕時還沒經曆過這一遭?他剛去南城拜訪嶽父嶽母的時候,比他還不同。
當時特意穿著嶄新的軍裝,提著煙酒茶葉就上門了,不過沒有陸長風這麽大陣仗。
他那個時候還是個連長,津貼不高,而且攢不下什麽票。
都是跟兄弟們湊湊,後來他們結婚的時候才還清。
其中出錢票最多的就是陳安國。
想到陳家,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陳家那小子他是看好的,誰知道會來這麽一遭。
“西北人都挺能喝酒吧,陪我喝幾盅。”
蘇定邦抬手給他倒酒,陸長風連忙站起來,“我來就好。”
蘇定邦也沒有跟他搶,把倒酒的活交給他。
桌上的男人都喝了酒,就連平時滴酒不沾的沈元白也沒有避免。
看著大哥唇角溫潤的笑,沈青雪心裏很不是滋味。
其實他知道大哥心裏在想什麽,妹妹剛找回來一年多,還沒相處多久,就被人拱走了。
不過這人是他身邊的兄弟,沈青雪心裏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讓倆人接觸的。
畢竟一開始,他和爸爸就不同意和陳家的婚事,對陳焰的印象也不太好。
陸長風喝酒的時候還要應對蘇定邦時不時的發問,而且角度之刁鑽,讓他有些訝異。
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而且特別坦誠,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
容嵐坐在蘇定邦旁邊,不停地給女兒夾著菜,讓她多吃一點。
仔細聽爸爸和旁邊男人談話的小姑娘好半天才回神。
“囡囡?”容嵐哪能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心裏有些感慨她長大了,又有些惆悵。
“謝謝媽媽。”蘇娉反應過來。
容嵐隻是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酒過半巡,蘇定邦直接讓女兒跟陸長風換了個位置,現在是陸長風坐在他左手邊,蘇娉挨著沈元白。
“哥哥。”蘇娉看向旁邊,眸光清潤的男人。
沈元白含笑點頭,拿過她的碗,幫她盛了一碗山藥排骨湯。
“哥哥。”蘇娉握著筷子戳著山藥,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道:“你覺得他怎麽樣呀?”
她壓低了聲音,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
“還好。”沈元白中肯道:“沒什麽大的缺陷。”
他這話沒有刻意放輕嗓音,和蘇定邦喝得天昏地暗的男人聞言挑眉,站起來給他倒了杯酒——
“大哥,多喝點。”
沈元白虛虛握著酒杯,淺笑頷首,杯中酒滿得快要溢出來也絲毫沒有不悅。
眼見陸長風又和爸爸繼續喝酒,她悄悄扯了扯男人的衣擺。
他今天穿的是白襯衫黑色呢子衣黑長褲,抬手舉杯敬酒時露出一截清晰的腕骨和銀色的手表。
和大哥白皙的膚色不同,他是健康的麥色,看起來就極具力量感。
陸長風回頭望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安心。
蘇定邦隻有三分醉,他故意提起男人說過入贅的事:“囡囡是我們家最受寵的孩子,她從小體弱多病,離開家我們都不放心,去上學她哥哥都要去東城照看著。”
雖然沒有照看住。
陸長風指尖觸碰著酒杯,等他的下文。
果然,蘇定邦繼續道:“讓她嫁那麽遠我們也是不放心,聽囡囡在信裏說,你願意入贅?”
陸長風神色認真:“是,您要是不介意,從現在開始您就是我爸,我是您兒子。”
“什麽時候方便去公安局遷戶口都行,我可以即刻改姓蘇。”
“噗……”蘇策雖然知道這人很無恥,但沒想到可以這麽不要臉。
蘇定邦終於笑了,他說:“姓蘇好啊,從今天開始我就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了。”
蘇馭總覺得他這話有點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哪兒奇怪。
容嵐在旁邊眼神示意他差不多就夠了,蘇定邦權當沒看見,話鋒一轉:“這件事你自己做得了主嗎?你父母能不能同意?”
“沒問題的,”陸長風笑著給他添酒:“隻要您覺得可以,我隨時能過來。”
“……當個上門女婿還能這麽開心的,他是第一個。”沈青雪在下首嘟囔道。
沈元白淡淡看了眼他,溫和的唇角帶著淺薄的笑。
陸長風笑容不變,依舊陪著未來老丈人喝酒。
不管老丈人是有心試探還是真有這個想法,他都能接住招。
他跟小姑娘說的話沒有半句做偽,確實是願意為了她入贅,隻求她安心。
蘇定邦盯著他看了許久,這麽多年他自認也是識人無數了,看到他誠懇的眼神,意識到他說的確實都是心裏話。
“囡囡跟你說了她的身體情況?”這回是容嵐在問。
蘇娉眸底有絲不易察覺的黯淡一閃而過,她抿著唇看著碗裏的山藥。
倏忽,桌下有什麽碰了她一下,很輕。
她略微垂眸,看到是男人的腿挨著她的膝蓋。
陸長風笑著說:“我都知道。”他知道時的第一反應是心疼,而後則是欣賞。
欣賞她的坦**。
他已經這麽喜歡她了,哪怕她把這件事瞞下來,陸長風也覺得情有可原。
可她沒有。
“你有跟家裏說過這件事嗎?”
陸長風搖頭:“我給家裏寫了信,附了一張檢查報告,說是我自己的原因。”
這份報告和脈案還是張輕舟給他做的。
容嵐啞口無言,徹底無話可說了。
她還能說什麽。
年紀輕輕就這麽周到,這樣的孩子太少見了。
上一個讓她這麽驚歎的還是沈家的大兒子。
容嵐和丈夫對視一眼,把女兒交給他自己也能放下心來,蘇定邦說:“哪天兩家見一麵,找個好日子,先把親事訂下來。”
按照他的想法是自己抽空去一趟西北,陸長風父親的年紀和軍銜在那,怎麽說都是作為晚輩的去拜見。
陸長風放下酒杯,眉眼幹淨清澈:“我已經和父母商量好了,這次我有半個月假期,先來您這拜訪,您同意的話我再帶阿軟回趟西北,而後我爸媽和哥哥陪我們一起過來提親。”
蘇定邦看了他很久,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所有的一切他好像都安排妥當了,完全顧及到女方這邊的長輩,也沒有因為自家權勢高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反而十分謙卑。
他挑不出刺,無話可說。
這頓飯蘇定邦是百感交集,最後是被容嵐扶回屋子的。
蘇策和蘇馭隻是象征性的喝一點,坐了這麽久的火車也累了,吃完飯桌子也沒揀,就去樓上休息。
沈元白也慢條斯理起身,看了眼在吃菜的男人,跟蘇娉說:“哥哥先回去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好。”蘇娉起身,送他跟沈青雪到院門口。
陸長風漫不經心靠著椅背,沒了蘇定邦和容嵐在場時那份正經。
吃了塊山藥,粉粉糯糯的。
目光不經意掃過外麵,能看到院門口,沈元白略微低頭跟小姑娘在說些什麽,小姑娘明顯很開心。
他笑了笑,喝了口湯。
蘇娉進來時,順手把客廳門關上。
她又走到男人旁邊坐下,單手支頭看他吃飯。
陸長風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他不僅吃了兩碗飯,還喝了兩碗湯,最後端著碗,胳膊搭在椅背上,側身看著小姑娘。
“我這麽好看?”他揚眉。
“略有幾分姿色。”蘇娉用他以前的話回敬他。
“嘖,夠了。”陸長風又喝了口湯,含糊不清道:“男人不能太好看,否則容易遭人惦記,你又不能經常在身邊守著我,很危險啊蘇醫生。”
蘇娉聽他這胡言亂語,樂不可支。
“欸,以後隻能靠你自覺了,陸副團長。”
“有你哥在,我也不敢亂來啊。”陸長風跟她跑火車,喝完湯他起身收碗。
見小姑娘要幫忙,他製止道:“我來就好,第一次來讓我在未來嶽父嶽母麵前好好表現表現。”
蘇娉也就沒動了,她撐著下巴看著男人的動作,而後問:“那我去你家,也要這樣嗎?”
“不用。”陸長風笑:“去我家,你就讓我在你麵前好好表現表現。”
蘇娉忍不住笑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唇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陸長風忍不住想湊過去親一下,最終還是忍住了,不能給老丈人丈母娘輕浮的印象。
蘇娉就坐在桌前,看著他收碗筷,收飯菜,然後拿著抹布過來清理桌子。
陸長風先掃了地才去廚房洗碗,這期間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臉上始終帶著笑。
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就是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填得滿滿漲漲,很開心。
桌子下麵放著煤火爐子,好像沒什麽溫度了,她彎下腰看了一眼,要換煤球了。
剛把煤火爐子提出來,她想到什麽,喊了一聲:“陸長風。”
“嗯?”男人應聲,從廚房裏出來,他手上還有水漬,“怎麽了?”
“煤球要換了,”蘇娉指著煤火爐子:“你會換嗎?”
陸長風看了眼煤火爐子,又看看她,笑了:“會啊。”這小姑娘心思太明顯了,不就是想指使他嘛。
“煤球在院子外麵,靠著牆邊。”蘇娉見他提起煤火爐子,笑眯眯跟在他身後:“要不要我拿夾鉗呀?”
“去吧。”陸長風歎了口氣:“畢竟我也不好直接用手換。”
蘇娉笑出聲,她又轉去廚房拿夾鉗過來,陸長風在客廳門口等她。
外麵寒風肆意,北城的冬天雖然不似東城寒冷,但也挺凍人。
東城是海風沁骨的濕冷,北城是幹冷。
風跟刀子似的往臉上刮。
陸長風讓她站在裏側,自己放在外麵,握著夾鉗把燃完的煤球換出來,最上麵那塊煤留作底,壓在最下麵。
蘇娉看著他加了兩塊新的煤球進去,笑著揶揄道:“奢侈啊陸副團長。”
“這不是你怕冷嘛,”陸長風無所謂道:“如果是我一個人,抖一抖一個冬天也就過去了。”
蘇娉永遠不知道這人的腦子裏裝的是什麽,各種意想不到的話他都能說出來。
見她不說話,他又低笑道:“放心,以後跟了我不會讓你凍著,不就是煤球嘛,隨便燒。”
“你男人有一雙能掙軍功的手,工資津貼都給你用。”
蘇娉呆愣愣地看著他,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陸長風打破了她所有的認知,他的傲氣僅限於戰場上,在她麵前永遠是隨性平和。
晚上,容嵐安排他跟蘇策睡。
蘇家樓下兩間房,一個書房,還有就是容嵐和蘇定邦的臥室。
樓上有三個房間,兄妹三人一人一間。
洗漱完也才七點半,陸長風先去小姑娘房間陪她說說話。
“跟我大哥睡不是挺好的嗎?”蘇娉不理解他為什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我怕他半夜起來偷偷抹我脖子。”陸長風坐在地板上,脊背靠著衣櫃,歎氣道。
屋子裏放了煤火爐子,很暖和,木地板也被容嵐擦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男人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彎曲,手腕搭在膝蓋上,仰頭看她:“如果明天早上沒看到我,你會大義滅親嗎?”
“不會。”蘇娉正在寫筆記,張輕舟給她的資料實在太冗雜了,一條一條整理起來很麻煩。
“行,我知道了。”陸長風又歎氣,腳伸過去抵著椅子:“蘇醫生,你的思想還得重塑啊,完全不過關。”
蘇娉笑了笑,就當沒聽見。
“明天去沈家?”男人又問。
“應該是吧。”蘇娉神色平靜,她握著鋼筆,筆尖唰唰:“我哥喜歡什麽你不是知道嗎?”
“連環畫。”陸長風屈指刮了刮腦袋:“那明天還得去趟新華書店。”
蘇娉沒說話,反正這種事他向來處理的很妥當。
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陸長風難得有些打瞌睡,他現在靠著衣櫃,聞著旁邊五鬥櫥裏散發的藥材香味,昏昏欲睡。
蘇娉側眸看了他一眼,男人闔上眼眸,頭頸筆直地倚著衣櫃,昏黃的燈光從頭頂投下來,落在他臉上。
棱角分明的下顎線也被柔和了幾分。
蘇娉收回目光,繼續翻動老師給的資料,寫筆記。
別說陸長風不想跟蘇策一起睡,蘇策也不願意跟他睡啊。
本來是想跟弟弟擠擠,結果他爸不樂意,說要他看看陸長風睡覺有沒有什麽惡習,打呼磨牙齒說夢話或者別的。
蘇策心想這不是大多數正常男人都有的嗎,怎麽老蘇同誌現在招個上門女婿要求改嚴苛了起來。
吐槽歸吐槽,關於妹妹終生大事的事他還是很謹慎的,順便再看看陸長風會不會睡著了發夢魘閉著眼睛打人。
這種他在部隊裏也見過,夢裏上了戰場,手舞足蹈喊打喊殺的,就陸長風這長相,確實不排除這個可能。
他在屋子裏等了半天,還沒見陸長風來,怕他跑去妹妹房間留宿,一溜煙就往隔壁房間走。
門沒關嚴實,他剛抬手敲了一下就自動開了。
聽到動靜,蘇娉轉頭:“哥哥?”
“啊。”蘇策問她:“我可以進來嗎?”
小姑娘笑著點頭。
自從她長大了,蘇策和蘇馭就沒有隨便進過她房間,即便她在也會出聲詢問。
蘇策抬腳進來,四處看了看:“陸長風呢?我看著他往這邊來了啊。”
“在你腿旁邊。”蘇娉溫聲道。
“……”他低頭一看,還真是。
男人就這麽靠著衣櫃睡著了,一雙大長腿隨意伸著,他剛才要是再往前走一步估計就被絆倒了。
“喂。”他蹲下來,拍拍男人的肩膀:“幹嘛呢,回房睡。”
陸長風悠悠轉醒,打了個哈欠,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後,他揉了揉脖子:“我能在這打地鋪嗎?睡著挺舒服的。”
“行啊。”蘇策說:“要麽阿軟睡我的房間,我睡床,你打地鋪,要麽我們倆打地鋪在這陪著阿軟,你自己選。”
陸長風:“……”他無奈起身:“哥,我們回去睡。”
蘇娉看他這唉聲歎氣的模樣,眼底笑意比月光還皎潔,陸長風知道她在幸災樂禍,經過她身邊時,擺動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胳膊。
蘇娉仰頭看著他,男人似笑非笑:“早點睡啊,蘇醫生。”
“……”蘇娉無言以對。
沈家。
林漪和沈霄坐在客廳裏,聽小兒子說今天女兒帶著對象回家的事,還有蘇定邦和他的對話全部詳細的說了出來。
從小兒子複述的話能聽出來,蘇定邦確實時對女兒十分上心,事無巨細全部顧慮到了。
再聽到陸長風願意來蘇家當上門女婿的時候,林漪有些傻眼。
在她看來,男人都是極為要麵子的,這種話壓根不可能說出口。
而且還是上門女婿這樣的事,完全是天方夜譚。
她向來是以丈夫為天,哪怕丈夫疼她愛她,她確信,如果林家當初不同意,沈霄也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她陷入了沉默。
“那小子真是這麽說的?”沈霄坐在沙發上,皺著眉頭看向兒子。
“是啊。”
“爸,媽,蘇叔叔讓阿軟明天帶著他來家裏拜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
雖然看不慣陸長風,但他人品確實沒得說,沈青雪也忍不住為他說話:“我調去東城軍區這一年經常跟他接觸,也差不多了解一點。”
瞥見端著搪瓷杯慢悠悠喝水,毫不在意他們談話的男人,沈青雪立馬拉上他:“陸長風是哥哥的戰友,跟他一個兵團,哥哥是參謀長,他是副團長。”
“哥哥親自過眼的人你們還不放心嗎?”
沈霄聽到這話,確實鬆了口氣。
他們對女兒多有虧欠,這麽多年沒有察覺到以前養的不是親生女兒,認親之後也沒有對她多有照拂。
在結婚對象這方麵,他是格外在意的。
有陳家那小子的事在前麵,他總是有些擔心。
這段時間他也有觀察身邊兄弟家的兒子,都是同一個部隊的,兄弟是什麽人他也清楚,女兒嫁過去肯定不會受委屈,和蘇定邦的初心一樣。
隻是沒想到被兒子搶了先。
這件事如果說沒有大兒子的放縱,他是萬萬不信的。
他在軍區,還能看不住這點小事嗎?他甚至懷疑一開始就是兒子故意讓兩個人接近。
畢竟沒有他,女兒也不會認識陸長風。
大兒子是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了,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失察的事發生。
在他打量大兒子的時候,沈元白感覺到他的視線,喝了口水,放下搪瓷杯,看過來。
“爸,媽,我先回房。”
麵對他溫潤的笑,林漪隻有點頭:“青雪,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午還陪媽媽去買了年貨,早點休息吧。”
“誒,好。”沈青雪看著上了樓梯的哥哥,快步追了上去。
“哥。”他有些納悶:“爸爸看你的眼神怎麽怪怪的?”
沈元白腳步一頓,看著眼前長相和媽媽六分相似的弟弟,終於知道他遺傳了誰。
“沒什麽。”他笑聲清朗:“可能是太久沒見了。”
“哦。”沈青雪點頭,等哥哥回了房間,他琢磨出味來。
爸爸是不是也和他的猜想一樣,覺得這件事有哥哥的手筆?
他想不清楚,也就沒想了。
就算有哥哥在其中推波助瀾,就陸長風這性子,如果不是看對了眼,他壓根也不會搭理。
第七兵團的政委給他介紹了那麽多女兵,他不也一個都沒去看嗎?全部找借口躲開了,滑不溜秋的,像條泥鰍似的。
這天晚上,陸長風睡的十分不踏實。
他本來不是挑床的人,哪怕是冰天雪地,困了也能沾地就睡。
就是不知道蘇策什麽毛病,一會兒翻身,一會兒起身。
他跟蘇策一人睡一頭,腦袋旁邊就是他的臭腳丫子,陸長風不是個講究的人,如果真的困了把腳蹬他臉上也能睡得著。
可偏偏這人就是不安分,動來動去,因為關了燈,屋子裏一片漆黑。
就這天氣,外麵也沒有月亮,啥光都沒有。
他忽然覺得耳邊有點癢,好像是什麽溫熱的東西,一巴掌呼過去,正好拍蘇策臉上。
“啪——”格外清脆。
很快,燈又被打開,兩個人對坐,大眼瞪小眼。
陸長風打著哈欠,撈過床頭櫃上的腕表,他一看時間,有些無語:“淩晨三點半,你什麽毛病啊?”
蘇策是想湊過來聽他有沒有說夢話,誰知道這人壓根就沒有睡著,還冤遭挨了一巴掌。
他心裏別提多憤慨了:“你剛才是睡著了打人?”
“……”陸長風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和左臉的紅印,突然想起來這是老餘口中說的萬萬不能得罪的大舅子。
他清咳一聲:“沒,我以為有什麽貓爬我身上了,跟你一個臭腳大漢誰能睡著啊。”
“你故意的。”蘇策肯定道。
“冤枉啊,”陸長風搓了搓臉,醒醒神,他半坐著靠著身後的床頭板:“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故意打你。”
“我哪敢啊。”
蘇策狐疑地看著他,然後幹脆掀了被子,起身去倒水。
“給我也倒一杯。”身後傳來男人慵懶的嗓音。
蘇策咬牙切齒,心想沒睡醒吧你。
“十塊。”
他倒了一杯過去,等男人喝完,殷勤道:“夠嗎?還要再來一杯嗎。”
“行嗎?”陸長風問他。
“五塊。”
“……嗬,”男人把搪瓷杯放在床頭櫃,嗤笑:“你不去做資本家真是可惜了。”
“別隨便往人身上扣帽子啊。”蘇策拿過他那個搪瓷杯,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陸長風坐在**,若有所思看著他。
“你是營長,一個月不說別的,加上津貼七八十總有吧,怎麽還這麽缺錢?”
見蘇策又倒了杯水,沒有回應的意思,他恍然大悟:“養對象了?”
“我倒是想。”蘇策沒好氣道:“給我爸了。”他也不知道這男人怎麽這麽能嘮。
陸長風指尖勾著手表把玩,他好奇道:“全部交給阿姨了?”
“沒有。”蘇策也沒有瞞著他的意思,正好過兩天就要回老家,先給他打個預防針:“我媽跟我奶奶關係不是很融洽,我爸的津貼都在我媽手裏,他偷偷寄錢回去也不好讓我媽知道,就問我們兄弟倆要。”
“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聲,過幾天我們去老家,你別買太多東西,老太太對阿軟不是很喜歡。”他這已經是說得很委婉了,畢竟議論長輩的是非也不太好。
隻不過陸長風跟阿軟是板上釘釘的事,遲早都得告訴他。
其實老太太何止是不喜歡蘇娉,本來就回去不了幾次,她還冷嘲熱諷罵孫女是病秧子,哪怕兒子兒媳都在也不顧忌。
這就是容嵐跟老太太爭端的開始,老太太以前不知道孫女不是親生的,就把問題都推到容嵐身上,說自己兒子身強力壯生龍活虎,這女兒一看就是隨了她。
還說是她生了這麽病秧子,掏光了她兒子的錢用來買藥材,所以蘇定邦每個月才寄那麽十來塊錢回來。
老太太日子不難過,大兒子在鎮上國營廠,二兒子當兵,小兒子軍工研究所搞科研。
大兒媳雖然在她麵前裝溫順,但是把大兒子的錢牢牢扣在掌心,說男人比不上兩個小叔子有本事,每個月就賺那麽點錢,兒女讀書要花用。
二兒子的錢養了女兒,每個月藥材花銷極大,那個時候一個月四十塊錢的津貼,隻能寄回來五塊十塊。
小兒子更絕情,因為老太太不喜歡他,嫌他沉悶,他窩在研究所,除了逢年過節托人寄點錢,其他時間壓根不理不睬。
老太太也拿他沒轍,寄去的信件像是石沉大海,發的電報也沒有回響。
說來說去能指望的也就是大兒子。
蘇定邦去年年底回去,熬不住老娘的拗哭,給了她二十塊錢,還去鎮上買了米麵油。
這些都是一家人的開銷,大哥很少在家,大嫂和侄子都是跟老太太一起吃,老太太最看重孫子,有什麽好的自然是緊著小孫子蘇朗。
“你就差不多買點東西,麵子上過得去得了。”蘇策喝完水,在床邊坐下,揉揉臉:“兩斤肉一斤白糖一斤水果糖,再從家裏帶瓶酒給老爺子,差不離。”
他這次過來拜訪,酒是買了不少,隨便拎一瓶去就是。
陸長風沉默許久,認真問:“這樣像話嗎?”
他總覺得這是落小姑娘的麵子。
蘇策撓撓後頸:“反正你就看著辦吧,心裏有數就行,其實奶奶對我跟呆頭鵝還挺好的,畢竟我們是男孫,又在部隊當兵,她老人家出去遛彎都能用這個跟人嘮上半天。”
陸長風這職位可比她大孫子高多了,而且家世比蘇家更是不知道高到哪裏去,現在老太太是不知道信,如果知道了那真的,不得了。
村裏跟她有過節的不少,老太太這人以前過慣了苦日子,被人嘲諷過很多年,後來他爸入伍當了兵才逐漸好轉。
要是讓老太太知道這孫女婿的家世,那可真的是,一天啥事都不做,就圍著村子轉悠逢人就說了。
對於他奶奶這行為,他確實心裏有些不舒服,老太太以前就對他的寶貝妹妹不好,後來知道阿軟不是蘇家的孩子,更是三番兩次寫信過來,說必須讓她離開蘇家,不然就來軍區。
因為這事,他媽差點就跟老太太老死不相往來了,去年過年都沒回去,直接帶著他們兄妹回了南城。
還是他爸回老家跟奶奶耍無賴把這事翻篇的。
反正他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奶奶再怎麽樣也是長輩,作為晚輩他不好說得太過分,隻能提醒一下陸長風。
“知道了。”陸長風掀開被子,抖了抖,又蓋在身上:“你先跟我說說老家還有什麽人,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我大伯,大伯母,表妹表弟。”蘇策坐在另一頭,打著哈欠:“我爺奶就不用說了,還有我小叔叔。”
“他平時在軍工研究所,過年是會回去的,對了他和張叔叔是大學同學。”
“……”陸長風心想這還真能扯。
“其餘就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蘇策實在是困了,嗓音都帶著倦懶:“以前大伯母的哥哥和嫂子經常逢年過節就上門來打秋風。”
“現在不打了?”陸長風隨口問。
“哪能啊,去牢裏蹲著了。”
“……”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陸長風也差不多把蘇家的情況摸清了,老太太對小姑娘不喜歡,老爺子怕媳婦,所以隻能中立。
比較麻煩的是大伯母,是個綿裏藏針的笑麵虎,而且還因為小姑娘的事,把她哥哥弄進局子裏了。
至於那個表妹,以前和小姑娘在北城大學讀書,現在依舊在北城大學外語係,表弟還小,暫時沒什麽。
陸長風在意的反而不是這些跟小姑娘關係不怎麽樣的親戚,而是那位小叔叔。
他在東城的時候就聽小姑娘時不時提起他,這位小叔叔經常和她保持書信往來,在小姑娘心裏是很重要的長輩。
所以他回老家之後,肯定是要獲得小叔叔的認可。
但是聽蘇策那麽一說,這位小叔叔脾氣古怪特立獨行,連老娘都能氣的夠嗆,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
也是,張輕舟的朋友能有幾個正常人。
夜已深,再聊下去就該天亮了,陸長風閉上眼睛沒有再回應,蘇策說著說著也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蘇策洗漱完下樓,就聽到院子裏傳來劈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