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參謀長。”陸長風搓搓後頸:“我請你跟咱妹妹吃個飯?”

“國營飯店,菜隨你挑。”

沈元白看向妹妹,溫聲詢問:“晚上可以出去吃嗎?”

“可以可以!”夏瑩率先答道:“我們中午把魚都吃完了,晚上食堂也沒什麽菜,累了一天了阿娉你快和哥哥出去吃頓好的吧!你看看自己這小身板,今天又劃了這麽長一條口子,得好好補補才行。”

蘇娉察覺不對勁,剛想製止,結果沒來得及,瑩瑩語速太快了。

烏黑的眸子看了眼哥哥,她小聲解釋:“真的沒多長。”

沈元白眼底帶笑:“嗯,我信你。”

陸長風站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是教官,沒有盯緊學生,多多少少有點責任。

再者沈元白跟他是戰友,戰友的妹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傷了,他真覺得不好交代。

見沈元白笑容清淺,他卻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更加提緊了心。

有一種東西,叫做秋後算賬。

夏瑩本來想自己拿中午留的魚凍對付一下得了,蘇娉非要她也一起去。

今天清理河堤,幾乎都是她把樹枝挑回學校操場的。

自己彎腰撿下樹枝都覺得累的不行,她更不用說了。

於是夏瑩十分歡喜地跑回宿舍,把中午的魚凍拿來,抱著搪瓷缸子跟他們一起出了校門。

走在路上,雖然還有點殘陽影子,但仍擋不住寒風瑟瑟,蘇娉不自覺吸了吸鼻子。

沈元白往前走了半步,擋在她側前方。

往新華書店那邊去就有一家國營飯店,現在也沒什麽人,服務員坐在炭火爐子前麵打瞌睡。

“同誌。”陸長風大步進來,“麻煩點個菜。”

“哎,”服務員被驚醒,“好。”她起身,指了指牆上的黑板,“都在那兒了,你們看一下。”

陸長風他們找了個地方坐,看著黑板上為數不多的菜譜,問沈元白:“吃點什麽?”

“阿軟,你和你的同學一起點吧,我們吃什麽都可以。”沈元白倒了杯熱茶,遞給對麵的妹妹。

蘇娉喝了口茶,手腳開始暖起來,她笑著問旁邊的女孩:“瑩瑩你想吃什麽呀?”

“我瞅瞅。”夏瑩瞄了一眼,咋舌:“一個豬肉酸菜粉就要一毛八?!小雞燉蘑菇一毛五,咋這麽貴。”

她從來沒有在外麵吃過,父母給的生活費也不多,一個學期就十塊錢,和一些糧票。

還要買書本文具,糧票在學校用完也就啥也不剩了,還得幸虧東城大學有補貼,而且有很多專業書籍她是直接抄阿娉的,也不花錢。

對於這一個菜將近兩毛錢,她是真嫌貴。

四個人一頓下來起碼也得兩三塊,沒看到黑板上饅頭都要五分錢一個嘛,而且還得出糧票。

“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吃食堂吧。”夏瑩連喝茶的心思都沒有了,趕緊放下茶杯,生怕喝口水服務員都要收幾分錢。

蘇娉其實也沒來過國營飯店,她以前都是在部隊大院吃食堂,她看了眼好友,溫聲勸慰:“沒事的,我有錢和票。”

她沒算過自己身上有多少錢,從小到大爸媽哥哥們還有外公外婆小姨姨父經常給零用錢,自己還有一筆豐厚的壓歲錢。

這次過年的壓歲錢就有將近六百塊,光是沈元白一個人就給了兩百,爸爸媽媽都是五十,哥哥們二十。

外公外婆一百,小姨和姨父一百,表哥五十。

因為不常見,給的紅封都比較大。

還有趙途給的五塊錢。

隻是沈元白的比較出乎意料,蘇娉在部隊長大,知道像他這種負責製定作戰計劃協助軍事主官指揮作戰的團參謀長月工資大概在一百七左右,還有一些津貼。

他這次出手就是一個多月的工資,蘇娉覺得有些大,不好意思收,但是看到紅封上他寫的那句話,就明白他什麽意思了。

因為她身體不好,所以他希望她歲歲平安,年年逢春。

“不用你出,”陸長風瞥了眼黑板,說:“我請客,我漲工資了。”

當營長的時候工資七十九,加上津貼大概每個月一百,現在和沈元白差不多。

蘇娉這才想起哥哥對他的稱呼好像不是陸營長,而她一直喊他陸營長。

“抱歉,陸副團長。”她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

“沒事,想吃什麽就點吧。”

蘇娉看了眼哥哥,沈元白微笑頷首,她“唔”了一聲,“同誌你好,麻煩要一個炒雞蛋、一個風幹羊肉幹白菜。瑩瑩你想吃什麽呀?”

見她都點了,夏瑩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咧嘴:“我想吃小雞燉蘑菇。”

“好,再要個小雞燉蘑菇和素炒土豆絲,四份米飯。”

陸長風看了眼桌上茶杯大點的碗,糾正:“七份米飯,我一個人要吃四碗。”

夏瑩驚了:“那我也要加一碗!你飯量這麽大嗎,部隊裏也能這麽吃?”

陸長風點頭:“飯管飽,裏麵會摻紅薯土豆,飽腹。”

蘇娉看向哥哥,“你在部隊吃得多嗎?”

“還好。”沈元白輕笑搖頭。

“他們文職食量都不大。”陸長風喝了口水,對服務員說:“麻煩快一點,都餓了。”

“好,馬上。”服務員趕緊進了廚房。

飯店裏就他們,坐在外麵還能聽到廚房裏鍋鏟碰撞鐵鍋的聲音。

“說起來還要多虧陸副團長,”沈元白眉眼含笑:“前年軍演,帶兵把友軍的坦克炸壞了,全團節衣縮食吃了一年的紅薯窩頭。”

“什麽友軍?在軍演場上那是敵軍。”陸長風端起青花瓷茶杯喝了口水,隨意道:“後來我不是去他們團抵債了嗎,隔三差五就去幫著練新兵。”

“其實是自己團裏沒有油水,去友軍食堂打飯。”沈元白笑著拆穿他。

蘇娉難得見哥哥還有這麽有趣的一麵,她忍不住彎眸而笑。

夏瑩也聽得十分入神,沒想到軍營裏還有這麽多有趣的事。

陸長風跟他有一遭沒一遭的扯著,眉眼間也沒有之前那股鋒利的勁,就像身邊的人一樣平常隨和。

熱騰騰的飯菜上的很快,這個碗還真是小茶碗,夏瑩十分慶幸自己點了兩碗,拿起筷子就直接吃起來。

太餓了,挑樹枝都不知道挑了多少擔,如果不是從小就做農活,早就累趴下了。

蘇娉看到炒雞蛋裏麵有蔥,挑到旁邊的空碗裏,沈元白也是同樣的動作。

發現對方的舉動後,兄妹倆紛紛一愣,隨後相視一笑,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眸光瀲灩。

陸長風覺得挺稀奇的:“你們兄妹倆挑嘴的毛病都一樣啊。”就是一個姓沈一個姓蘇也不知道為什麽。

不過他不在意,也就沒開口問。

人家愛姓什麽姓什麽。

夏瑩帶了魚凍過來,她問服務員要了個勺子,舀了兩勺到蘇娉碗裏:“你嚐嚐,可好吃了。”

蘇娉看著碗裏晶瑩剔透的魚凍,她點頭,用筷子沾了一點試試味道。

“怎麽樣?”見她慢慢品嚐,夏瑩滿臉期待。

“很好吃呀。”蘇娉笑眯眯道:“抿一下就在嘴裏化開了。”

“是吧!我就說好吃!蘇哥哥你跟教官要不要也來一點?”她熱情推銷自己的心頭好。

陸長風看了一眼:“謝謝,不用。”

沈元白也笑著搖頭。

可能是有兩個胃口好的人在旁邊,蘇娉不自覺吃了很多菜,肚子隱隱有點飽脹,她放下筷子。

沈元白起身要去付賬,陸長風伸手拽住他的手腕,“我來。”

說完也不等他開口,自己去了櫃台。

希望能花錢消災。

蘇娉問哥哥:“我們要不要把錢給陸副團長呀?”

“不用。”沈元白笑道:“沒事的。”

吃完飯已經是差不多七點,天邊陰陰暗暗的,沈元白把妹妹送回學校,在門口等了她一會兒。

蘇娉跑回宿舍樓,捂著因為步伐過快而狂跳的心髒緩了一會兒,找出安神香囊,跑了下去。

“哥哥。”她雙手遞上,眼底亮晶晶的。

沈元白笑意溫潤,他接過來,聞到一股清淡的異香:“這是?”

“用沉香磨成粉混合調製的的安神香囊。”她笑盈盈道:“每過三個月我給你換一個,時間久了就沒有藥效了。”

“好,”沈元白笑容愈發深刻,漆黑的眉眼隱在夜色中,依然能感受到他眉目間快要溢出來的溫柔:“謝謝阿軟。”

蘇娉眼睛彎成月牙兒,跟他揮手。

走在回軍區的路上,陸長風能聞到他手裏香囊散發出的沉香味道,見他眉眼溫和,隨口道:“有妹妹就是好啊。”

“嗯。”沈元白笑著說:“或許也不是妹妹好,而是阿軟好。”

“行行行,你家阿軟好。”陸長風拍拍軍裝上的泥土,見沈元白心情頗好,他試探道:“這事就翻篇了吧兄弟?”

沈元白側頭,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下。

陸長風覺得有點不對勁,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見他清潤的嗓音——

“明天早上,訓練場見。”

“……”

又過了半個月,蘇娉最近很充實,平時要上中醫係的課,還經常要去西醫係聽課。

這不,剛下課她就抱著書本往西醫係那邊去。

不在同一棟樓,兩個係平時上課時間也不是一樣的,中醫係大多時間都不在教室。

所以她們剛下課,正好西醫係就上課了。

教室裏很多空位,她看了一眼,找了個後排角落靠牆的位置坐下。

西醫係的主任見過她很多次了,也知道她是張輕舟的學生,這師徒倆都是主張中西醫結合的,對於她來蹭課,他並沒有說什麽。

見她又來了,係主任直接點名:“最角落的那位同學,回答一下,破傷風患者治療的原則是什麽?”

所有同學都往後麵角落看來,蘇娉沒想到會點到自己,她合上筆記,站起來。

“老師您好。清除毒素來源、中和毒素,控製以及解除**。”

“嗯,很好。”係主任多看了她一眼,“坐下吧。看來最角落學習不認真的說法已經不攻自破了。”

同學們哄堂大笑。

下課了,蘇娉在整理筆記,有同學走過來:“我認識你,中醫係的蘇同學。”

說話的這個女生短發圓臉,眼睛大而靈動,看起來非常可愛。

她語氣和善,笑眯眯看著蘇娉。

“你好。”蘇娉詫異片刻,也彎眸跟她打招呼。

因為她是張輕舟的學生,所以在學校並不是那麽有人緣,主動湊上來跟她說話的人屈指可數。

就連中醫係的同學都隻是在完成小組作業必須跟她合作的時候,才會有交集。

“我叫韓惜若,聽說你是中醫係張副主任的學生,我對中西醫結合很感興趣,我們可以聊聊嗎?”她眼底澄澈,看不出惡意。

“我還有節中醫課,”蘇娉想了一下:“中午在食堂談,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我在食堂等你哦蘇同學。”

蘇娉笑著點點,抱著書本出去。

吃午飯的時候,夏瑩自然是跟蘇娉湊到一起。她端著飯盒過來,神秘兮兮道:“阿娉,你猜我飯盒裏有什麽?”

“嗯?什麽呀?”蘇娉順著她的話問下去,笑容溫和。

“好東西喲。”

“你看——”她手指抓著飯盒蓋子,緩緩揭開。

蘇娉湊過去一瞧,驚訝了:“雞腿呀?”

食堂裏好像沒有這個菜哎。

“對,就是雞腿。”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夏瑩美滋滋道:“我上午課間來接熱水,見食堂那個阿姨忙不過來嘛,就幫著去削土豆,剛剛又幫她打飯,她就給了我兩個雞腿。”

“雖然做好事是不應該圖回報的,但我就是開心呀。”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鹵雞腿到好朋友碗裏:“這個給你,我們一起享受我的勞動成果。”

“這怎麽好意思呀?”蘇娉下意識要拒絕:“這是你應得的,我什麽都沒做。”

“可你是我朋友哎,我有兩個肯定要分你一個呀,你上次還帶我出去吃飯了呢!”

蘇娉推脫不了,她溫軟笑道:“謝謝瑩瑩。”

“不客氣不客氣。”夏瑩咬了口雞腿,美得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除了跟你們吃的那個小雞燉蘑菇,我上次吃雞肉還是八歲那年。”

蘇娉小口咬著雞腿,安靜聽她說。

“那個時候我嬸嬸生孩子,奶奶把家裏下蛋的老母雞殺了,燉的那個湯別提多香了。”

說到這,她忍不住回味道:“那個湯上麵飄著一層黃黃的油花,我用手指偷偷沾了點吃,真的太香了。”

“當時奶奶來盛湯送給嬸嬸,看到我踮著腳在灶台邊,還把我罵了一頓。”

“後來呢?”蘇娉好奇道。

“後來你肯定想不到哈哈,”夏瑩得意道:“我媽聽到我在哭,直接罵罵咧咧來廚房,當著我奶奶的麵,給我裝了滿滿一碗雞湯,裏麵還有肉呢。”

“這個老母雞是我媽養的,平時下的蛋給我爸吃用來補身子。早就分家了,我奶喜歡貼補叔嬸家,聽我媽說,以前她生我的時候沒少受磋磨,奶奶知道我是個女兒,連飯都不做,還把我爸攢了兩個月的蛋全部拿去叔嬸家,給我堂哥吃。”

“太過分了!”蘇娉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樣的長輩,她奶奶雖然重男輕女,但是回去也沒在吃食上克扣過她,就是喜歡一直念叨。

罵她是病秧子,說爸媽不應該在她身上耗費這麽多精力。

和沈家的這件事爸爸應該寫信回去了,不知道奶奶知道了會不會大發雷霆,媽媽說最近幾年如果要回去,讓爸爸一個人回去,或者帶著哥哥們。

“沒事,反正以後我媽也不打算養她,我媽說等她老了走不動了,要麽去叔嬸家,要麽讓我爸伺候她,我媽和我都不會管。”夏瑩鼓著腮幫子,囫圇不清道。

蘇娉算是知道,她這性子隨誰了,應該是像她媽媽一樣幹脆灑脫。

剛吃了兩口飯,就有人端著飯盒過來——

“蘇同學,我可以坐這兒嗎?”

是韓惜若。

蘇娉看了眼夏瑩,點頭:“你隨意就好。”

“謝謝你們。”韓惜若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活潑靈動。

她在兩個女孩對麵坐下,看了眼她們的餐盒,咦了一聲:“食堂好像沒有雞腿呀?在哪個打餐點?我去看看。”

說著,她就要起身。

夏瑩也沒多想:“別去了,沒有了,這是食堂阿姨給我的。”

“哦,這樣呀。”韓惜若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臉上又恢複單純。

“蘇同學,還記得之前我們的約定嗎?在食堂,聊中西醫結合的事。”她笑著問夏瑩:“同學,你也是張副主任的學生嗎?”

“啊。”夏瑩扒拉了一口飯:“張老師經常在我們班上課。”

韓惜若懂了,在張輕舟名下,被他當成徒弟培養的,隻有蘇娉一個人。

她沒有說多餘的話,隻是和蘇娉聊了幾句關於中西醫結合的看法,有朋友在喊她,對蘇娉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蘇同學,我朋友叫我過去,應該是快上課了,和你聊天受益匪淺,希望有時間我們還能再深入聊一下。”

“你不會介意吧?”

蘇娉搖頭,“沒關係,可以的。”

“好,那下次聊哦,再見啦。”

等她走了,夏瑩手背抹去嘴角的油,從蘇娉碗裏把她不要的蔥花挑走。

“阿娉。”她忽然開口。

“怎麽啦?”

“我總覺得這個人有點怪,”夏瑩擰眉:“但是又說不上來,可能是她太熱情了?”

“不知道哎。”蘇娉納悶:“我也是今天上午在西醫係上課碰見她的,她找我說中西醫結合的事。”

她以前並不認識這個韓惜若,也沒怎麽聽過她的名字。

蹭課都是這個教室蹭一下那個教室蹭一下,不管去哪個教室她都坐在最後麵角落裏,跟班上的同學也不熟。

也沒人會主動找她搭話。

“不說這個啦。”夏瑩收起飯盒:“還有半小時的午休時間,我們去宿舍睡會兒?”

見蘇娉猶豫,她直接上手:“回去嘛,下午還要去藥材基地做苦力,不好好養精蓄銳怎麽經得起老師們的千錘百煉啊。”

“好啦好啦,我自己走。”蘇娉蓋上飯盒,無奈道。

經過學校操場的時候夏瑩扯了扯她的袖子,悄聲道:“你看,何忠!”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何忠和杜黎剛好是從食堂出來,正要穿過操場回外語係宿舍。

何忠也看到了她們,抬手打招呼:“蘇同學,夏同學。”

他跟杜黎說了句什麽,兩人同時走過來。

“明明就在一個學校,怎麽感覺好久沒見到過你們了。”杜黎看到她們,不由納悶。

“可能因為最近藥材基地比較忙,我們很少正常時間下課,下課了也沒出來。”蘇娉柔聲道:“外語係的食堂和中醫係沒在同一個地方,自然很少碰見。”

“原來是這樣。”杜黎恍然大悟,他偏頭看一邊的夏瑩:“夏同學是太累了嗎?怎麽都不說話,一點也不像以前活潑的性子了。”

他語氣調侃。

因為之前野外拉練的經曆,四個人成為了好朋友,說話也比較隨意。

“剛吃飽,有點困。”夏瑩瞄了眼高大的何忠,“那個,阿娉她哥哥是在東城軍區當兵,你們以前是在哪兒?”

“我們?”何忠撓了撓腦袋:“我們是西南軍區過來的。”本來是在北城大學,又忽然來了東城大學。

他自己都有點懵。

“這樣啊,”夏瑩點頭:“那離這兒還挺遠。”

“組織下了任務,不管多遠都要過來嘛。”杜黎笑嗬嗬道:“我們要回宿舍了,下次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去外語係找我們。”

“好。”

等他們走了,夏瑩才呼出一口長氣,拍著胸口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最近隔著老遠看到何忠就覺得大氣也不敢出,呼吸像是停滯了。”

“我自己也把過脈,沒事啊。”她鬱悶。

蘇娉彎眸笑,狡黠道:“要不要我給你切個脈呀?”

“行呀,你學的比我多,又比我有經驗,有什麽問題肯定知道。”她直接伸手。

蘇娉裝模作樣搭上她脈搏,過了兩分鍾,她搖頭晃腦:“不得了不得了,同學你這是相思病吧。”

“哎呀!”夏瑩反應過來,追著她打:“臭阿娉,你說的都是什麽嘛!”

蘇娉跟她笑鬧著回了宿舍。

就這樣到了三月底,春暖花開。

這個月最後兩天假期,蘇娉又要去妙仁堂跟診了。

張輕舟不想跟尤老先生吵架,也就沒來,還叮囑她:“那老頭櫃台下麵有一盒上好的普洱茶餅,你悄摸給我掰一點回來。”

在她要拒絕的時候,張輕舟又說:“你張爺爺愛喝。”

蘇娉:“……張爺爺不喜歡喝普洱,他喜歡大紅袍。”

“你爹還是我爹?你能我有懂他?”張輕舟擺出老師的架子:“就算你張爺爺不喝,你張叔叔喝啊。”

“您想喝我可以買,我們不能偷東西。”她烏黑的眼底滿是認真。

張輕舟真是服了這個小鬼,揮手:“行行行,我不喝了,買的哪有偷的香,你趕緊去別在我麵前晃悠,頭暈。”

“您頭暈可能是因為氣血不足大腦失養,”蘇娉柔聲道:“要不然我給您開個補氣益血的方子?或者針灸兩次。”

“……趕緊去妙仁堂!”張輕舟十分後悔,真不應該答應蘇誠。

小姑娘笑吟吟的帶著紙筆走了。

今天來妙仁堂看病的不多,尤老先生都沒出來,外麵是京墨和他的師兄在接診。

之前蘇娉看到的和她同齡的醫館弟子,是尤老先生師兄弟們的弟子,放在這曆練。

有些在京墨的指點監督下,能接診了,剩下的在醫館做些打雜的事,比如磨藥煎藥。

妙仁堂開的藥可以帶走回去煎,也可以直接在這兒煎好喝了再回去。

“師妹。”看到她,坐在桌前的京墨頷首打招呼。

“師兄。”蘇娉見他在寫醫案,站在他旁邊看了一會兒,因為略微俯身,在紙上留下陰影。

她又趕緊側開。

“不礙事。”京墨將寫好的醫案給她:“這是最近接診的疑難雜症,你看看。”

蘇娉接過來,慢慢翻著。

“大夫,我最近喉嚨有點痛,太陽穴也直突突,麻煩你幫我看看是咋回事。”有人進來,直接坐下。

“好,麻煩伸下手。”京墨收回落她身上的視線,開始診脈。

蘇娉不想打擾他,自己到窗邊坐下,旁邊的弟子正在用藥碾子磨藥。

“師姐。”他是尤老先生師弟新收的徒弟。

真要算起來張輕舟還是他師叔,不過簡老爺子不認,隻認蘇娉這個徒孫。

小姑娘微微笑了一下,倆人又各做各的事。

妙仁堂裏,到處彌漫著中草藥的味道,還有京墨清冷如冬月涓流的嗓音,讓師弟們按照方子抓藥。

旁邊藥碾子的聲音不絕於耳,蘇娉心卻完全靜了下來。

醫案上最新記錄的是關於風濕病,病人骨節酸痛,不能屈伸,而京墨開出的是一個偏方——

楓球子煮蛋。

這個方子她在哥哥翻譯的那本東洋漢方醫藥上看到過,可以緩解風濕。

楓球子本來就具有祛除風濕、活血通絡的功效,這個方子值得一用。

上次老師讓他們合作研究漢方醫藥,不知道他手裏有沒有一些古方,蘇娉近來太忙也沒來得及問。

這些方子她們都要研究驗證可以使用後,才能開出來。

“師妹。”京墨端了杯熱茶走到她麵前,“你要自己試試坐診嗎?”

蘇娉放下醫案,接過熱茶:“謝謝師兄。這樣可以嗎?”

“可以,現在人不多。你把脈辯證,我在旁邊看著。”他說。

喝了口茶,她才發覺杯子裏是黃芪,補氣益血的。

她又多喝了兩口,跟著起身:“好,那就麻煩師兄幫我坐鎮。”

京墨笑著點頭,一向笑意不達眼底的人笑容多了幾分真切。

不多時,她麵前就坐下一個病人。

“大夫。”這人看到她還是個小姑娘,沉默片刻:“能換一個人幫我看病嗎?”

這個病人年紀不大,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但對於中醫的年齡卻頗為看重。

不過中醫看年紀辨本事的事比比皆是,她也不惱怒,更沒有露怯。

蘇娉沒有出聲,而是觀察他的臉色。

麵色萎黃,形體消瘦。

“我可以看看你的舌苔嗎?”她不答反問。

這個年輕人下意識照做。

舌邊紅,舌苔白膩,鬱熱內伏。

她在醫案上寫下這行字後,笑著說:“同誌,你是不是經常頭痛發熱而且口苦,並且時不時鼻衄?”

“對對對,我最近經常發燒,頭非常痛,大夫,你說的鼻衄是什麽啊?”

“鼻出血。”京墨在旁邊解釋道。

“哦哦,那對了。每次鼻子出過血就沒那麽頭痛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我幫你切個脈可以嗎?”

蘇娉始終笑盈盈的,年輕人看到她這樣輕鬆的表情,覺得自己這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事,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行。”

他從一兩分信任到現在已經有了七八分了,就看個舌苔就能看出他頭疼發熱流鼻血,這大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蘇娉讓他把胳膊墊在脈枕上,手指搭上去,她神色專注。

京墨坐在一側,眼底笑意很淡,始終看著她這邊。

“少陽樞機不利,氣鬱化熱,動犯營血。”

“我給你開個藥方,吃七劑就能痊愈,你看要開藥嗎?還是換個大夫給你看?”

“你開藥吧。”年輕人也不質疑了:“我這實在頭疼的不行了,剛才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啊大夫。”

蘇娉搖搖頭,不急不緩道:“生地30克、白芍二十克、水牛角十五克、柴胡十五克、丹皮……”

她每念一樣,醫館的弟子就打開抽屜,用戥子稱藥,然後倒到蘆葦紙上。

京墨眉眼柔和下來,拿過她麵前的紙筆,開始記錄藥方。

等病人提著藥離開後,他把醫案還給她:“師妹可以單獨看診了。”

蘇娉忍不住彎起嘴角:“謝謝師兄在旁邊幫我鎮心。”

京墨笑了下,說:“我前段時間收集到了幾本漢方醫藥,你們學校有外語係,正好想找你幫忙拿去翻譯一下。”

“沒問題呀。”她遲疑片刻:“不過外語係的同學對於中藥知識可能不太能理解,翻譯出來的東西或許會有很大偏差。”

這也是京墨無奈的地方。

他自幼跟著師父學醫,對於外文一竅不通,如果去找人翻譯,很大可能會遇到她說的這種情況。

中醫很多東西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見他不說話,蘇娉忽然想到一個人:“上次那本東洋漢方醫藥是我哥哥翻譯的,或許這次可以找他幫忙,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時間。”

“沒關係,你問問吧,不行我再想辦法。”京墨起身去內室找漢方醫藥:“稍等。”

“好。”

沒過多久,京墨回來了,手裏有兩本牛皮紙外皮的書籍:“就是這個。”

蘇娉拿過來,翻了幾頁:“我也一個字都看不懂,師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學一下外語了?”

以後用到的地方應該會很多,不僅是翻譯漢方醫藥,還有學西醫也能用到。

“可以嚐試一下。”京墨微微頷首。

現在沒有要看診的病人了,京墨跟她聊了一陣就去分揀藥材。

眼看著快到飯點,她不想在醫館給人添麻煩,想著下午還有空,跟醫館裏的師兄弟們打了聲招呼,收好醫案,抱著書去了東城軍區。

崗哨給團部打了電話,沈元白出來接她。

“哥哥。”她懷裏抱著書,站在軍區門口笑著喊。

沈元白眉眼溫柔,沒問她怎麽過來了,隻是說:“我帶你去食堂吃飯。”

“好。”她笑容更深。

跟著他走了一段距離,到了團部食堂。

趙班長都眼熟她了,“小同誌,又來看哥哥啦?你來得可真巧,我們團軍演贏了友軍,今天加餐呢!”

“那我今天有口福啦?”她眉眼彎彎。

“可不是嘛,說到這,還得感謝我們陸副團長,這次沒有把人家坦克給轟了,不然全團又得喝西北風咯~”

這話一出,食堂來吃飯的戰士們笑聲爽朗,附和道:“別提了,前年把我們趙班長氣得呀,鍋鏟都差點扔了。”

炊事班自己有地,紅薯白菜土豆都有種,還養了豬。

前年那場軍演雖然贏了,炊事班的豬也沒了。

“哈哈,我們趙班長還坐在友軍團部食堂門口罵了半個月的娘。”

老底都被人掀出來,趙班長直接遁了。

陸長風剛進食堂就聽到各種熱鬧的討論聲,隨便聽了一耳朵,都是說前年軍演,去年啃白菜梆子的事。

想不明白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什麽好翻的,他隨意瞥了眼聊得最歡的幾個人,記下臉,他收回目光,往廚房那邊走。

“我給你多加點肉。”趙班長握著大勺,份量滿滿地往飯盒裏倒:“小同誌啊,你放心,沈參謀長津貼高,你就可勁吃。”

陸長風把鋁飯盒扔旁邊:“我津貼也高,給我也按照這個標準來。”

趙班長哼笑:“也不知道是誰,把我幾十頭豬都搞沒了。”

“那我不是也給你劈了兩年柴?還記著呢,心眼夠小啊。”

兩人插科打諢,看到旁邊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和笑容溫潤的沈元白,陸長風身上的痞氣收斂,他看向小姑娘白淨如玉的脖頸——

“沒事了?”

“嗯?”蘇娉怔了片刻,意識到他在問什麽,點頭:“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