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海表妹姓陳, 因為排行第八,就得了陳八妹這名字。

別覺得這名字隨便,喊起來可比她上頭幾個姐姐強多了。她大姐因為是家裏頭一個孩子, 勉強得了個正經名字,叫杏花。但從二姐開始就不成了,從招娣盼娣一路叫下來,到老六來娣,終於招來了個弟弟。

因為上頭有個哥哥, 陳八妹出生後名字裏就沒帶娣字。但陳家閨女多, 又有寶貝兒子在前, 她這個小女兒在家也不怎麽受重視, 長到四五歲也沒個正經名字, 都是八妹八妹地叫著。

叫得久了, 八妹就成了她的名字,後來登戶口也沒改。

可以想見,在這樣的家庭裏, 兒子是寶,而女兒, 連根草都不如。

和哥哥從出生就吃最好, 穿最好不同,陳八妹從小喝的是稀粥,穿的是哥哥換下來打滿補丁的舊衣服, 哪怕他們性別不同。

當哥哥背著書包去上學的時候,陳八妹已經是學會洗衣做飯,養雞喂鴨, 而等她再大一點, 七八歲的時候, 就開始和姐姐們一樣,下地掙工分了。

如果隻是這樣,陳八妹可能也不至於從家裏跑出來,畢竟在這個年代,絕大多數家庭裏,兒子和閨女都是不一樣的。

隻是大多數人哪怕重男輕女,也不會不顧女兒的死活,至少在婚姻上,會盡量給女兒挑個好點的丈夫。

但陳八妹父母不這樣,他們為女兒挑選的丈夫好壞,取決於當時的家庭情況,以及彩禮高低。

如果當時家裏日子過得去,這裏的過得去,主要在於能不能滿足寶貝兒子的需求,能滿足,且彩禮都給得差不多的話,他們也願意給女兒挑個像模像樣的丈夫。

但如果當時家裏需要用錢,他們就管不了那麽多了,隻要彩禮高,甭管好的壞的,身體健全的還是有殘缺的,他們都能點頭。

陳八妹六個姐姐,除了前兩個姐姐因為說親時,家裏的寶貝疙瘩年紀小,沒那麽多花錢的地方,所以嫁得還行外,就隻有她四姐因為長得好看,被隔壁大隊書記兒子相中,願意出高額彩禮,所以也嫁得不錯。

剩下的三個姐姐,一個趕上寶貝疙瘩小升初,被嫁了個二婚頭,一個舊shigG獨伽趕上家裏翻修房屋,被嫁了個腿腳不便的瘸子。她六姐最慘,說親時趕上寶貝疙瘩想進城,為托關係被嫁給了個傻子。

當然陳八妹也沒好多少,她雖然沒到結婚年齡,但誰讓寶貝疙瘩相中了個姑娘呢。為了兒子的彩禮,陳八妹沒滿十八就被定了門親事。

對方條件明麵上看著還挺好,幹部家庭出身,自己也是國營廠正式工。而且年紀沒比陳八妹大幾歲,才二十五,雖然結過一次婚,但前一段婚姻隻持續了一年前妻就去世了,兩人也沒孩子,跟一婚差不多。

陳八妹剛開始也沒多想,還以為自己被餡餅砸中了,結果親事剛定下來,就有人找上門,說她對象有暴力傾向,他前妻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毒打,又離不了婚才喝農藥死的。

剛開始陳八妹還不肯信,因為告訴她這件事的就是她對象前妻的家人。

但她也不傻,幾個姐姐嫁得如何,她都看在眼裏。再說她既不像大姐那麽能幹,也不像四姐那麽漂亮,還是農村戶口,憑什麽讓一個國營廠正式工,花那麽多錢娶她?

想清楚後,陳八妹心裏已經信了七八分,但她還是存了幾分念想,也不敢告訴父母,偷偷去了四姐家裏,請她幫忙打聽。

雖然她四姐脾氣烈,因為爹媽不把閨女當人看,早跟他們鬧掰了。但還是心疼妹妹的,聽了她的請求沒二話,直接就把丈夫叫回家,讓他去隔壁公社打聽情況。

結果這一打聽,陳八妹就徹底心涼了。

她那對象的前妻,確實是受不了毆打喝農藥自殺的。

她對象以前其實在公社上班,事情發生後,前妻家人就把他給告了,但因為前妻是喝農藥死的,並非死於毆打,所以他一點事沒有,隻是從機關單位被調到了國營廠。

被調到國營廠後,他的脾氣收斂了很多,時間長了,大家也漸漸忘了這件事,直到他在單位處了個對象。

剛處對象的時候,兩人還好好的,但人能裝一時,哪能裝一世,有次兩人發生口角,他脾氣上來就給了對方一巴掌。

他處的那對象也是家裏寵著長大的,被打後當時就不肯幹了,要跟他分手。

結果越吵越凶,最終演變成了單方麵的毆打。

那姑娘被打到骨折,家裏人氣不過,就又把他給告了。與此同時,他那些快被遺忘的過往也被翻了出來。

最後是他爸媽出麵擺平的這件事。

但事情擺平了,看著脾氣日漸暴戾的兒子,他們也發愁。愁來愁去,就打算給他再說門親事。

他們總覺得兒子以前是好的,會變成現在這樣完全是因為第一個媳婦沒娶好。說不定給他娶個好媳婦,再生個兒子,他就會改好。

但經過這些事後,他的名聲早就臭了,公社裏但凡心疼閨女的人家,看到他們請的媒人,第一反應就是把人打出去。

幾次碰壁,他們不得不低下頭,往周邊農村找。

這一找,就找到了陳八妹。

陳八妹剛開始還想也許她爸媽不知道這件事,說不定她回家說了之後,他們會答應退親。結果話剛出口就被她四姐給罵了,說她要是存了這念頭,趁早回去多燒幾炷香,求求閻王爺在她被打死前,趁早把這禍害給收了。

聽到這裏,林薇忍不住說:“她四姐挺有意思。”

鄧湘雲點頭說:“是啊,我聽她說的,好像她四姐自小就聰明,隻是家裏光顧著兒子,沒供她念書。”

“就算沒念書,她有這腦子,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林薇說完又問,“那陳八妹怎麽會來你們這?”

“說起來這主意還是她四姐給出的。”

陳四姐,也就是陳念娣,把妹妹罵了一通後,緩和了語氣說:“你要是想弄清楚他們知不知道這事,回去別明著說。”出了個主意,讓她先探探口風,別傻不愣登把自己給賣了。

而陳八妹腦子雖然不如姐姐靈光,但勝在聽話,回去這麽一試探,就徹底歇了指望他們的心思。

原來她爹媽不僅知道男方逼死了前妻,還借此多要了不少彩禮,至於她想退親這事,他們的態度基本能總結為兩個字——沒門!

陳八妹絕望了。

但她不想認命,也知道自己不夠聰明,就又去找四姐了,想請她幫忙拿個主意。

“陳四姐想的辦法就是把她送到你們這來?”林薇問完又覺得有點問題,說,“不對啊,坐車住店都要介紹信,她一個姑娘家大老遠過來,她們大隊領導能不通知她爹媽開介紹信?而如果他們通知了她爹媽,她爸媽知道她要逃婚,能鬆口放她出來?”

鄧湘雲點頭說:“主意是陳四姐出的,介紹信也是她跟她丈夫去開出來的。他們跟八妹家大隊的領導說,她給阿海打電話說了八妹的事,送八妹來島上就是他的決定,隻是怕爹媽阻攔,所以要瞞著,讓他給行個方便。”

林薇不敢置信:“他們大隊領導什麽都沒確認,就相信了他們的話?”

“陳四姐丈夫跟阿海家在一個大隊,她公公是大隊書記。”鄧湘雲解釋說,“她丈夫是家裏長子,在大隊當了個小隊長。”

林薇恍然大悟,如果隻有陳八妹姐妹倆去求介紹信,就算陳四姐扯了書記公公這麵大旗,他們大隊領導也未必會相信她的話。但有她丈夫做背書,情況就不一樣了。

一邊是本大隊社員,一邊是隔壁大隊書記、小隊長,以及一位營教導員,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林薇再次感慨:“這位陳四姐,是個人物。”

感慨過後,林薇又問:“陳四姐把她送過來,就是為了請你們給她找個對象?”

林薇沒問陳八妹為什麽不能在老家找對象,沒必要問,她可是訂過親的人,而且對象還是隔壁公社的領導,一般人哪敢娶她?

而不一般的人,又為什麽娶陳八妹?

就算真有個傻大膽,不在乎陳八妹有一門棘手的親事,以她父母冷血的程度,眼看到手的高額彩禮飛了,能輕易放過他們?

不可能的。

留在老家,陳八妹無路可走。

“差不多,”鄧湘雲點頭,“上午問清楚情況後,阿海給陳四姐打了個電話,她說如果可以,請我們想辦法給她在島上說門親事。”

陳四姐原話是這麽說的:“條件不用多好,老實肯幹,不介意她沒爹沒媽,以前訂過親就行,反正好死不如賴活著。”

就是周建海,聽了陳四姐這句彪悍的“沒爹沒媽”,也語塞了好一會。

林薇也沉默了片刻,才想起來問:“她逃婚過來,對方能就這樣善罷甘休?萬一他們找過來怎麽辦?會不會牽連到你家老周?”

“那家人不用擔心,自己兒子本身就不清白,不敢大張旗鼓找過來。至於八妹爹媽,一輩子沒出過縣,找過來的幾率也不大。而且就算他們找過來也沒事,八妹是拿著寫明探親的介紹信找過來的。”

陳八妹是拿著陳家所在大隊開的介紹信,正大光明找過來的,鄧湘雲夫妻倆收留她頂多算是心善,陳八妹爹媽再氣憤也沒用。

陳八妹自己也不用太擔心,如果她爹媽現在來了,他們能以陳八妹沒成年為由,要求他們退掉定下的親事。

如果他們找來時陳八妹已經成年就更好了,作為一個成年人,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去留,至於之前定下的親事,也能以現在是新社會,講的是婚姻自主為由拒絕掉、老家是小地方,沒人管這事,但來了部隊就不一樣了。

聽出鄧湘雲話裏的意思,林薇問:“你們是已經決定留下陳八妹了?”

鄧湘雲嗯了聲說:“我跟阿海商量好了,先讓她在我們家住著,就說是來走親戚的,等她成年了,再看是給她說門親事,還是托人給她落戶自己掙工分。”

陳八妹不是軍屬,落不了部隊集體戶吃商品糧,隻能想辦法落到周邊大隊去。

但她一個姑娘家還沒成年,又不是下鄉知青,就算有個表哥在,想落戶到周邊大隊也不會太容易。親事更不用提,她年紀太小,就算現在說定了也結不了婚。

而且鄧湘雲私心裏還是想等陳八妹身上親事黃了,再去給她說親,否則到時候說起來,有理都成了沒理。

還是明年再說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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