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班長也聽說他去東城大學當教官的事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哎呀,你說怎麽好端端的,讓人家小姑娘受傷了呢,還是團裏兄弟的妹妹,這不也是咱妹妹啊。”
“你這哥當的可差點意思啊,”他繼續拱火道:“如果是我去東城大學,鐵定不會讓沈妹妹受傷。”
陸長風見他把大勺裏的肉都抖落到小姑娘飯盒裏,剩下的土豆哐當倒自己盒裏,無語:“這都兩年了,還記恨被隔壁團牽走的那幾十頭豬?讓你去東城大學教學生顛勺養豬麽。”
“是七十八頭,還有兩頭懷了豬崽。”趙班長糾正道。
“顛勺怎麽了,以後指不定還能來部隊掌勺,掌管全軍區的口糧,也差不到哪兒去啊。”
“行,”看著飯盒裏為數不多的肉渣,陸長風氣笑了,擺擺手:“下次你去東城大學,老子批準了。”
沈元白打完菜,端著飯盒和妹妹一起在廚房裏的小桌子上吃飯。
聽著陸長風和趙班長你來我往,蘇娉好奇:“哥哥,陸副團長平時就是這樣的嗎?”怎麽和第一次見麵的凶煞模樣不同。
吵架耍無賴和稀泥,樣樣都會。
“是,”沈元白輕笑:“不太像個好人。”
“哎,都是兄弟,不帶背後說人的啊。”陸長風拍拍他的肩,放下飯盒,大長腿一跨,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忍不住又看了眼小姑娘光滑如初的脖頸,沒留疤。
見他來了,蘇娉抿唇,低頭吃飯。
陸長風好像知道小姑娘有些怕自己,本來想逗逗她,但是人家親哥坐在這裏,上次那架打得也挺凶,左側肋骨隱隱作痛,還是算了。
“隔壁團那個新來的排長跟你什麽關係?”他嚼著土豆塊,問旁邊的沈元白。
“青雪嗎?”男人笑著說:“是我弟弟。”
“難怪,我就說你們長得有點像。”陸長風點點頭。
隔壁團部食堂。
和第七兵團的興高采烈不同,他們喝稀粥吃鹹菜,一大鍋粥一勺下去撈不起兩粒米。
這是團長親自下達的命令,全團上下記住這次失敗,演戲如同實戰,如果對方不是友軍,而是在戰場上,現在喝的就不是稀粥,而是弟兄們灑的酒。
他和政委也一同在團部食堂喝清粥,沒有人吱聲。
氣氛壓抑。
等團長喝完粥冷著臉走了,才有人出聲——
“前年那個姓陸的就把我們坦克轟了,今年又給我們團部端了,這口氣遲早得出。下次兩團對抗演練,我就跟他過過招。”
“行了別吹了,兩年前他才是個連長,你是營長,去年他打了勝仗升了營長,你還是營長,年底又當了副團,你依舊還是個營長。”
“那小子打仗就跟不要命一樣,人家還會兵法,你會個啥?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他知道迂回作戰,你就會抱著槍狂突突。”
這人不說話了。
“沈排長,”另外有人開口問:“你們北城軍區有這樣的人嗎?陸長風是我們軍區公認的兵王。”
沈青雪想起自己的兄弟,他點頭:“有,去年調來了第七兵團。”
“第七兵團?那不是陸長風在的團嗎?他叫什麽?”
“陳焰。”
……
蘇娉吃完飯,和沈元白說了翻譯漢方醫藥的事,男人笑著頷首:“別擔心,交給我。”
她唇角彎了彎,抱著書跟他往宿舍走,問:“會不會占用你的時間呀哥哥?”
“不會,”沈元白跟路過的戰士們打招呼,拿出鑰匙開門:“我中午和晚上都有時間,你要的急嗎?”
“你慢慢來就好,不著急。”蘇娉進了屋子,把書放在書桌上,笑眯眯道:“謝謝哥哥呀。”
“應該的。”沈元白脫下軍裝外套掛在櫃子裏,現在是初春,不是很冷,蘇娉穿了件白色針織長裙,外麵是淺灰色大衣。
他彎腰,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盒餅幹和巧克力,打開蓋子後遞給她:“下午不用回學校嗎?晚上要不要也在這吃飯?”
自從妹妹經常過來,他就開始準備一些餅幹糖果放在抽屜裏,怕她有時候會餓。
蘇娉坐在床邊,原本撐著被褥的手接過他遞來的餅幹盒,放在膝上,又吃起了巧克力,她開心道:“好呀。”
沈元白低笑了下,“冷就拉被子蓋,要喝水跟我說,我先看看你這兩本書。”
他坐在書桌前,骨節分明的手指翻開封麵上的牛皮紙。
紙頁翻動的聲音緩緩,門外有戰士們經過時說笑的聲音,他卻不受影響。
背影清雋挺拔。
蘇娉用手接著餅幹渣,剛吃完飯吃不下太多,吃了半塊巧克力一塊餅幹後就把巧克力裝到餅幹盒裏一起收起來。
“哥哥,醫案在書下麵,你幫我拿一下。”
沈元白從漢方醫藥下抽出醫案,反手遞給她。
兄妹倆十分默契,一個看醫案,一個看漢方醫藥。
和東洋漢方醫藥不同,這本西方漢方醫藥反而更容易看懂,沈元白隻是翻了前麵兩頁,便拿過紙筆開始翻譯。
鋼筆筆尖掠過紙張,留下淡淡墨香。
蘇娉脫了鞋子上床,靠在床頭,雙腿微微屈起,拉過被子蓋住。
醫案放在膝蓋上,她慢慢翻著。
沈青雪聽說妹妹來軍區了,沒有午休,徑直找過來。
“哥——”是叩門聲。
沈元白看了眼窗外,露出半個身穿軍裝的側影,他放下鋼筆,起身去開門。
蘇娉也聽到他的聲音,黑睫微顫,繼續看醫案。
“哥,”沈青雪站在門口:“我聽說妹妹來了,她在這嗎?”
“在,”沈元白回身望了眼**安靜看醫案的小姑娘,溫聲道:“進來吧。”
又是門關上的聲音。
房間本來就不大,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書桌一條椅子就占了四分之三的位置,還有兩個身高腿長的男人在這,更顯逼仄。
蘇娉占了房間裏最大的地方,這裏隻有一條椅子,沈青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時不時看看妹妹,有些無措。
沈元白看出他的窘迫,他拿過第一本漢方醫藥和紙筆,出言緩解:“你高中學了外語吧,阿軟有兩本書需要翻譯,書桌上還有一本,你先翻譯,我後續再修正。”
說完,他坐在床邊,繼續翻譯剩下的內容。
沈青雪長出了口氣,他點頭:“行。”
拉開剛才哥哥坐的椅子,自己找來紙筆,這支鋼筆沒墨了,又換了個墨囊。
蘇娉始終沒有出聲,心裏也暗自鬆了口氣。
比起沈青雪坐在床邊,她更希望是哥哥。
因為到目前為止,她跟沈青雪見過的次數不多,也算不上熟悉,而自己心裏已經下意識依賴信任哥哥,不會覺得緊張。
屋子裏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醫案翻到底,蘇娉又重頭看過,到了午休時間,門外沒有腳步聲,四處靜悄悄的。
身穿軍襯衣的男人背對著她,能看到他清瘦脊背上,脊柱的棘突。
沈青雪外語學的不錯,知道這是妹妹要的東西,更是上心。
有些不確定的專用詞匯他就標出來,留給哥哥攻克。
“哥哥,”蘇娉忽然出聲:“我想喝水。”餅幹吃完了口渴,她實在忍不住了。
沈元白還沒回應,沈青雪猛地站起來:“我給你倒。”
看著他去門口的矮櫃邊,把倒扣的搪瓷杯反過來,又提起暖壺,蘇娉愣了半晌。
沈元白輕笑出聲,略微側身,看著妹妹。
“阿軟,”他嗓音緩緩:“你知道哥哥是怎麽找到你的嗎?”
蘇娉茫然,搖頭。
“去年八月份,我收到青雪的信,說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跟我很像。”男人眼底蘊著舒朗笑意:“他對你的身世起了疑心,隻是不知道該如何查證。”
蘇娉想了一下,和沈青雪第一次見麵,應該是大哥帶他們回家吃飯,在廚房他就一直看著自己。
她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
“我向軍區請了半個月假,回到北城,讓他帶我去見見你。”
“你當時在二樓窗口,看到你的第一眼,哥哥就知道為什麽青雪會懷疑。”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你肯定是我們的妹妹。”
“並不是因為你眼睛和我像,而是一種感覺,血脈相通的感覺。”
沈元白頓了頓,見她沉默不語,柔聲道:“青雪這麽久一直沒敢出現,你大概會以為他是舍不得嬌嬌。”
“也許會有一些這方麵的原因,但從他毫不猶豫寄信給我,取舍就已經很明顯了。”
“他逃避並不是想在你和徐嬌中間做選擇,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
沈青雪背對著他們,握著搪瓷杯的手微顫,唇角緊繃,一動不動。
“青雪覺得當年是因為他,你的身體才會這麽差,你這些年受的苦,有一部分來源於他。”
“還有就是,作為哥哥的羞愧。”
沈元白坦然道:“在我查明真相的時候,我也有這樣的想法,作為哥哥,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妹妹,是最大的失責。”
“我們於心有愧。”
這麽多年,他們都沒有發現徐嬌不是自己的妹妹,反而把原該屬於阿軟的一切,給了別人。
他表麵上看著若無其事,內心實則十分慪火,從北城回來,就上了戰場。
這些情緒都需要自我消化。
沈青雪跟徐嬌相處最多,也是一起從育紅班讀到高中,徐嬌要是生病他總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致使妹妹體弱。
從而對她更多關照疼愛,什麽好的都想給她。
對徐嬌付出的情感使他有些不舍,這些錯付也同時折磨著他。
所以無顏麵對妹妹。
可在年底妹妹回軍區時,他覺得自己不能逃避下去了,要把這些年原本屬於妹妹的都加倍還給她。
沈青雪仰頭盯著天花板許久,歎了口氣,端著搪瓷杯走到床邊。
“阿軟,我不奢求你現在就能接受我,隻是希望你過得好,以前沒有陪伴你成長,現在不想再缺席。”
他本來是個跳脫的性子,因為這件事,半年來沉默寡言,在訓練場上把自己往死裏練,回了家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每次回想自己以前對嬌嬌的好,都覺得對不起妹妹。
來了東城軍區,起碼能在畢業之前,在妹妹需要的時候能出現在她身邊。
原本是希望這兩三年慢慢改善跟妹妹的關係,沒想到哥哥今天會攤開來說,他有些害怕接下來妹妹的態度。
蘇娉低著頭,手指摳著醫案的邊角。
過了許久,她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這件事你們也不知情。”
“這些年我在蘇家過得很好,爸爸媽媽哥哥外公外婆都很愛我,我沒有受過委屈。”
“隻是小時候吃的藥太苦了,每天吃完飯就能看到桌上放著當時比我臉還大的藥碗裏裝著烏黑的湯汁,怎麽逃也逃不過。”
“我試著偷偷把藥倒掉,躲過了兩次,媽媽發現了沒有罵我,隻是抱著我哭,哭完了又去守著爐火幫我熬藥。”
“後來我知道我不喝藥可能就永遠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沈元白一言不發,安靜聽著。
妹妹願意說起過往,說明在他們麵前徹底敞開心扉,可他寧願她從來沒有承受過這些。
沈青雪心都揪成一團,眼眶裏滾燙的淚大顆砸下來,落在地板上。
妹妹說出來時語氣十分平靜,可他此刻像是萬箭穿心,感同身受。
心被撕扯的生疼。
他後悔了,他這半年不應該逃避,應該第一時間跑到她麵前,告訴她——
我是哥哥,哥哥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我很愛很愛爸爸媽媽和哥哥,去年北城大學文藝匯演,有人告訴我,我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我是被父母遺棄在醫院門口的棄嬰。”
小姑娘眸底被水浸潤,她吸了吸鼻子:“在我覺得天塌了的時候,你出現了。”
“你告訴我,你是哥哥,你說的話讓我覺得你是真的在意我。”
沈元白眼尾泛紅,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青筋暴起。
“後來爸爸帶我回了家,媽媽告訴我真相,我不是被丟棄的,我的親生父母也在同一個大院。”
“他們把別人當成我養了十七年,我不嫉妒,也不怨恨,他們都不知情,我不怪。我有自己的爸爸媽媽,我也不想回沈家,跟她搶。”
這個她指的是誰,沈元白和沈青雪心裏都清楚。
蘇娉不止一次,看到林漪和徐嬌,徐嬌纏著林漪撒嬌的樣子曆曆在目,林漪滿臉寵溺。
就像媽媽對她一樣。
她不認為這麽多年的感情,會讓親生母親舍棄這麽多年的母女之情,甚至覺得就這樣也很好。
她隻要爸爸媽媽和哥哥們就好了。
“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麽溫柔堅定的站在我這邊,哥哥。”蘇娉忽然笑了下,語氣中不知是不敢置信抑或慶幸。
沈元白心口被她的笑重擊,悶得不行。
她越是這麽說,沈青雪的心裏就越是難受。
兄妹仨人又陷入長久的沉默,牛皮紙封麵的漢方醫藥攤開在墨綠色的床單上,片刻後,沈元白抬手。
略帶薄繭的指腹緩緩拭去她眼角的淚,看著她瑩潤的水眸,沈元白一字一句,鄭重道:“哥哥不會再讓阿軟受半分委屈。”
沈青雪在心裏說了一聲——我也是。
下午一點半,沈元白去了團部,沈青雪也要去訓練場。
他下了任務,晚上來第七兵團食堂陪妹妹吃飯。
房門緊閉,兩個高大的男人不在,狹小的屋子卻又顯得空曠,蘇娉雙手抱膝,頭埋在臂彎裏,放肆地哭了一場。
從今往後,她就有四個很好很好的哥哥了。
遲早有一天,她也會成長起來,來保護他們。
眼淚洇濕醫案,字跡墨色被暈開。
她又哭著重新眷寫,因為哭得太累,耗費心神,抄完後側身抱著被子睡著了。
這次她睡了個安穩的好覺,一直到沈元白從團部回來還沒醒。
彎腰拾起床邊的漢方醫藥,他輕輕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借著窗外的光,繼續翻譯。
蘇娉醒來的時候就發現他背對著窗,手執鋼筆,筆鋒不停。
手掌撐著身側,她慢慢坐了起來,腦袋抵著硬邦邦的床頭。
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悄悄彎起嘴角。
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陷下去,若隱若現。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沈元白停下筆,側身,手肘撐在椅背上,笑著看她:“餓了嗎?”
蘇娉重重點頭,可憐兮兮道:“我想吃巧克力,哥哥。”
“不吃巧克力了,”對於妹妹的撒嬌,男人眼底笑意深刻,起身走到床邊,拿過她的大衣:“我們去食堂吃飯。”
蘇娉乖巧穿上,手抓著哥哥的手臂借力起身,又穿好鞋子:“晚上還會有肉吃嗎?”
“會的,”沈元白眉目清雋溫柔:“多虧陸副團長。”
因為大勝友軍,團長今天嘴角就沒下來過,大手一揮讓食堂加餐一天,犒勞戰士們。
天邊已經暗沉,宿舍過道上隔不遠就有一盞螢火蟲似的小燈,光線不強。
蘇娉走在哥哥身側,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她嬌小的影子,步伐不急不緩,將就她的腳步。
到了食堂,因為是一撥一撥來吃的,蘇娉醒得晚,他們正好是最後一波。
陸長風下了任務過來吃飯,剛摸到飯盒,被趙班長念得耳朵起繭,不耐煩地扔下飯盒,拎起斧頭,在食堂院子裏劈柴。
蘇娉跨進門口的時候,恰好見他手起斧落,粗大的木頭被他從中劈開。
掀起眼皮看了眼門口,陸長風眉梢微挑,用斧頭指著一地的柴棍:“參謀長你管不管了,我堂堂一個副團長,一口飯不給吃就算了,還讓我劈柴。”
“老趙,沈參謀長來了,能開飯了吧?”
趙班長捧著飯盒從廚房裏出來,斜倚在食堂門口,往嘴裏扒拉飯:“吃唄,又沒拿槍指著你腦袋不讓進門。”
陸長風扔下斧頭,鬆了鬆筋骨,大步走到沈元白麵前,攬著他肩膀:“聽聽,這是應該跟副團長說話的語氣嗎,這得好好整頓整頓啊參謀長。”
“內務找政委。”沈元白笑著拿開他的手:“我無權過問。”
“哎,算了。”陸長風又長籲短歎:“看在老趙這麽多年為團服務,還是不告訴政委了。”
“趙德發同誌,你往我飯盒裏多抖兩塊肉,今天這事就翻篇了。”
趙班長一言難盡看著他:“陸長風,你在西北餓瘋了才跑來東城當兵的吧?!”
從食堂裏吃完出去的戰士們聽到這話哈哈大笑,附和道:“狗走千裏吃屎,狼行千裏,就為了咱食堂這一口肉哇。”
蘇娉眼底的笑怎麽藏也藏不住,她偏頭看向哥哥旁邊高大的男人,陸長風嘴角笑容隨性疏朗,毫不在意戰友們的調侃。
見她看過來,隻是略微挑眉,又繼續和沈元白說話。
沈青雪在食堂裏等他們,看到有三個人,審視的目光落在陸長風身上。
從旁人的稱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讓他們第八兵團吃了一天清粥鹹菜的陸長風。
他眸光不善,在他們要落座的時候,起身對妹妹說:“阿軟,你坐裏麵,我去打飯。”
蘇娉猶豫片刻,挨著牆坐。
沈元白坐在她對麵,旁邊空著。
陸長風看了眼她旁邊的空位,“嘖”了聲,拉開椅子,大長腿伸展,挨著沈元白坐。
在她斜對麵。
陸長風還在跟沈元白告狀,趙班長直接把飯盒拿過來,砸他麵前:“嘴這麽碎,煩都被你煩死。看在你劈了這麽多柴的份上,給你加個荷包蛋。”
這回男人愣了,垂眸一看,嗬,還真有個黃澄澄的煎蛋。
他側頭看著趙班長,一臉語重心長:“老趙啊,都是團裏的兄弟,不能厚此薄彼搞優待啊,要不給我兄弟和妹妹也來一個?”
趙班長嗬嗬一聲,“愛吃不吃,不吃我吃。”說著就要去端飯盒。
陸長風眼疾手快搶了回來,“別,沒有就沒有嘛,咱沈參謀長也不缺這一口雞蛋。”
趙班長懶得跟他說話,直接走了。
沈青雪給妹妹和哥哥打了飯,又去拿自己的。
晚上是蒸紅薯塊、麥麩饃饃、蒜苗炒肉、還有個榨菜絲和米飯。
陸長風拿起筷子,把碗裏的煎蛋夾到沈元白飯盒裏,在他詢問的目光中,說:“我也不好意思搞特殊,你吃吧,每天用這麽多腦子,好好補補。”
沈元白微笑看著他。
“當然,你要是怕受處分也可以給妹妹,這團長可管不著啊。”陸長風用筷子戳了個麥麩饃饃,含糊不清道。
沈元白探究地看他片刻,把飯盒裏的煎蛋夾給妹妹。
“阿軟,你吃。”
蘇娉軟眸中帶有一些不好意思,看著哥哥夾來的煎蛋,她拿起筷子,把紅薯下麵露出邊角的煎蛋夾出來,彎眸笑:“我這裏有。”
沈元白反應過來,搖頭低聲笑。
陸長風氣笑了,把嗓子眼的饃饃咽下去,無語道:“這個趙德發……”
“真行。”
沈青雪拿著飯盒回來,眼尖地看到妹妹飯盒裏的煎蛋,他愣了一下:“我記得趙班長沒加煎蛋啊。”
又瞥了眼對麵若無其事啃著紅薯的男人,他蹙眉,而後坐下。
這人什麽意思?公然對妹妹示好?
不會是喜歡妹妹吧!
意識到這一點,他“啪”地放下筷子,盯著陸長風看。
男人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在他沉不住氣的時候,添了把火:“剛來東城軍區,你們食堂今天清湯寡水不適應嗎?忍忍,習慣就好。”
因為妹妹,沈青雪的心結今天已經解開,這半年來眉眼間的鬱氣盡散,暴脾氣又起來了:“你什麽意思嗎?別以為贏了一次就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勝敗……”
“勝敗是兵家常事。”陸長風懶洋洋補充,“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和前年的軍演,也是我們第七兵團贏。”
沈青雪看了眼哥哥,見他頷首,忽然泄了氣,頹然坐下。
“哥哥。”小姑娘嗓音嬌軟,輕聲道:“這個煎蛋給你。”
兩麵金黃的煎蛋又輾轉到了沈青雪飯盒裏,在他要推辭的時候,蘇娉溫聲道:“我這還有。”
沈青雪一看,果然,她飯盒裏還有一個雞蛋。
應該是趙班長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摸壓底下的,因為這份量比別的足,他知道沈青雪肯定會把這個端給妹妹。
夾起妹妹給的雞蛋,他咬了一口,看著陸長風,挑釁道:“是挺香。”
陸長風也不介意,好脾氣的回了句:“能不香嗎?半牆柴換來的。”
沈青雪忽然覺得雞蛋更加好吃了。
蘇娉吃飯比較慢,都是一鍋出的菜,裏麵有蔥,她慢條斯理把蔥挑出來。
旁邊的沈青雪也是這樣。
陸長風看了眼沈元白,果然,他也在挑蔥。
男人份外無語:“蔥也是青菜,怎麽不能吃了,還補維生素……了吧?”他不確定地看了眼蘇娉。
隨後又無所謂道:“管它補什麽,你們要是不愛吃就擱我碗裏行嗎?我不挑。”
蘇娉遲疑片刻,小心翼翼道:“……西北,應該有蔥吃吧?”
“……”
陸長風看她許久,忽然樂了。
這小姑娘挺有意思啊,之前還怕他,現在都敢堂而皇之開玩笑了。
是不是覺得有兩個哥哥在旁邊有底氣?
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男人哼笑一聲,繼續吃飯。
因為蘇娉明天沒課,兩天假,沈元白留她在家屬院休息。
“我還不困。”蘇娉問哥哥:“我想看看你翻譯的藥方,可以嗎?”
“當然,”沈元白又帶他回了宿舍,推開門:“我去食堂打壺熱水來,等下你在這洗漱完,困了我送你去家屬院。”
蘇娉連連點頭:“好。”
等他走了,蘇娉走到書桌前,把他翻譯的筆記本拿起來看,裏麵藥方有一部分和東洋漢方醫藥裏記載的重合,不過劑量不同。
同一種病,在不同的人身上,劑量用藥都不同,這種她能理解。
慢慢翻閱,她愈發入神。
沈青雪還沒去睡,在操場找了個地方坐下,摸出煙,點燃。
指間猩紅明滅不定,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仰頭看著漆黑無光的天幕。
沈元白提著暖壺過來時,就看到他倚坐在單杠邊上,緩緩抽煙。
他站在黑暗中,看了一會兒,抬腳離開。
蘇娉聽到腳步聲漸近的聲音,就知道他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能在眾多腳步聲中分辨出哥哥的軍靴聲,他腳步聲永遠不緊不慢,不會急促。
“阿軟。”他在門外站定,嗓音溫潤。
“來啦。”蘇娉起身開門。
半個小時後是熄燈時間,在這半小時裏,沈元白又翻譯了兩頁,蘇娉看著這些藥方,在腦海中找出張爺爺以及外公醫案中對應的病症用藥劑量。
都有細微的差別。
屆時,這些漢方她都要根據病人實際情況反複調整確認才能應用。
在熄燈前五分鍾,沈元白合上書本,笑著對她說:“我送你去家屬院。”
“好。”蘇娉把醫案放在這兒,她跟著哥哥出了宿舍。
沈元白把她送到房間,從櫃子裏拿出被褥鋪好,彎腰把褶皺都扯平。
又隨即抱出被子,全程不用妹妹幫忙。
蘇娉就在旁邊看著,同時也讚歎部隊對任何細節都一絲不苟的態度。
因為離得近,她還能聞到一絲似有若無的沉香味。
是她送給哥哥的香囊,沒想到他竟然隨身攜帶。
小姑娘更開心了。
“好了,”沈元白直起身,笑著對她說:“除了蓋的這床被子,還有一床在床尾,你如果覺得冷就蓋兩床。”
“知道啦。”小姑娘眉眼彎彎,“謝謝哥哥。”
沈元白抬手,把她鬢角的發絲勾到耳後,輕笑:“不客氣,做個好夢。”
蘇娉這晚睡得十分安穩,在睡夢中,連嘴角都是愉悅上揚的。
第二天早上,她在團部食堂吃了早飯,去了醫院。
上次跟許無說好了,有空就可以過去跟診。
都是觀察學習的好機會,她不會錯過。
外科的醫生早就認識這個小姑娘了,紛紛笑著跟她打招呼:“又來找許主任啦?”
“是呀,”她也笑眯眯回應:“又要打擾你們啦。”
“不會不會。”
蘇娉本來要去許無辦公室,走廊上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有序走開,為首的許無正在跟旁邊的人介紹最近外科新進的醫療儀器。
瞥見她,許無略微頷首,又繼續跟身邊的人說話。
他身邊的人笑著點頭,而後說:“許主任,稍等一下,我跟那位小同誌打個招呼。”
許無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說的是蘇娉。
“好,部長。您請便。”
焦部長徑直往蘇娉那邊走去,停下腳步,笑吟吟說:“又見麵了,小同誌。”
蘇娉回過神來,她彎眸:“您好。”
“上次在研討會,我們見過,還記得嗎?”焦部長笑著提醒。
“記得,您是東城衛生部的部長。”
“記性不錯小同誌。”焦部長語氣和煦:“張主任是你的老師吧?他主張中西醫結合,對於你們上次說的東西,我很感興趣,想深入了解一下,你等下有空嗎?”
蘇娉心中稍微愣神,她壓抑住心底的狂喜,盡量表現的鎮定一些:“有空,您先忙,我在這等您。”
“好。”焦部長讚賞地點頭,對身後的許無說:“許主任,帶我去看看你們新進的儀器。”
“您跟我來。”許無掩去眼底的訝異,從兩人的談話中就能推測出來,焦部長和蘇娉是在研討會上認識的,而他對中西醫結合很感興趣。
上次研討會他有手術沒有去,雖然好奇蘇娉她們說了什麽,但隻能暫時壓在心底,等下再問。
焦部長對蘇娉輕輕點頭,跟著許無去了外科手術室。
之前跟蘇娉打招呼的醫生遠遠把這一切盡收眼底,她訝異:“這位小同誌還認識焦部長啊?”
蘇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本來想去門診部看一下的,但因為跟焦部長說好了在這等他,怕他待會兒來了見不到人,隻好繼續守著。
看了看旁邊,她找了個地方坐下。
回想剛才焦部長的話,她腦海裏隱隱有一個想法浮現。
如果跟焦部長說想在醫院設立一個中西醫結合科室,他會同意嗎?
她沉下心來想了片刻,又搖頭。
沒有實際治愈病例擺在眼前,別說焦部長,換了她也不可能會同意這樣的事。
設立新的科室不僅是一句話,還需要層層審核。
沒有實際治療成果,這些都是妄想,再多的話都是空談。
她神色頗為苦惱,方才的欣喜消失不見。
設立新科室的話肯定是不能說了,這也會讓焦部長覺得她不切實際,
那待會兒說些什麽呢?她腦筋急轉。
想到之前和老師對於急腹症以及骨折的中西醫結合治療課題研究,她心裏有了腹案。
焦部長在外科手術室看了一圈,沒有讓她久等,對許無等人擺擺手:“許主任,你們忙,不用管我。”
許無看了眼蘇娉,點頭,帶著醫生們去了病房查房。
“小同誌,”焦部長走到她麵前,態度和藹:“我們去外麵聊,怎麽樣?”
“好。”蘇娉趕緊起身,手裏抱著醫案記錄本,落後他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