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陸長風笑著問:“還沒去食堂吃飯?”

“現在去。”

蘇娉在心理診療室,聽他把去年來東城軍區後發生的事緩緩道來。

“去年年中,我們去邊防線執行任務。”陳焰嗓音很沉,是那種低到穀底的沉,有種難以窺見天光的麻木。

“敵軍在製高點埋伏狙擊手,對我們進行圍點打援。”

“帶我的老兵叫馮昭,五八年入伍,是兵團最優秀的狙擊手。”

蘇娉安靜聽著他說,雖然麵上依舊溫和,但心已經不受控製揪成一團。

她跟著上過戰場,知道圍點打援的殘酷。

狙擊手先打傷一人作為誘餌,在敵方戰友支援時進行狙殺。

這種情況下,戰友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受苦,就會前仆後繼撲上去,而被擊中的戰士常常會選擇自殺,不希望戰友白送性命。

敵方狙擊手察覺到被擊倒戰士的意圖,子彈擊穿他的手臂,讓他喪失自殺能力。

而己方戰士聽到戰友的哀嚎讓自己開槍,也下不去這個手。

作為己方狙擊手,眼看著敵方狙擊手傷害戰友卻找不到敵方狙擊手位置,馮昭咬牙對陳焰下了命令。

“我當誘餌,推算出敵軍狙擊手位置,你來狙擊。”

陳焰服從了命令,在子彈擊出的同時,他的戰友,他的師父,轟然倒下。

聽完這些,蘇娉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受。

戰場應激障礙的觸發有一點就是目睹朝夕相處的戰友的死亡。

陳焰在心理診療室坐了四十五分鍾,他從診療室出來時,瞥見角落裏手指搭在鋁飯盒上的陸長風。

兩個男人目光相觸,都是坦然的略微頷首,陳焰沒有片刻停留,大步走出醫療站。

蘇娉把陳焰的情況記錄在案,要時常對他進行心理疏導。

陳焰內心是極為強大的,他並沒有因為應激障礙不能摸槍,不能上戰場,也沒有出現幻覺。

隻是出現了另外一個極端,總想去戰場替戰友報仇。

這也是極為讓蘇娉頭疼的一件事。

放下鋼筆,她合上筆記本,蓋上筆蓋,動作很緩慢,顯然是在想解決問題。

陸長風走到門口,抬手輕叩。

聽到聲響,她下意識抬眸,對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心頭微鬆。

“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才。”陸長風進來,抬手把飯盒放在桌上,筷子遞過去,自己拉開椅子坐下:“德發說中午沒看到你去食堂,非要我送過來。”

蘇娉打開飯盒,看到黃澄澄的煎蛋和脆嫩的菜心,她也笑著回:“是趙德發還是陸德發?”

陸長風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都有,都有。”

他去幫小姑娘打飯的時候,趙班長確實關心地問了一句:“沈妹妹最近是不是很忙啊?中午很少過來,晚上也沒怎麽看到她。”

有時是沈元白去醫療站送飯,偶爾是沈青雪和蘇策,他們下了任務來食堂,一問蘇娉有沒有過來吃飯,得到的答複是沒有,就會先去送飯。

蘇娉在醫療站不僅吃到了第七兵團的飯,也吃到了第八兵團的飯。

準確來說,醫療站不屬於任何兵團,直接歸軍區管轄,有戰場應激障礙的戰士都會送過來。

她吃飯的動作很慢,細嚼慢咽,不像他,一盒飯三兩口解決。

想到剛才的事,她還是覺得應該跟他說一聲:“陳焰剛才來醫療站了。”

陸長風沒想到小姑娘會主動提這個,詫異地看著她,然後點頭:“我看到他了。”

蘇娉也沒想他是什麽時候看到的,“最近這段時間他應該會經常來醫療站,他的情況隻跟我說了,所以會由我來接診。”

“嗯,這是你的職責。”陸長風倒是沒覺得有什麽,相反小姑娘願意跟他解釋,心裏隱隱還是有點高興的。

在沒處對象的時候,對於她和陳焰以前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在一起之後,蘇娉也全然坦誠。

陸長風本來就不是一個會亂想猜忌的人,也有出於對於她的信任。

所以這件事,他並不是很在意。

蘇娉吃了兩口,蛋黃沒吃,留在旁邊。

不管是水煮蛋還是煎蛋,她都覺得蛋黃太噎了,不是很愛吃。

如果哥哥在旁邊,她會提前把蛋黃分出來給哥哥,他在的時候也會把蛋黃夾到他碗裏。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隻能小口小口就著水或者湯慢慢吃完。

陸長風就在桌子對麵看著她吃,男人穿著筆挺的軍裝,眉眼間沒有平時的懶散,狹長的鳳眼鋒芒盡露。

淩厲突起的喉結就像是冰冷的刀尖,帶著禁欲的疏淡。

他這個人有太多麵,正經起來太正經,不正經起來也痞裏痞氣,有時候甚至像個小孩跟人拌嘴,爭個高低。

蘇娉說不上來自己喜歡他哪一麵,大概是每一麵都喜歡。

有一件事陸長風想了下,還是跟她說:“還記得過完年,我們年初二到東城,年初三回部隊嗎?”

蘇娉點頭,咬著菜心:“怎麽了?”

“咱哥,按理來說跟我一樣,年初四或者年初五歸隊,他確實也沒有延遲。”

“不過他年初二就已經離開北城,去了西南。”

這件事也是今天和沈青雪無意間提起才知道,沈青雪和他們不是一個兵團的,對於他哥的歸隊時間並不明確。

而陸長風和蘇娉早先都以為沈元白是年初四才從北城過來,年初五到軍區。

“西南?”蘇娉明悟:“也就是說哥哥初二坐火車,初三晚上到西南,初四又重新在西南坐車到東城。”

這中間幾乎沒有停歇。

“差不多是這樣,”陸長風提醒她:“之前你二哥說過,那位謝家的姑娘,在西南。”

謝家因為被打為右傾機會主義,謝師長和謝夫人去了農場改造,謝家大哥駐守邊遠海島,謝子衿帶著弟弟回了老家。

如果謝家老家的人還不錯,姐弟倆倒是還能過下去,如果謝家捧高踩低,這姐弟倆的日子可見一斑。

一個年歲不大的姑娘帶著幼弟,去了鄉下隻有被欺負的份。

從謝子衿為了不牽連與自家交好的叔嬸朋友毅然決然斷了聯係這一點來看,她性格剛烈,受了委屈定是難以下咽的。

但是一個二十歲的姑娘,還帶著一個弟弟,沒有父母的庇佑,在鮮少踏足的陌生老家,會怎麽樣誰也不知道。

陸長風估計,沈元白多半是放心不下的。

他能想到的蘇娉也能想到,從蘇家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她就知道,這位謝家姐姐處境恐怕也不會太好,特別還是一個待嫁的年齡。

見她放下筷子,眉心緊皺,陸長風拿過她擱置的筷子,夾起蛋黃塞到嘴裏,含糊不清道:“別擔心,大哥在西南軍區,我給他發了電報,讓他幫忙注意一下。”

陸老大還是很靠譜的,陸家人脈廣,看顧一個人也不用親自去。

“主要是我們和謝家沒有交集,不好出麵,而且也不好沒跟你哥打招呼就擅自行動,所以隻能在她有危險的時候才能出麵。”

平時糧食短缺或者別的,就幫不上忙了。

“而且我覺得,你哥應該也是做了安排的。”陸長風說。

沈元白這個人看起來笑眯眯的,很溫和,實則城府很深,像他們這種能統籌全局製定作戰計劃的參謀長,一般都是運籌帷幄的人物。

他們能想到的,沈元白隻會更早籌劃。

沈家應該是有些人脈在,還有沈元白自身也有不少戰友在各地,看顧一個人這點小事並不是什麽麻煩事。

蘇娉放下心來,“那就好。”

她對這位素未謀麵的謝家姐姐很好奇,同時也佩服她的幹脆果斷,在那麽危急的時刻,還能顧及昔日好友。

這種清醒冷靜她很欣賞。

因為牽及到大哥,更是感興趣。

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和這位謝家姐姐見一麵。

時間這麽一天天過去,蘇娉因為編寫過現場急救的手冊以及提出如何治療緩解戰場應激障礙並且投入實際應用,野戰醫院的首長對她很是青睞。

眼看著她的實習期就快結束,秦副院長卻有些不舍得放人了。

南城醫藥協會的孟原也很會找時間點,一直沒有來問她要當初的資料,而是在她畢業前一個月才來東城。

再次向她拋出橄欖枝。

“我不要求你來醫藥協會任職,隻想你掛個名,在醫藥協會有所需要的時候,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好。”

在她關於治療預防戰場應激障礙的方案提出並且實施,且證實確實有用的時候,很多機構單位都有了招攬她的心思。

心理醫療站的模式也在各大軍區實行,原先醫療站裏那一批人也被分散到各地,幾乎每一個月就要換一批人。

蘇娉笑著把資料遞過去,“我可能沒有太多時間顧及協會的事務,等結束軍區的實習,我會去東城研究所報道。”

張輕舟已經開辟了一間單獨的實驗室,就等她過去了。

師徒倆的默契是旁人難以比擬的,摸透了對方的脾氣秉性,都是能沉下心做研究的人。

不止東城有研究所,南城、北城、西城、東南、西北、西南,到處都有醫藥研究所。

但是蘇娉隻會去老師在的地方,張輕舟之前從東城大學辭職去研究所也是提前為她探路。

中西醫結合他們其實隻是開了個頭,證實可行,並沒有深入,這些隻能交給剩下有這個誌向的同行。

師徒倆都很清醒,要做什麽有明確規劃,不會為圖名利大包大攬,會及時而退。

張輕舟時常以這個學生為傲,她這個年紀能想得這麽通透實為難得,而且師徒倆前進的目標一致,再加上兩家的關係,還有他照顧後輩侄女的心思。

倆人都互相信任,關係牢不可破。

像那種稍有成就就撇開師父的人實則不少,張輕舟清楚知道,自己的學生不是這樣的人。

蘇娉會嘲笑他,會暗諷他,會偷偷跟張老夫人告狀,會在張老爺子生氣的時候添一把火挑動老爺子揍兒子,但絕對不會背刺他。

她交去野戰醫院的關於戰場急救以及戰場應激障礙的筆記,後麵都帶有他的名字。

哪怕他明確說過不需要,她依舊堅持。

雖然確實不在意這個,但是張輕舟心裏就是舒坦。

有些人是想著借勢,拿師父的名聲做什麽,她是做什麽都要把師父帶上,提高老師的名聲。

每次看到她,張輕舟都會覺得,自己在簡老先生以及許老先生麵前挺不是人的。

“這也不妨礙什麽。”孟原退了一步:“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你考慮考慮,我們醫藥協會也不需要你來上班,不耽誤你的時間。”

“你要走的路其實和醫藥協會是重合的,”孟原坦誠道:“我們不僅看中你的能力,也看中了你背後的師承人脈。”

“我們都是想為醫療行業做點什麽,你沒有私心,我們也沒有,隻是彼此交流合作。”

“我會好好考慮的。”蘇娉笑著點頭:“如果確定,我會去一趟南城,或者給您寄信發電報。”

“好。”孟原也知道不能一直糾纏,隻會惹人生厭,他很有分寸。

最後離開的時候,又補了一句:“如果你覺得南城醫藥協會太遠,不方便,東城醫藥協會也可以。”

蘇娉略顯訝異,醫藥協會之間是有合作以及競爭的,現在研究資金有限,除了上麵撥款,就是協會的人自己自掏腰包。

醫藥協會爭搶人才也是為了能多點研究資金撥款,沒想到孟原竟然會願意讓她加入東城醫藥協會。

這確實是蘇娉沒有預料到的,隻能說現在的人都是極為純粹,一心隻為了醫療做貢獻。

她本來對孟原的感官就很好,現在好感度更是加深。

“好。”她起身:“我送您。”

孟原是直接來軍區的,住在招待所,他現在要離開,蘇娉送他出了軍區。

她今天休假,送走孟原後,回了趟東城大學拿東西。

還有不少筆記在宿舍,她要趁空閑的時候都整理出來,放到張家,等去了研究所再帶過去。

現在是八月中旬,天氣依舊燥熱。

蘇娉穿了條豆沙綠的短袖長裙,踩著自行車往東城大學走。

她有學校的證明,再加上門衛認識她,一路暢通無阻。

宿舍裏沒有人,她的鋪位幹淨整潔,桌麵也一塵不染,應該是夏瑩每天都有幫她收拾。

坐在椅子上,拉開抽屜,她把書籍和筆記都整理出來,沒有看到的時候都不敢相信,竟然會有這麽多。

看著堆在書桌上滿滿當當的書,她默了片刻,去衣櫃裏找了個行李袋,才勉強塞完。

夏瑩剛在食堂吃完午飯回來,聽到響動還以為是趙弦歌。

“你中午不睡覺,到處弄什麽?”她隨口問道。

現在她和趙弦歌關係不錯,說話也不用太拘束。

“瑩瑩。”蘇娉笑著喊了一句。

“嗯?”夏瑩原本打著哈欠要去自己鋪位,聽到她的聲音,探頭往她那個鋪位看。

蘇娉在書桌下翻找著東西,隻露出半個腦袋。

“阿娉!”夏瑩立馬變了語氣,驚喜不已,同時又忍不住抱怨:“年前都說了回了東城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結果半年才見一次麵。”

“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蘇娉一臉無辜道:“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或者我們一起忙。”

真要說起來,兩個男人都沒她們這麽忙,陸長風不出任務的時候訓練完是有時間去醫療站陪她的。

至於何忠,他可以說是最閑的,等畢了業直接回原部隊。

“那你今天是放假?”見她在收拾東西,夏瑩一起幫忙整理:“我下午沒事,你要把東西拿去哪兒?你一個人肯定拿不了,我們一起拿過去,晚上一起吃個飯。”

“你最近有空嗎?”蘇娉狐疑道:“下個月就要畢業了,到時候還有場考試,不用提前準備?”

“十拿九穩的事了,我現在每次考試成績都不錯。”夏瑩在沒有和蘇娉見麵的這段時間,真是勤學苦練,何忠能見到她的時間都不多。

她已經拿到了實習資格,接下來這一個多月會去找醫院實習,畢業評優應該也跑不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因為我耽誤事。”

“不至於。”夏瑩見她的東西裝不下,去衣櫃把自己的行李袋拿過來,“我現在就想能去市醫院實習,然後表現的好點,寫個申請去部隊當軍醫。”

就憑她現在已經拿到了東城大學批準的實習資格,這件事其實已經有七八分把握了,如果畢業能評優更好。

她是傳統中醫,蘇娉想了一下,說:“我給你寫封推薦信吧,但是不一定有用。”

她之前在市醫院坐診,醫院的人幾乎都認識,也算有點交情。

中醫科和西醫科的醫生經常來中西醫結合科晃悠,算是互相交流學習經驗吧。

“那感情好。”夏瑩沒想到還能這樣,她眼睛都亮了:“阿娉,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對於朋友,她一向真心真意,從來不藏私,也沒有怕你過得好。

蘇娉隻是笑了笑,問她:“晚上就我們兩個吃?還是叫上何同學和陸副團長。”

“你們都未婚夫妻了,還叫陸副團長啊?”夏瑩嘖了聲:“叫上他們兩個吧,他們說他們的,我們聊我們的。”

何忠在外不是個話多的人,但是和陸長風聊得來。

或者說陸長風跟誰都聊得來。

“那你和何同學結婚了,你們怎麽稱呼對方的?”蘇娉好奇道。

之前他們處對象的時候,瑩瑩好像一直是叫何同學的名字。

“親愛的啊,現在都流行這樣叫。”夏瑩撓撓頭,“最開始我們在大街上挎個胳膊都覺得像做賊一樣,總覺得現在哪有這麽開放。”

“後來過完年從老家過來,在火車上看到有摟腰的愛侶,才知道原來是我們太封閉了。”

蘇娉啞然,其實她也看到過,不過現在還是有些羞於在人前做這樣的事。

“不過我每次這樣喊何忠,他耳朵都有點紅,而且不讓我在人前叫。”夏瑩惱怒道:“他們當兵的就是太注意形象了!”

蘇娉聽著她碎碎念,心裏很安寧。

不僅整理了書籍筆記,還把衣櫃裏夏天的衣服都整理了出來,在部隊都是穿軍便服,等她畢了業結束實習,就還是得穿自己的衣服。

也可以穿軍便服,但是穿太久了,想換換花樣。

“對了,你和陸副團長什麽時候結婚?”

“十月一號。”

蘇娉疊好衣服,放進夏瑩給的行李袋,心裏想著待會兒得記得讓她帶回來。

“那很快了啊,也隻有一個多月了。”夏瑩震驚道:“總感覺時間過得好快啊。”

“有時候我覺得才剛來東城,一眨眼在東城也有一年半多了。”

她記得是七三年十一月跟著於老師來東城大學的,沒想到留在這待了快兩年了。

“你後來還有去學校看於老師嗎?”她思維跳躍的很快。

“看過一次,前年。”蘇娉微囧道:“去年年底沒有時間,到處跑,就沒去學校。”

夏瑩表示理解,她年底訂婚,帶著陸副團長到處走親戚認臉,年初二就回東城了,可以想象時間有多緊。

收拾完東西,一人提一個行李袋,到操場的時候,夏瑩把行李袋放花壇邊上,對她說:“我去找下何忠,讓他下午下了課直接去國營飯店等我們。”

之前說請她和陸副團長吃飯,一直沒有提上日程,今天得解決完這件事才行。

蘇娉應好,心裏盤算著等畢業請瑩瑩和何同學吃頓飯,以後見麵的機會可能也不多了。

何同學的原部隊在西南軍區,距離東城是挺遠的,除非她和陸長風結了婚,去西南軍區探親,找陸大哥,不然以後大概是不會去的。

提到西南,又不由自主想起那位謝家姐姐。

大哥的事他不說,一般沒有人會過問,這是他的私事,蘇娉雖然有些好奇,但也不會主動提起。

在原地等了大概八分鍾,夏瑩才氣喘籲籲跑過來,因為天氣太熱,她額間冒出細密的汗珠。

蘇娉從隨身的布袋裏拿出手帕,替她擦汗。

夏瑩眨了眨眼,隨後撲哧笑了。

蘇娉有些不解,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就是覺得你太溫柔,我要是陸副團長,會高興瘋。”撿到寶了嘛這是。

蘇娉有些無奈又好笑,把帕子收起來:“好啦,我也羨慕何同學啊,有你在身邊,天天都會很開心。”

“這倒是。”夏瑩一點也不謙虛:“跟我在一起,他每天笑容都多了不少。”

蘇娉很喜歡她自信開朗的樣子,不由想起陸家那位小侄女。

不過陸曦更多了一絲少女的靈動和嬌俏。

行李袋也不用提,放在自行車後座就行,不過兩個行李袋疊在一起,得夏瑩扶著。

於是一人在前麵推著車,一人在後麵扶著行李袋,一邊說笑一邊往張家走。

路上沒什麽人,隻有小朋友蹲在牆角玩石子和彈珠,見她們過來也隻是好奇地抬頭一看,然後又繼續和小夥伴玩。

經過國營商店的時候,蘇娉停下自行車,進去買了兩根白糖冰棍,遞給夏瑩一根。

倆人蹲在屋簷下,看著前麵的自行車,慢悠悠吃著冰棍。

天氣火辣辣,吃兩口就融化了不少,夏瑩加快動作。

見好友依舊不緊不慢,她歎氣:“你這溫吞的性格還真是,一直沒變過。”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蘇娉之前在手術室主刀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慌亂過,哪怕遇到大出血依舊鎮定從容解決問題,不會給其餘醫生帶來慌張的情緒。

張輕舟帶她做手術的時候,就說過,她天生適合當醫生。

情緒調節能力很好。

蘇娉吃完棒冰,去供銷社洗了手,然後繼續推車,她說:“沒辦法呀,性格是最難改的。”

夏瑩點頭:“確實是這樣。”

想到還有一個月,她們就畢業,到時候能跟何忠去西南軍區住軍屬大院,她就忍不住開心。

“趙弦歌也會和杜黎一起去西南軍區嗎?”蘇娉問道。

“不知道欸。”夏瑩聳肩:“我沒問她,她和杜黎經常吵架,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而且看樣子,大多是趙弦歌挑的頭。

她估摸著是因為當初彩禮的事,沒有讓趙弦歌家裏滿意,她家裏經常寫信過來問錢。

這夫妻倆吵架,趙弦歌娘家應該出了不少力。

這也是根據趙弦歌之前跟她抱怨娘家猜的,具體是不是就不曉得了。

“反正我是覺得她挺傻的,有日子不好好過。”夏瑩說:“一心想要找個部隊裏的,找了又不好好珍惜。”

她也懶得說這個了,畢竟是別人的事。

勸也勸過,作為朋友,也不能太越界,免得反而招人煩。

“阿娉,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說一下。”

“你說。”蘇娉溫聲應道。

“就是你結婚是十月一號嘛,我們九月二十三畢業,如果何忠提早回部隊,我的入伍申請也通過了,我恐怕得趕去部隊報道。”

這種日子是不能挪也不可能請假的,如果真的這樣她多半參加不了好友的婚宴。

“沒事呀,”蘇娉在部隊也有將近一年了,她表示理解:“我們還說不好會不會在十月一號辦婚宴。”

如果陸長風臨時有任務,或者她到時已經去了研究所,而且手頭上的研究任務不能中斷,也隻能挪日子。

“那好,反正到時候我們保持聯係。”她是衷心希望能見證最好的朋友步入婚姻,幸福美滿的。

蘇娉於她,除了是朋友,還是貴人。

“好。”蘇娉彎眸笑:“時常聯係。”

之前也有擔心過,會不會各自結婚後,就忽略了友情的現在看來是不會的。

張家離東城大學不遠,張輕舟在研究所,張老爺子去了藥學院,張老夫人回老家鄉下避暑了。

她從布袋裏找出鑰匙,打開大門。

夏瑩知道這是張老師家的時候,砸吧嘴:“雖然知道張老師他爸是藥學院的院長,但是沒想到他家房子這麽大。”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白牆青瓦,據說是張家的祖業。

蘇娉把鎖掛在旁邊,取了鑰匙,推開門:“是呀,我也沒想到。”

最開始的時候,也沒想到兩家竟然會有這樣的關係,也是有小叔叔的牽線,她才會認識這位張老師。

沒想到反而是張輕舟率先認出了她。

“還在門口,我就聞到了白芍和桔梗的味道。”夏瑩吸了吸鼻子,她提著行李袋跟在蘇娉身後。

自行車隻能先放這兒,有行李袋不方便推上去。

“是張爺爺種的。”蘇娉也拎了個行李袋,帶她去自己住的廂房。

院子裏有很多種中草藥,夏枯球、白芍、板藍根,這都是張老爺子的寶貝。

之前被張老夫人薅了一片地種菜,他也沒說什麽,就是心裏疼得厲害。

夏瑩跟著她去了廂房,放下行李袋,看著她把書籍筆記放好,問她:“衣服你是放在這還是帶去軍區?”

蘇娉肯定是得回趟軍區,通知陸長風一起出來吃飯的。

“放這兒吧,在軍區穿裙子不方便。”她夏天最多的衣服就是裙子,今年媽媽也給她寄了兩條過來,還沒穿過。

“那行,”夏瑩看了眼屋子:“你說張老師家條件這麽好,他怎麽到現在還沒娶媳婦兒,都快四十了吧。”

“差不多。”張輕舟比她媽媽小幾歲,蘇娉隨口道:“老師的心思都在醫學上,除非能碰上個和他在醫學理念上有交集碰撞的,不然恐怕很難了。”

而且她看老師這意思,目前沒打算。

研究所的女同誌也不算少,就是沒有讓他動心的。

每次提到這個話題,張輕舟都是一筆帶過:“人不是一定要結婚,你張爺爺張奶奶現在已經有孫女了,不用非得來逼我給他們生孫子吧。”

蘇娉想說自己又不是親生的,張爺爺和張奶奶肯定更希望是他的孩子,但見他這隨意的模樣,知道他確實沒心思,就沒提過了。

不然張輕舟會一直在她耳邊念:“我的工資馬上就都要給你當嫁妝了,我兜裏空空,拿什麽來娶媳婦?”

蘇娉跟他說不用幫她準備嫁妝,他還急眼。

行吧,徹底沒話說了。

其實他就是不想找對象。

蘇娉心裏隱隱有猜測,他是自由慣了,怕被管著,而且性格有時候比較怪異,所以擔心別人後期會接受不了。

張老夫人也猜到了這一層,索性由他去。

“張老師其實人挺好的,不過我覺得他這樣的性格不適合成家。”

夏瑩誠懇道:“我覺得他的心思都在醫學上,不會太顧家。”

蘇娉忽然被紮了一刀,整理好東西,帶著夏瑩去廚房喝水。

過了一陣,她無辜扭頭,看著好友:“瑩瑩,我以後估計也是不太會顧家的。”

夏瑩猛地一拍腦袋,然後懊惱道:“忘了,我們這職業,和張老師一樣,顧不了家。”

夏媽媽倒是和她說過,如果她和何忠有了孩子,可以幫她們帶,何媽媽也有這樣的打算。

她的崗位可以交給女兒,自己去幫著帶孫子或者孫女,給這小兩口解決後顧之憂。

蘇娉聽完夏瑩的話,心裏是有些羨慕的。

倒了杯水遞過去,隨後她問:“你和何同學打算什麽要孩子呀?”

“順其自然嘛,不過目前我們做了避孕。”夏瑩本來就是學醫的,結完婚更加開放,沒有避諱這些:“現在的情況還是不太適合要孩子。”

她還沒畢業,要是剛去部隊也需要適應,還是覺得等穩定一兩年要最好。

何忠不急,什麽都聽她的,也沒有意見。

“你跟陸副團長最好也晚點要孩子。”夏瑩並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真心道:“你馬上也要換新環境了,研究所那些藥劑聞多了對身體也不好。”

蘇娉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去,她和陸長風還沒結婚,沒想這麽長遠。

“……好。”

喝完水,又帶著夏瑩在院子裏看了會兒草藥,她鎖了門,載著夏瑩去圖書館,一起在圖書館看書。

圖書館的環境是真不錯,夏天打風扇,冬天有炭火爐子。

忘我地看了兩個多小時書,時間到了五點半。

蘇娉把書還回去,讓夏瑩去國營飯店等一下。

走之前還不忘給沈元白挑一套連環畫。

傍晚六點半,陸長風踩著自行車,載著蘇娉來到了距離東城大學不遠的國營飯店。

也有半年沒有見何忠和夏瑩了,上次見還是他們的婚禮。

陸長風鎖好車,看了眼門口等著他們的人,笑著打了聲打呼。

然後對旁邊的小姑娘說:“我怎麽感覺他們倆結完婚氣色都好了不少?”

蘇娉之前沒太注意,現在再看一下,好像確實是這樣。

夏瑩臉色紅潤,眼睛也水汪汪的,而且看起來好像是胖了一些。

“哦,”男人又說了一句:“我懂了,婚姻的滋潤。”

蘇娉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去跟夏瑩聊天。

暗示這麽明顯,哪能不懂他的意思。

陸長風好像是很期待結婚,結婚申請早就寫好了,之前他還說:“我最近都在加練,到時候應該能多扛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